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的霧氣在黎明時分最為濃郁，像一條乳白色的河流緩緩流過山谷。祁明月蹲在小屋門前的太陽能板旁，用袖子擦拭著玻璃表面的露水。她呼出的白氣在清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又迅速消散。
“又折騰你那玩意兒?！袄瞵u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伴隨著木門吱呀的聲響。她披著一件深藍色的粗布棉襖，手里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
祁明月回頭，晨光透過山霧，在李瑄的輪廓上鍍了一層毛茸茸的光邊。她接過粥碗，指尖碰到李瑄的手，冰涼與溫熱瞬間交融。
“不是'玩意兒'，是清潔能源系統?！捌蠲髟锣艘豢谥?，香甜的小米味道立刻在舌尖綻放，“而且多虧了它，你昨晚才能用電熱毯?！?/p>
李瑄搖搖頭，蹲下身查看菜畦里的幼苗。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撥開一片葉子，露出下面嫩綠的新芽。自從三個月前她們租下這座廢棄的護林員小屋，李瑄就迷上了種菜。用她的話說，這叫“重溫《齊民要術》“。
“對了，“祁明月突然放下粥碗，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色的小裝置，“我改裝好了視頻通話設備，只要裝在路由器旁邊...“
“那還叫隱居？“李瑄頭也不抬，繼續侍弄著她的菜苗。她拿起一塊削好的竹牌，用毛筆寫上“萵筍“二字，卻在最后一筆不小心抖了一下，把“筍“寫成了“損“。
祁明月湊過來一看，頓時笑彎了腰：“'萵損'？這是什么新品種？“
李瑄耳根微紅，作勢要用毛筆涂她臉。祁明月敏捷地躲開，卻撞倒了靠在墻邊的鋤頭，一陣叮鈴咣當的聲響驚起了樹上的幾只山雀。
“安靜！“李瑄壓低聲音，“隔壁張道長昨天還說我們太吵?！?/p>
祁明月撇撇嘴：“他那哪是道長，明明就是個退休的中學物理老師...“但她還是放輕了動作，把視頻設備塞回口袋，“真的不裝嗎？萬一有急事...“
“王維當年可沒視頻通話。“李瑄將寫錯的竹牌插在菜畦邊，忽然輕聲吟道，“'偶種青蔬學灌園，不辭長作...'“
“IT女工！“祁明月接得鏗鏘有力，聲音在山谷里回蕩，驚飛了一群原本在啄食的麻雀。
李瑄終于忍不住笑出聲，手里的毛筆掉在地上，濺起幾點墨汁。祁明月趁機掏出手機，迅速抓拍下這個瞬間——李瑄笑得眼睛彎成月牙，晨光透過她散落的發絲，墨點像小小的星星落在她衣襟上。
屏保亮起，是實驗室合影與渭水手繪地圖的合成照。信號滿格——多虧了藏在仿古青銅鼎里的路由器。
“給我看看?！袄瞵u擦掉笑出的眼淚，伸手要手機。
祁明月遞過去，李瑄翻看著相冊里最近的照片：太陽能板的安裝過程、菜畦的成長記錄、山間的野花特寫...還有無數張李瑄自己都沒察覺被拍下的瞬間——讀書時蹙眉的樣子、煮飯時嘗湯的表情、看星星時仰頭的側臉。
“你什么時候...“李瑄的手指停在一張夜景照片上，那是昨晚祁明月偷偷拍的，她伏案寫詩的背影，油燈的暖光與筆記本電腦的冷光同時映在窗玻璃上，像兩個時空重疊在一起。
“好看吧？“祁明月得意地湊過來，“我準備做個'瑄兒隱居圖鑒'，按季節分類...“
李瑄把手機還給她，搖搖頭走向屋內：“隨你吧。我去準備午飯?！?/p>
“等等！“祁明月突然叫住她，指向遠處的山脊，“看那邊！“
一隊徒步旅行者正沿著山間小路緩慢移動，鮮艷的沖鋒衣在蒼翠的山林中格外醒目。李瑄瞇起眼睛：“怎么了？“
“那是'終南捷徑'古道，“祁明月興奮地說，“唐代時候，文人為了求官，假裝來終南山隱居，等著被舉薦...你們管這叫...“
“'終南捷徑'。“李瑄點頭，嘴角微微上揚，“不過我們可是真隱居。“
“當然！“祁明月挺起胸膛，“我們有太陽能板、路由器、電子書...21世紀豪華版隱居！“
午飯是簡單的山野菜和昨天從鎮上買來的豆腐。飯后，李瑄照例要小憩片刻，而祁明月則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上她的“秘密武器“——一個經過特殊改裝的高增益天線，能夠接收到十幾公里外的基站信號。
屏幕上是蘇醫生發來的郵件，詢問她們近況。祁明月快速回復：“一切安好，李瑄細胞年齡穩定在25歲左右，菜種得比我實驗數據還漂亮?！案缴辖裨缗牡摹叭n損“照片。
