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蛇盤踞在天縱山上，臉上帶著一道縱橫整個面部的傷疤。它垂眸看著面前站著的那個和尚，言語間有些不滿：

“憑什么你說這樣就這樣，你說那樣就那樣？太危險了我不同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藏住她的容貌，隱去她的氣息，可這些總有期限。現(xiàn)在不才過二十三年就已經(jīng)開始失效了。如果持續(xù)按兵不動，二十四歲生日一過，陣法就會徹底失效。緊接著楝千念就會被徹底蠶食。與其被動，不如主動出擊，或許還能掙得一線生機(jī)。”

老和尚的聲音回蕩在山谷間。大蛇嘆了口氣，山間飄起一陣濃郁的霧，隱去了它的身形。

楝千念這一覺睡得很不舒服。說不上來哪里不舒服，但就是渾身不得勁。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頗為無奈地睜開眼睛。

入目的是一片陌生的森林。

閉眼，再次睜開。

仍舊是那片陌生的森林。

“完蛋，又被魘住了。”

她環(huán)視四周，這里的樹木奇形怪狀，枝干歪七扭八，如同一群穢物向上張開雙臂。

這個地方有問題。

林子里到處散落著人類軀體的斷臂殘肢。楝千念動了動食指，一低頭，正好和腳邊那條被蠅蟲蝕成爛蜂窩的大腿對上了眼。

“我靠啊這他媽是什么？！”

陌生與驚悚交織，促使楝千念的身體直接應(yīng)激。而應(yīng)激的結(jié)果就是她又張了張嘴，但是嗓子無法再發(fā)出聲音。

“...開局就送物理啞藥，毒，太毒了。”

她在心底吐槽，抱著樹干默聲干嘔兩下。

“這他媽是哪？”

楝千念四處打量這個飄散著人體腐爛的惡臭與土地黏膩的腥臭的樹林。沒等她研究出個一二三來，林深處一陣熟悉的吼叫震得她大腦一陣嗡鳴。

……

一定是噩夢，一定被魘住了。只要動動手指……

不對，手指能動！

楝千念心下大駭，緩緩扭頭。她感到自己的脊椎和頸椎的骨縫像是嚴(yán)重銹蝕，關(guān)節(jié)和關(guān)節(jié)之間已經(jīng)沒有了潤滑。她甚至聽見了“嘎吱嘎吱”的聲音。

森林深處，一頭黑熊歪了歪頭。一人一熊對視，楝千念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寒毛倒豎，冷汗順著寒毛擠出來又被一陣風(fēng)吹散，只剩下冰冷。

恐則氣下，傷腎，以后不會陽痿吧？楝千念為自己的腎狠狠捏了一把汗。

黑熊先是歪頭打量了一下，接著便慢慢悠悠的向前走了兩步，每一步落在楝千念耳邊都好似是千鈞重。

楝千念看著慢悠悠走出來的黑熊，什么痿不痿的也顧不上了，腦海里只剩下如鐘聲余韻般的空白。

“生死局？”

黑熊好像并不是一上來就要吃掉這個人類，它慢慢走出林子，直到完全暴露在楝千念的眼前。楝千念本想裝死，可黑熊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對著掛在樹上的大半個還沒來得及腐爛生蛆的軀體啃食幾口又吐掉，邊呲牙邊朝楝千念的方向走來。

那具尸體的腸子在它身后散落下來，隨著風(fēng)晃動幾下。

“我靠！變態(tài)熊，愛虐尸！”

楝千念警鈴大作。她完全顧不得別的，憑借本能反應(yīng)扭頭幾步跨上身旁的矮胖柳樹。她遵循最下意識的舉動——爬樹，爬到最細(xì)的枝丫上去。

黑熊身軀龐大且靈活，緊咬在她身后，眼瞅著就躥上了楝千念剛才爬過的樹墩。就在楝千念即將攀上最高處的那根細(xì)枝的時候，一個人推了她一把。

楝千念瞳孔猛地放大，冷汗涔涔。樹上是陌生胖女人扭曲的臉，樹下是張著嘴準(zhǔn)備迎接她的黑熊。

“這次真得好好擔(dān)心一下腎了。”楝千念絕望地想到。

可能是處在危險中的人過于忘我，突破了“我認(rèn)為”的那層束縛，所以才能爆發(fā)出無限潛力。反正楝千念此刻是這么認(rèn)為的。

她使勁蹬了一下腳下的樹，借力的一瞬間胳膊前伸，竟然真的攀住了隔壁那棵樹。

那樹上不知道誰搭了個架子。楝千念過去查看，沒人，但是有一把獵槍。

“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楝千念緊緊握住那把槍。

黑熊雖然看起來身形臃腫，可靈活度實(shí)在駭人。短短幾秒就扭身撲上這棵大樹。

只是它一抬頭，天靈蓋直直戳上槍口。黑熊腦袋往后挪了挪，看著那個黑洞洞的槍口眼神似乎清澈了不少。它抬著頭，用鼻子嗅了嗅，聞到火藥味后緩緩后退。

楝千念捏著那把槍，后背的冷汗幾乎要將身上的衣物盡數(shù)濡濕。待到黑熊爬上矮胖柳樹朝著那個胖女人咧著嘴嘶吼時，楝千念舉著槍倒退幾步后溜下樹拔腿狂奔。

地上的落葉被踩踏后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如同厲鬼受刑而發(fā)出的痛鳴。身后傳來一陣又一陣伴著哭喊的咒罵，楝千念咬緊牙關(guān)不回頭，直直朝著唯一的出口奔跑。

