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千念意識恍恍惚惚，帶著她來到了夢里。楝千念又見到了那個老頭。

老頭站在她的前面，只給她留下一個穿著青灰色長袍的背影。

楝千念慢慢走上前去，這才看見他們站在一處崖石上。崖石橫向伸展出一塊能容納幾人的空地來，她和那老頭相距不過幾步遠。

他的衣袍被風吹的鼓起又平復，用一道略帶沙啞的嗓音說道:“來了?”

楝千念此刻已經與他并肩。

“誒?是你呀，我們上次見過。”楝千念看到是他，心情放松了些，有些隨意地盤腿坐到地上，也學老頭的樣子看向山下的大地。

這里的天是渾濁的，像是帶著刮不透的黃沙，將天空熏染成一片濁黃。這里的地是模糊的，只能看到黃和綠交叉混合，卻看不見一棵綠樹，一株野花。

“你居然還能記得我。”老頭笑了一聲，語氣里有些高興道:“你還記得上次我找你干什么了嗎？”

“記不清了，只記得回去的時候一隊結婚的追我，轎子上坐了個要抽我筋脈食我血肉的鬼怪。”

“哈哈哈哈哈，最后逃了嗎？”

“逃了。”

“怎么逃的?”

“……”

楝千念看著滿眼期待和驕傲的老頭沉默下來，像是在回憶思考，又像是有些難以啟齒。

老頭疑惑扭頭，就見楝千念做思考狀，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破！”

“?我沒教你這個啊，你擱哪學的??”

“不知道，當時他撤了金線捏著那個紫色鵑花手絹朝我飛撲過來的時候我就喊了，然后一道雷劈下來，他就追不上我了。”

楝千念咂咂嘴道。

老頭的詢問帶她回憶起了那天的情況。當時她并不知道那個轎子里的人是誰，只是那次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夢里。

前半段夢境有些模糊，只隱隱約約的記得好像是學習了什么。后半段的夢境是很清晰的，她記得回來的時候，就在小區前面的村子里，她還撿了個瘦了吧唧的可憐小孩。

本來馬上就穿過村子到家了。在她抱著撿來的小孩走到村委會大院的時候，街角莫名傳來一陣吹喇叭聲，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隨著喇叭嗩吶傳來的還有一種讓楝千念后背發涼額角冒汗的微妙氣氛。

這股微妙的氛圍惹得她心下有些慌亂。此刻本應該是乘涼的時間，街上卻一個人都沒有。她回頭看，村委大院里也看不到一個人。

雖未見是紅事還是白事，但嗩吶聲逐漸逼近，再跑顯然已經來不及，楝千念感覺到那支隊伍只需要再拐一個彎——

她一個側身拐進村委大院的大鐵門后。大院的鐵門是鏤空的，鐵門旁邊就是石墻。她隱在墻后，伸手捂住那小孩的嘴，用氣音在他耳邊說道:“想活命，別喘氣。”

隊伍慢慢走過來，嗩吶聲震得人頭痛耳鳴，銳利的聲音幾乎變成實質的刀槍斧鉞，要將人劈成兩半。楝千念不敢呼吸，她聽著一墻之隔的隊伍傳來木制品摩擦的聲音，吱呀吱呀的，卻沒有聽到腳步聲。

詭異的氣氛讓楝千念頭皮發麻，但更讓她心神俱驚的是音樂停下了。墻外沒有任何聲音，她能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心臟在一下一下的跳動，像是擂鼓一般砰砰響在耳內。

她側身避在墻后，懷里的小孩驚恐的瞪大雙眼看著她，臉色很是難看。

一大一小二人都不清楚墻外是什么情況，久久沒有一點聲響。楝千念閉氣幾乎到了極限，可沒等她忍不住，懷里的小孩就嗆咳起來。

一聲嗆咳，楝千念心下一沉。雖然她知道他們兩個撐不了很長時間，但是短暫的逃避也能拖延一些時間，讓她盡可能的想一些應對方法。但是很可惜，她壓根不知道怎么應對。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低頭看了一眼懷里的孩子。還沒等轉出個方法來，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詭異的眼睛。

那雙眼睛含笑，眼白幾乎看不到。他的瞳孔擴散，里面一點光彩也沒有。

楝千念想，他的腎一定很差勁。應該已經死掉了，瞳孔都散的那么大了，先天精氣散盡，不會再有神光了。

再看那人，表情帶著一股扭曲而詭異的饜足。哦，對上了，是個鬼。活人怎么可能會有這種表情嘛……至少不會有能舔到眼瞼那么長的舌頭。

那鬼傾身向前，精美繁瑣的頭冠幾乎要攝住楝千念的眼球。這得值多少錢啊，楝千念在心里感慨。

“抓到你了。”

那鬼開口，聲音卻是清亮的男聲。

說時遲那時快，楝千念抱著懷里的小孩就繞開鐵門往外跑。身后那鬼并沒有追趕，只是倚在身后那頂轎子上饒有興致的看著她狂奔。

沒多一會，像是看夠了戲碼，那鬼動了動手指，一道金色的絲線從他寬大的袖口飛出，沒費什么力就將楝千念和那個小孩重新綁了回來。

他像是新捕獲了獵物的捕獵者，慢悠悠的享受著楝千念的恐懼和憤怒，半天才晃著如蔥白一般的手指笑出聲來。

“你想往哪跑?”

楝千念看著他的手。這雙手的手指皮肉細嫩如玉，指尖粉嫩，骨骼靈秀，甚至連血管和筋脈都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清氣。楝千念再次感慨，這才是真正的纖纖玉手。

只可惜這手沒有生氣。

透過他搖晃的手指，能看到他身后的十幾個抬轎工，還有那頂小轎。此刻那些抬轎工目不斜視地站在原地，毫無生機，像是一尊尊任人擺布木偶。

但這轎子不同于楝千念以前見過的，她掃了幾眼，發現這頂轎子沒有門。但除了沒有門之外，其余皆是難以言喻的繁華。

轎子的框架是鎏金的，轎頂是和他頭冠相似的點翠，點翠下還垂著鎏金的流蘇，流蘇上墜著精細的小鉆，哪怕不動都在閃著夢幻般的光彩。兩邊她看不見，但想也是雍容到她無法估量價格的。

忽然，那鬼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抬起了楝千念的下巴，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這鬼面上的五官本是讓人驚艷的，如果忽略擴散的瞳孔和消失的眼白，這鬼擁有一雙燦若桃花一般的眼睛，秀麗但并不十分高挺的鼻子，以及如胭脂點過般的紅唇。

但也許是太長時間沒有做表情，亦或是太久沒有接觸過人類，他面上的表情顯得非常的違和。

含笑的眼神，欲哭的嘴角，面部肌肉卻是緊張憤怒的。

他摩挲著楝千念的眉眼，然后慢慢滑到鼻梁，唇角，臉頰，最后慢慢撫上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