回完郵件，她悄悄打開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是她正在編寫的程序——一個將李瑄的詩作與量子物理模型相結合的奇怪項目。屏幕上的代碼像詩句一樣排列，偶爾夾雜著李瑄手寫詩稿的掃描圖。
“又偷我的詩？“李瑄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嚇得祁明月差點合上電腦。
“不是偷！是...研究！“祁明月轉身，發現李瑄已經換了一身衣服，頭發松松地挽起，手里拿著一卷宣紙，“我以為你睡了?！?/p>
“夢見有人偷我詩，就醒了。“李瑄將宣紙鋪在桌上，是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畫，“來幫我看看這構圖?！?/p>
祁明月湊過去，鼻尖幾乎碰到紙面。畫上是她們小屋周圍的景色，但多了幾處現實中不存在的亭臺樓閣。
“這是...“
“想象中的。“李瑄的筆尖懸在紙上，“如果王維來我們這兒做客，該在哪里給他建個亭子。“
祁明月大笑：“然后通上WiFi，讓他視頻會見裴迪？“
李瑄白了她一眼，卻也跟著笑了。她的筆尖落在紙上，輕輕勾勒出遠山的輪廓。祁明月安靜地看著，漸漸被筆觸的節奏催眠，頭一點一點地靠在了李瑄肩上。
“困了就去床上睡?！袄瞵u輕聲說，筆沒停。
“不困，“祁明月嘟囔著，眼睛卻已經閉上，“就想這樣...“
窗外，山霧早已散去，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將兩個依偎的身影投在墻上，像一幅天然的水墨畫。
傍晚時分，祁明月被一陣香味喚醒。她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挪到了床上，身上還蓋著李瑄的外套。廚房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她揉揉眼睛，發現書桌上的畫已經完成，旁邊還多了一首題詩：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仿陶淵明《飲酒》其五，戲贈明月“
祁明月捧著詩箋，胸口涌起一股暖流。她小心地將它夾進筆記本電腦里，然后躡手躡腳地走到廚房門口。
李瑄背對著她，正在炒一盤野菌。灶臺是改造過的，既能燒柴火也能接煤氣罐——這是她們爭論三天后的折中方案。夕陽從窗戶斜射進來，將她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鍋鏟在她手中像一支指揮棒，引領著食材與火候的交響樂。
祁明月悄悄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快門聲還是暴露了她。
“偷拍要交稅?！袄瞵u頭也不回地說。
“以詩抵稅?！捌蠲髟聫谋澈蟓h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膀上，“聽好了：'量子比特不如你，種菜畫畫樣樣行。若問隱居何所樂，天天看你做飯吃。'“
李瑄手一抖，多倒了半勺鹽：“平仄全無，韻腳牽強...“
“反正有人愛聽就行。“祁明月得意地偷吃了一口菜，燙得直吐舌頭。
晚飯后，她們擠在自制的小炕上看《武林外傳》。筆記本電腦放在炕桌上，屏幕里佟湘玉正用濃重的陜西口音說著什么，李瑄突然笑倒在祁明月肩上。
“怎么了？哪好笑？“祁明月一臉茫然。
“她說的...咳咳...“李瑄笑得喘不過氣，“她說的'額滴神啊'...在我們那時候...是長安西市小販的口頭禪...“
祁明月瞪大眼睛：“真的？“
“真的?！袄瞵u抹掉笑出的眼淚，“一千多年了...居然還有人說...“
祁明月突然按下暫停鍵，認真地看著李瑄：“瑄兒，你快樂嗎？“
李瑄愣住了，笑容慢慢沉淀成一種更深邃的表情。她伸手撫摸祁明月的臉頰，指尖帶著淡淡的墨香。
“比王維快樂。“她最終說。
窗外，星河低垂，仿佛要墜入那壇她們自釀的葡萄酒中。路由器在青銅鼎里靜靜閃爍著藍光，將這個小屋與整個世界若有若無地連接著。而在網絡世界的某個角落，一個加密文件夾正在自動備份，文件名是《時光詩：量子與墨跡的交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