崇仁觀位于安業坊深處，青磚灰瓦，古柏森森。與祁明月想象中的皇家道觀不同，這里樸素得近乎簡陋。

“祁娘子請隨我來。“一位年輕女冠在觀門前迎候，聲音輕得像一陣風。

穿過幾重院落，女冠停在一間僻靜的廂房前，輕輕叩門：“公主，人帶到了。“

“進來。“里面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

廂房內光線昏暗，唯有一盞青燈如豆。案幾后端坐著一位道姑打扮的女子，約莫四十出頭，面容素凈，眉目間卻透著不容忽視的威嚴。她手中握著一卷書，目光如炬地打量著祁明月。

祁明月剛要行禮，道姑——玉真公主抬手制止：“免了。坐。“

女冠悄無聲息地退下，關上門。屋內只剩下祁明月和這位傳說中的公主。祁明月心跳加速，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在唐代史料中，玉真公主是唐玄宗的妹妹，才華橫溢卻看破紅塵，中年出家為道。但眼前這位公主，眼中閃爍的精明與世故，絕不像遠離塵世之人。

“李瑄向我極力推薦你。“公主開門見山，“說你有'驚世之才'。“

祁明月一怔：“李瑄她...還好嗎？“

“禁足而已，死不了。“公主輕描淡寫，“倒是你，祁明月，或者說——'海外歸僑'？“她在最后四個字上加了明顯的嘲諷。

祁明月背脊一涼。公主知道些什么？

“不必緊張。“公主突然笑了，“我對你的'海外'是何處心知肚明。重要的是，你教給李瑄的那些...新思想，很有價值。“

她站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卷絹帛，在案幾上展開。祁明月湊近一看，驚訝地發現上面密密麻麻記錄的都是她與李瑄交談時提到的觀點——關于月亮、星辰、疾病傳播的理論，甚至有些她隨口提及的未來社會構想。

“這些...“

“李瑄每次見你回來，都會記錄下你所說的新奇觀點。“公主的手指輕輕撫過絹帛，“她把這些拿給我看，問我是不是'離經叛道'。“公主輕笑一聲，“恰恰相反，我認為這才是真正的'道'。“

祁明月腦中一片混亂。李瑄一直在記錄她的話？還與玉真公主分享？這究竟意味著什么？

“三日后，宮中舉辦詩賽。“公主突然轉換話題，“我特邀李瑄參加。你也來。“

“我？我對作詩一竅不通...“

“不需要你作詩。“公主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我需要你給李瑄...靈感。這次詩賽的主題是'變'，圣上親定。“

祁明月心頭一震。“變“——這個主題在保守的唐代宮廷可謂大膽。

“圣上近來醉心道教，崇尚變革。“公主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這是個機會。李瑄若能在詩賽中脫穎而出，不僅她父親不敢再輕視她，你的處境也會改善。“

離開崇仁觀時，祁明月腦中仍回蕩著公主最后那句話：“祁明月，無論你來自何方，記住——大唐的天空，比你想象的更廣闊。“

當夜，李瑄的侍女小翠偷偷送來一封信：

“明月如晤：

公主已安排我解除禁足，專心準備詩賽。趙管家日夜監視，我們暫不能相見。盼你為我構思一二，托小翠傳遞。

詩賽當日，公主自有安排。

——瑄“

隨信附著一張詩賽的詳細說明：地點在大明宮清思殿，參與者除皇室成員外，還有各貴族家的才女。評判是著名的詩人王維和一位神秘嘉賓。

祁明月咬著筆桿，思考如何幫李瑄準備。傳統五言七律？不，那無法體現“變“的主題。自由體新詩？太過超前，恐怕難以被接受。最終，她決定建議李瑄采用傳統形式，但融入現代思想。

她寫下了幾個關鍵詞：變化是宇宙常態、星辰也有生死、滄海桑田...還附上了幾句現代詩的片段，供李瑄參考。

天后，祁明月以玉真公主隨從的身份進入大明宮。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唐代皇宮的真容——巍峨的殿宇，精美的壁畫，訓練有素的宮女太監...一切都比歷史記載更加恢弘。

清思殿內已布置妥當。正中央設評委席，兩側是參賽者的案幾。玉真公主帶著祁明月徑直走到前排就座。陸續到場的貴族女子們衣著華麗，低聲交談，不時好奇地瞥向祁明月這個“生面孔“。

“李小姐到！“殿門處的太監高聲宣布。

李瑄身著淡青色襦裙，發髻簡單挽起，只簪一支白玉簪，素雅中透著高貴。她緩步走入殿中，目光掃視全場，在看到祁明月時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祁明月幾乎屏住了呼吸。半個月不見，李瑄消瘦了些，但眼神更加堅定明亮。她多想沖上去擁抱她，告訴她自己有多么思念...