路很窄，零零散散鋪著殘破的人體遺骸。有一些尸骸已經(jīng)化成了白骨，楝千念踩在上面發(fā)出一種讓人牙酸的摩擦聲。

幾道視線一直注視著她，在這個混著這些詭異的摩擦聲的環(huán)境里讓人心止不住發(fā)慌。

“這是個高級的夢魘。它想讓我死在這里面。”

忽然一張紙飛到她的臉上，她伸手一抹，一看，是一張畫著紅色符文的黃紙。

這張符紙仿佛擁有生命，它從楝千念的手上站起身，拍了拍她的手心，然后身形一晃飛了起來，在她面前帶路。

符紙晃出兩道金黃色的光暈，楝千念跟在它的身后奔跑。

有了這道符紙的庇護(hù)，楝千念安全逃出森林。

離開森林之后，楝千念雙手扶著膝蓋大喘氣。她回頭望去，符紙站在楝千念的肩膀上，也跟著朝后面看去，森林在身后只剩下一個深色的色塊。

這片樹林被一個凹字形的小商業(yè)街包裹著。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商業(yè)街會建在這里，還要建成一個凹字形……怎么看這塊地方都不像是什么風(fēng)水寶地。

最中間有一塊類似小廣場的空地，空地上有幾個人。最左邊的人穿著一件打滿補(bǔ)丁的袈裟，閉著眼垂著頭，盤腿坐在地上，手里捻動著一串長長的佛珠。旁邊的三個人衣著破舊，佝僂著身子圍成半個圈，坐在小馬扎上翹著二郎腿不知道在聊什么。

順著那幾人的身側(cè)看去，楝千念驚覺這話還真不能說斷，這還真是風(fēng)水寶地。

這條商業(yè)街是白事街。要是在樹林里出了事，出來就能一條龍了。

整條街年久失修，像是往前數(shù)一個世紀(jì)遺留下來的產(chǎn)物。木質(zhì)牌匾開裂，招牌也褪色的厲害，字被無數(shù)風(fēng)雨洇的有些看不出原貌。門上掛著一些款式相當(dāng)老舊的小玩具，像是楝千念七八歲時小賣部里擺著的廉價小玩意。

門內(nèi)灰蒙蒙的看不真切。屋子里探出幾道影影綽綽的視線，在楝千念回望的時候又隱回屋內(nèi)。

楝千念朝著那幾個人走去。

一人抬起頭來看向她，剩下三人也都抬頭看向她。這幾人動作木訥仿若木偶，可神光里又不時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靈動。

楝千念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來。她的嗓子因?yàn)閼?yīng)激，一直處在失聲狀態(tài)。

她和那幾人面對面站著，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四周寂靜無聲，竟讓她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覺來。溫暖，肅靜，又帶著遙遠(yuǎn)的不可名狀的眷戀。這種感覺很微妙，但又找不出形容詞來描述。

“那個，您好，請問您知道這張符紙是哪里的嗎？”

楝千念聲音有些沙啞，帶著緊張過后的顫動。但好歹是從應(yīng)激狀態(tài)里走出來了。

坐在地上那人看了眼她肩上的符紙，開口道：“往右手邊走，最里頭那間屋子就是了。”

楝千念連忙道謝，鞠躬后朝著答案跑去，沒有看到身后幾人跟著她站起身。

往右手邊走的路上，楝千念覺得情緒平穩(wěn)了不少，思路也跟著清晰起來，跟之前完全不是一個狀態(tài)。

這邊的建筑相比較而言非常古樸，對比左邊白事街來說簡直不像一個世界。

干燥的青石板路，窄窄的木門，狹長的窗欞，上面雕刻著數(shù)不清的花草和人物圖景，有幾扇窗戶上還糊著泛黃的窗戶紙。

胡同最里面那扇門旁斜倚著一個人。是個男人，看起來年紀(jì)不大，十幾歲的樣子。脖子上戴著一塊極漂亮的白玉，看起來溫潤的很。

陽光歪斜的繞過層層屋檐打在他的身上，在環(huán)境的映襯下簇?fù)沓鲆环N近乎詭異的溫柔。

男人低著頭，正把玩著指尖的一截紅線。聽到腳步聲靠近，他抬起頭來看向來人。

楝千念站在光里，身后站著那幾個衣著襤褸的人。此刻他們褪去木訥，雙眼含笑。

但是楝千念沒有發(fā)現(xiàn)，她只是面帶倉惶的看著面前的人，指了指肩上的那個符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