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陽光透過紗窗，在木地板上畫出一道道金色的柵欄。祁明月坐在窗邊的搖椅上，膝蓋上蓋著李瑄親手縫制的拼布毯子——那是用她們這些年旅行時收集的布料拼接而成的，每一塊都承載著一段記憶。

她的手指在平板電腦上緩慢滑動，屏幕上是蘇醫生剛發來的體檢報告。骨密度檢測結果后面的向下箭頭格外刺眼，她下意識揉了揉右膝，那里仿佛已經預感到天氣變化般隱隱作痛。

“又偷看體檢報告？“李瑄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伴隨著藥罐咕嘟咕嘟的聲響。她拄著一根竹制手杖慢慢走進客廳，手杖頭部雕刻著精細的蓮花紋樣——那是祁明月去年送她的七十歲生日禮物。

“誰偷看了？蘇醫生發群郵了。“祁明月把平板扣在腿上，卻忘了關掉屏幕。李瑄的手杖精準地點在電源鍵上，屏幕立刻黑了。

“《養生賦》第九卷第三條，“李瑄在她身邊的搖椅上坐下，手杖橫放在膝頭，“'勿以數據亂心神'。“

祁明月撇撇嘴：“李大詩人現在改行當大夫了？“

“非也。“李瑄從袖中抽出一卷宣紙，輕輕展開，“只是某人的膝蓋比節氣還準，老身不得不未雨綢繆。“

宣紙上墨跡新鮮，寫著：

“膝雖畏冷心猶熱，

齒已搖落語猶真。

若問余生何所愿，

...“

“天天給你煎藥聞！“祁明月突然接上最后一句，故意把韻腳押得七歪八扭。

李瑄搖頭嘆氣：“平仄全無，意境盡毀。“

“但有人愛聽就行。“祁明月得意地眨眨眼，這是她五十年來從未變過的回答。

廚房突然傳來“噗“的一聲輕響，緊接著是一股焦糊味。李瑄猛地站起身，手杖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節奏：“藥！“

祁明月想跟著起身，右膝卻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跌回搖椅。等她緩過勁來，李瑄已經端著藥罐從廚房走出，一臉懊惱。

“煎過頭了，“她將藥罐放在茶幾上，黑褐色的藥汁表面浮著一層焦糊的渣滓，“得重新...“

“別倒了，“祁明月伸手接過藥罐，“聞著還行。“她小心地啜了一口，苦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就是...有點提神醒腦。“

李瑄內疚地看著她，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杖上的蓮花雕刻。陽光照在她的白發上，像是撒了一層銀粉。雖然細胞年齡逆轉技術讓她的器官保持著年輕狀態，但歲月仍在她的發絲和眼角留下了痕跡。

“沒事，“祁明月放下藥罐，握住李瑄的手，“反正你那《養生賦》里也沒說'藥煎糊了會毒死人'。“

李瑄正要反駁，門鈴突然響了。祁明月拄著登山杖去開門——她的登山杖是碳纖維材質的，頂端裝著指南針，杖身上貼滿了各地國家公園的貼紙，與李瑄的竹手杖形成鮮明對比。

門外是社區醫院的智能送藥機器人，顯示屏上閃爍著蘇醫生的笑臉：“您二位的健骨膠囊和活血化瘀貼，請簽收。“

祁明月接過藥包，機器人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攝像頭對著她上下掃描：“檢測到您今日步態異常，建議進行骨關節檢查。社區醫院明日有...“

“謝謝，不用了！“祁明月趕緊關上門，轉身發現李瑄已經站在她身后，手里拿著兩貼熱騰騰的膏藥。

“《養生賦》第九卷第七條，“李瑄撕開膏藥的包裝，中藥味立刻彌漫開來，“'外敷內服，雙管齊下'。“

祁明月乖乖卷起褲腿，露出泛著青紫色的膝蓋。李瑄的手在觸碰到皮膚時微微顫抖，溫熱膏藥貼上去的瞬間，祁明月還是忍不住“嘶“了一聲。

“疼？“李瑄立刻停手。

“不，“祁明月搖頭，“是想起我們第一次去華山，你也是這樣給我貼膏藥。“她指了指膝蓋，“同一個位置。“

李瑄的眼中閃過一絲柔光，繼續輕柔地將膏藥撫平：“那時你非要在雨天爬山。“

“因為你說過'雨中華山最像唐代山水畫'。“祁明月笑著回憶，“結果我滑了一跤，你背我下山，邊走邊背《華山賦》，嚇得聲音都在抖...“

“誰嚇得了？“李瑄耳根微紅，系好膏藥邊緣的繃帶，“是老身當時穿的登山鞋不防滑。“

兩人相視一笑，陽光在她們之間的地板上移動了寸許。祁明月突然想起什么，從登山杖的儲物槽里掏出一個小布袋：“差點忘了，給你的。“

李瑄打開布袋，新鮮的蒲公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根部還帶著濕潤的泥土。

“后山背陰處還有幾株沒枯的，“祁明月得意地說，“我算準了你的潤肺茶該用完了。“

李瑄捧著蒲公英，突然傾身將額頭抵在祁明月的肩膀上。祁明月感覺到她的呼吸透過毛衣傳來，溫暖而濕潤。

“怎么了？“她輕聲問。

李瑄沒有回答，只是維持著這個姿勢。祁明月也不再追問，只是輕輕撫摸著她銀白的發絲。陽光繼續在地板上移動，藥罐里的焦糊味漸漸被蒲公英的清香沖淡。

不知過了多久，李瑄才直起身，眼眶微紅卻帶著笑意：“我去煮茶。“

她拄著手杖走向廚房，背影挺拔如初。祁明月看著她的背影，突然從口袋里掏出兩枚電子暖貼，朝廚房喊道：“唐朝沒有的高科技！晚上貼這個睡！“

廚房里傳來茶壺碰撞的聲音和李瑄的回應：“《養生賦》第九卷第八條，'外治忌多用奇技淫巧'！“

“那你自己寫去！“祁明月笑著回嘴，卻小心翼翼地將暖貼放在茶幾上，旁邊是李瑄沒寫完的詩。

午后的陽光漸漸變得柔和。李瑄端著茶盤回到客廳時，祁明月已經在搖椅上睡著了，平板電腦滑落在腿邊，屏幕亮著——她終究還是偷偷重新查看了體檢報告。李瑄輕輕將茶盤放在茶幾上，拾起平板正要關閉，卻看到屏幕上不只是體檢數據，還有一個打開的文檔，標題是《量子詩學：李瑄詩歌中的時間編碼》。

文檔旁邊是祁明月潦草的筆記：“第一千零七十三次驗證：瑄兒詩作中季節意象出現頻率符合斐波那契數列...“

李瑄微笑著關閉文檔，將平板放在一旁。她拿起自己未完成的詩卷，蘸墨續寫道：

“...若問余生何所愿，

與君同看雪紛紛。“

茶香在陽光下緩緩升騰，蒲公英在杯中舒展。屋外，初冬的風掠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時光翻動書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