“肅靜！“太監敲響玉磬，“詩賽開始！首輪題目：以'變'為題，七言律詩一首，限一炷香時間。“

香爐中的線香點燃，參賽者們紛紛提筆沉思。李瑄卻沒有立即動筆，而是閉目凝神，仿佛在醞釀什么。

祁明月緊張得手心冒汗。她給李瑄的建議是否太過冒險？在這樣保守的場合提出宇宙變化的觀點，會不會被視為異端？

線香燃到一半時，李瑄突然睜眼，提筆蘸墨，行云流水般在紙上書寫。不到片刻，她已擱筆，成為第一個完成的參賽者。

香盡收卷，太監將詩作呈給評委。主評委王維——那位著名的詩人兼畫家，年約六旬，須發花白，神情肅穆。他仔細閱讀每一首詩，時而點頭，時而皺眉。

當看到李瑄的詩時，他的眉毛猛地揚起，反復讀了幾遍，然后遞給身旁的神秘評委——那是一位蒙著面紗的女子，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

“進入次輪者：“王維宣布名單，“...李瑄。“

祁明月懸著的心終于放下。李瑄順利進入第二輪，題目是即興賦詩，主題由評委現場出題。

王維環視四周，目光停在殿外一株盛開的梅花上：“就以'逆時花開'為題。“

逆時花開——違反時節開放的花朵。祁明月心頭一跳，這題目簡直是為李瑄量身定制！她曾向李瑄詳細講述過植物激素和溫室栽培的原理。

果然，李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她略一沉思，朗聲吟道：

“秋深偏見海棠新，不與時芳爭早春。

自有乾坤藏妙理，豈隨寒暑易天真。

溫室未解栽培術，異域先傳造化神。

莫道花開違節氣，從來天道亦常新。“

殿內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一陣驚嘆。這首詩不僅格律工整，更重要的是融入了“異域知識“和“天道常新“的大膽觀點。

王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李小姐此詩...別出心裁。尤其是'異域先傳造化神'一句，可是有所指？“

李瑄不卑不亢：“回大人，小女子曾聽海外歸客談及，極西之地有'溫室'之術，可使花木不隨時令。“

面紗女子突然開口，聲音低沉有力：“'從來天道亦常新'...此言大妙。天道若不變，何以有滄海桑田？“

王維點頭贊同：“李小姐年紀輕輕，見識不凡。此輪優勝，當屬李小姐。“

最后一輪是自由創作。李瑄選擇了一首描述織女思念牛郎的詩，卻在結尾處大膽創新：

“...若使金梭能縮地，何須歲歲盼佳期。“

這分明是暗喻時空壓縮的可能性！祁明月又驚又喜。李瑄不僅記住了她隨口提及的相對論概念，還巧妙地將其融入詩中。

詩賽結束，李瑄毫無懸念地奪得魁首。面紗女子親自將獎品——一枚精美的玉佩遞給她，低聲道：“公主有請，明日崇仁觀一敘。“

離開大殿時，李瑄終于有機會與祁明月短暫交談。“你的建議太有用了！“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王維大人說會推薦我參加下月的曲江詩會！“

“你本來就有才華。“祁明月柔聲道，“我只是...提供了一些不同的視角。“

“明月...“李瑄突然壓低聲音，“明日申時，楓林見。“

說完，她匆匆跟上其他參賽者，留下祁明月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次日午后，祁明月早早來到位于城郊的楓林。這里人跡罕至，火紅的楓葉鋪滿小徑，宛如仙境。她找了一處僻靜的亭子，耐心等待。

“等很久了？“李瑄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祁明月轉身，只見李瑄身著鵝黃色襦裙，發間簪著一支金步搖，在紅葉映襯下美得驚心動魄。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幾乎要擁抱李瑄，又在最后一刻克制住自己。

“不算久。“她聲音微啞，“你...怎么出來的？“

李瑄調皮地眨眨眼：“父親今早被召入宮，據說是玉真公主推薦我入宮為才人。“她看到祁明月瞬間變白的臉色，趕緊補充，“不過我拒絕了。公主早有預料，轉而建議父親讓我主持一家女子詩社。“

