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改造通知貼在單元門口的那天，西安正下著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祁明月用登山杖戳了戳告示牌上的二維碼，手機立刻跳轉到社區服務中心的頁面。

“免費安裝智能門鎖？“她瞇著眼睛讀屏幕上的字，雪花落在手機屏幕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這倒是方便。“

身后傳來手杖點地的聲音。李瑄裹著厚厚的藏青色棉襖，領口露出一截紅色圍巾——那是祁明月去年織的，針腳歪歪扭扭卻異常溫暖。

“又在看什么新鮮玩意兒？“李瑄湊過來，呼出的白氣在冷空中凝結。她的老花鏡片上立刻蒙了一層霧氣，不得不摘下來擦拭。

祁明月把手機轉向她：“社區要給老舊小區裝智能門鎖，用指紋或者密碼開鎖。“她指了指自家銹跡斑斑的防盜門，“咱們這古董也該升級了。“

李瑄重新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看通知：“《齊民要術》里可沒寫怎么用指紋種菜。“

“但寫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祁明月得意地晃了晃手機，“我已經預約了，明天上午安裝。“

李瑄搖搖頭，手杖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圓點：“隨你吧。“她轉身走向樓梯，紅色圍巾在雪中格外醒目，“不過老身可記不住什么密碼。“

第二天一早，安裝工人就敲響了她們的家門。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穿著印有“智慧社區“字樣的工作服，手里提著工具箱和一個嶄新的智能門鎖。

“阿姨好！“他熱情地打招呼，眼睛卻忍不住在兩位白發老人和滿屋子的古董家具之間來回打量——客廳正中擺著一張明式書案，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文房四寶；墻角立著一個青銅鼎，鼎身上貼著“路由器勿動“的便簽；墻上掛著各朝各代的地圖，最新的一張是衛星拍攝的XA市全景。

祁明月拄著登山杖指揮：“就裝這個門上，高度要適合我們這樣...“她比劃了一下自己的身高，又指了指比自己稍矮的李瑄。

小伙子麻利地拆下舊鎖，開始安裝新設備。李瑄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手里捧著一杯熱茶，靜靜地看著。當小伙子拿出電鉆時，她忍不住皺眉：“輕些，這木門是...“

“民國時期的，知道啦。“祁明月搶著回答，朝安裝工眨眨眼，“老太太念舊。“

鎖體安裝得很順利，直到開始錄入指紋環節。

“要錄你的指紋！“祁明月拽著李瑄的手往識別區按，“萬一我老年癡呆忘了密碼...“

李瑄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力道意外地大：“那老身便作《尋人啟事》貼滿長安。“她的眼睛在晨光中閃爍著頑皮的光芒，像是回到了她們初識時的模樣。

小伙子尷尬地站在一旁，手里的說明書翻得嘩嘩響：“那個...兩位阿姨，其實可以錄多個指紋...“

最終李瑄還是在系統提示音里乖乖錄了三次指紋。祁明月在一旁得意地計數：“一次買菜回來，一次倒垃圾，一次...“

“一次你喝醉了扛你回家。“李瑄淡定地接話，引得安裝工小伙子憋笑憋得滿臉通紅。

鎖芯“咔噠“響起的瞬間，她們同時想起了什么，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那是她們第一次在渭河畔相遇時，李瑄腰間掛著的一把銅鎖的聲響。如今鑰匙變成了光，而她們依然是彼此唯一的密碼。

送走安裝工后，祁明月像個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反復試驗著門鎖的各種功能。“指紋開鎖、密碼開鎖、手機遠程開鎖...“她念著說明書，“還有應急機械鑰匙——這個適合你，瑄兒，純物理裝置。“

李瑄沒有理會她的調侃，而是走到書案前，展開一張宣紙，研墨提筆。祁明月好奇地湊過去，看到她在寫：

“新鎖吟

銅鑰曾隨身，

今朝化指紋。

千年如一夢，

猶是掌中人。“

祁明月靜靜地看完，突然轉身走向廚房：“今晚加菜！“

晚餐比平時豐盛得多：清蒸鱸魚、百合炒木耳、當歸羊肉湯，還有一小壺溫熱的黃酒。李瑄看著滿桌菜肴，挑眉問道：“這是慶祝什么？“

“慶祝...“祁明月舉起酒杯，“我們家的鎖升級了！“

李瑄搖頭輕笑，卻還是端起酒杯與她相碰。黃酒下肚，一股暖流從胃部擴散到四肢。屋外，雪又開始下了，無聲地覆蓋著古城的大街小巷。

飯后，她們像往常一樣并排坐在陽臺上看夜景。新安裝的防盜窗將窗外的城市燈光分割成幾何圖形，遠處鐘樓的輪廓在雪幕中若隱若現。

“其實，“李瑄突然開口，“當年那把銅鎖，我一直留著。“

祁明月驚訝地轉頭：“什么鎖？“

“渭水初遇時的那把。“李瑄起身，慢慢走向臥室，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小木盒。她打開盒子，里面是一把綠銹斑駁的銅鎖，鎖身上依稀可見“永結同心“四字。

祁明月小心翼翼地接過銅鎖，指尖觸碰到冰涼的金屬表面，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千年前的那個午后。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水面上，年輕的李瑄正在洗衣，腰間掛著的就是這把鎖...

“我以為早丟了。“她輕聲說。

李瑄搖搖頭：“安史之亂時，我把它藏在了貼身的香囊里。“她的手指輕輕撫過鎖身，“后來...無論流落何方，它都在。“

祁明月將銅鎖放回木盒，卻突然打了個噴嚏。李瑄立刻皺眉：“著涼了。“她起身去關窗，卻忘了新裝的防盜窗已經固定了開合角度，推了幾下沒推動。

“要這樣...“祁明月拄著登山杖走過來，示范如何解鎖防盜窗的限位器。兩人在窗前忙活的樣子，像極了五十年前她們第一次組裝家具時的情景。

窗終于關上了，室內頓時安靜下來。李瑄突然說：“其實新鎖也不錯。“

“嗯？“祁明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至少...“李瑄指了指銅鎖，“不用再擔心丟鑰匙。“

她們相視一笑，雪落在防盜窗上的聲音輕柔得像時光的腳步聲。

夜深了，祁明月先上了床。李瑄還在書案前整理詩稿，這是她保持了千年的習慣。當臥室門被輕輕推開時，祁明月假裝已經睡著，卻從睫毛的縫隙中偷看——李瑄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后對著新裝的指紋鎖研究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伸出拇指按在識別區。

“咔噠“。

鎖舌輕輕收回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李瑄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轉身走向床邊。

“試鎖呢？“祁明月突然開口，嚇得李瑄手杖都差點掉了。

“裝睡！“李瑄氣呼呼地掀開被子鉆進去，背對著祁明月。

祁明月笑著貼上去，手臂環住她的腰：“怕我老年癡呆忘了開門？“

“怕你半夜溜出去買燒烤。“李瑄悶聲回答，卻握住了祁明月的手。

月光透過新裝的防盜窗，在床前地上畫出一方小小的、明亮的池塘，像是從千年前長安的某個院落里偷來的一角夜色。兩個白發蒼蒼的身影依偎而臥，指紋鎖的指示燈在門外規律地閃爍著，像一顆永不疲倦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