“你拒絕了入宮？“祁明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唐代，入宮是多少貴族女子夢寐以求的機會。

“當然。“李瑄理所當然地說，“宮里規矩森嚴，哪有外面自在？況且...“她聲音低了下去，“我舍不得某些人。“

陽光透過楓葉，在李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祁明月鼓起勇氣，輕輕握住她的手：“李瑄，關于我...其實有很多事沒告訴你。“

“我知道。“李瑄微笑，“你來自很遠的地方，遠到超出我的想象。你的知識體系與我們截然不同。但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在乎...“她頓了頓，“你是祁明月。“

這句話擊中了祁明月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她深吸一口氣，決定坦白部分真相：“我確實不是普通的海外歸僑。我來自一個...非常遙遠的地方，那里的知識與大唐截然不同。我們有能飛上天的機器，能瞬間傳遞信息的工具，能治愈大多數疾病的醫術...“

她停頓了一下，觀察李瑄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是，李瑄眼中沒有懷疑或恐懼，只有純粹的好奇和驚嘆。

“我就知道！“李瑄興奮地說，“那些關于星辰、疾病的見解，絕非尋常人能有的。玉真公主也說，你可能是...仙人。“

祁明月哭笑不得：“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一個來自未來的普通人。“

“未來？“李瑄睜大眼睛，“你是說...千年之后？“

祁明月點點頭，緊張地等待李瑄的反應。

出乎她的意料，李瑄突然笑了：“這解釋了一切！難怪你對長安的一切都如此新奇，卻又懂得那么多不可思議的知識。“她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那么，你來這里是為了什么？研究我們這些'古人'嗎？“

“最初是的。“祁明月誠實地說，“但現在...我留下來是因為...“

她的話沒能說完。李瑄突然靠近，輕輕吻上她的唇。這個吻如蜻蜓點水，卻讓祁明月渾身戰栗。楓葉沙沙作響，仿佛在為這一刻伴奏。

“我也是。“李瑄退開一點，額頭仍貼著祁明月的，“我留下來參加詩賽，拒絕入宮...都是因為你。“

祁明月再也抑制不住，將李瑄拉入懷中，深深吻下去。這個吻纏綿而熱烈，包含著這幾個月來的所有思念、猶豫和渴望。李瑄的唇柔軟溫暖，帶著淡淡的桂花香。

當兩人終于分開時，夕陽已經西斜，將楓林染成金紅色。李瑄靠在祁明月肩頭，輕聲說：“告訴我更多關于未來的事吧。“

于是祁明月講述著21世紀的奇跡與煩惱——高樓大廈和環境污染，互聯網和人際疏離，醫學進步和新的疾病...李瑄時而驚嘆，時而皺眉，但始終緊緊握著她的手。

“聽起來既神奇又可怕。“李瑄最后評價，“但我最羨慕的是...未來的女子可以自由選擇人生，對嗎？“

祁明月點頭：“雖然還不完美，但比現在好很多。“

“我想改變這里。“李瑄突然說，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通過詩社，慢慢影響更多女子。玉真公主說會支持我。“

祁明月心頭一熱。這正是她愛上李瑄的原因——聰慧、勇敢、富有同情心。“我會幫你。不過...“她猶豫了一下，“我必須告訴你，理論上，我不該干涉這個時代的發展...“

“但你已經在干涉了。“李瑄狡黠地笑了，“救了那么多瘟疫患者，教給我那么多未來知識...還偷走了我的心。“

祁明月無奈地搖頭：“你說得對。既然已經干涉了...“她吻了吻李瑄的指尖，“不如干涉到底。“

回城的路上，兩人十指相扣，時而私語，時而歡笑。祁明月從未感到如此幸福，也從未如此恐懼——她知道自己正在玩火，改變歷史的后果難以預料。但此刻，她只想珍惜與李瑄相處的每一刻。

分別時，李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香囊：“給你。我親手做的，里面裝了安神的香料。“

祁明月接過香囊，上面繡著一輪明月和一枝桂花，針腳細密。“真美。“她由衷贊嘆，“我會永遠珍藏。“

“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李瑄依依不舍地問。

“快。“祁明月承諾，“我會想辦法。“

看著李瑄的馬車遠去，祁明月握緊香囊，心中既甜蜜又苦澀。她開始認真思考一個之前不敢想的問題：如果無法回到未來，她能否接受永遠留在唐代？答案讓她自己都驚訝——只要有李瑄在身邊，或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