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怒氣一上身,一把攥住貴婦人的頭發。他猙獰著面目。
“這是個笑話,萊莎那個蠢貨只會妨礙我們的計劃,如果是芙雅進了城堡,她更加聰慧,又可以用孩子來控制住她。”
“可是現在芙雅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計劃,只怕她是要逃跑。”
她又來回踱步,片刻后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激動起來。
“萊莎本就傾慕新掌權的王,她那么地期待跟王相會,想必你帶她進城堡,是多一份的安全,若是芙雅逃跑了,你也能讓萊莎替她去,起碼也能給我們爭取到時間來。”
他忖度了幾秒,嘴角上揚,“去告訴萊莎,你親自去。不要讓她們見面。”
芙雅站在了潔白的教堂里,一身白衣籠罩了她,她將最愛的金發裹緊,身后是閑言碎語,但她只是低著頭,衷心的祈禱著神能賜予她的愛人一個美好的歸宿,無論需要她付出什么。她站了很久很久,站到情在心中入了迷,腳在此處扎了根。
她的臉忽然變得炙熱,再睜開眼時,她已經倒在了地上。
“都怪這個金發瘋女人,我在這里為我母親的病祈禱了那么久,終于有了好轉的時候,這女人一出現就害死了我母親。”
安靜祥和的教堂猛地涌出一個聲音,站在芙雅身旁的中年男人在教堂中央大聲哭喊著,周圍的人急忙上前攔住他,“在教堂里,神都看在眼里,別留在這兒。”
這句話像是把戒尺一樣敲醒了他,他的哭吼聲漸漸停下,嘴里喃喃著祈求神的降臨,臉上的猙獰卻越來越猙獰可怖,降臨在他身上的沒有神。
芙雅與她的長發一同鋪灑在地,她急忙地想撿起她的頭發,眾人里有人起哄著,伸手拖著芙雅出去。芙雅很想張嘴吐出什么難聽的話,可她卻難以抵擋這些陌生人向她潑灑來的歧視。
“我一看她就不干凈。”
“這簡直是對神明的褻瀆。”
“我拒絕與她待在一個地方,愚蠢的金發人。真是惡心。”
神圣的教堂里竟容不下她內心十足的虔誠,卻裝滿了溢出外殼的所謂的對神的忠貞。
她只能死死地用手護住自己的頭,一人踩一腳就已經足夠讓她動彈不得,她倒在教堂毛氈的地毯被向門外拖去,羊皮紙死死地被她護在心口。從羊毛氈的地毯到鋪滿沙石的地面,皮膚被劃開一道道血痕,她快要睜不開眼睛。
“我是要死了嗎?”她只能這樣想著。教堂里看熱鬧的人又踏過她匆匆的走,在胸前畫起十字架,回到炊煙升起的地方。
在此刻,芙雅才發覺自己的信仰竟是將她訂在恥辱柱上的罪魁禍首,人們臣服在神的腳下,卻也憑著神的旨意肆虐,歧視的心理和審視的目光,都是神的造物,人們心里的神。
是啊,黃昏到了。是在外玩耍的孩子們饑腸轆轆的時候了。
她想要笑自己,笑自己的愚蠢。
芙雅用掌心支撐起身,麻痹的疼痛感又跟著她的神經刺痛起來,臉上失去了所有的神采,連淚水都沒有。她艱難地爬起來,又站起來,一次一次。她背向那落日的光芒,一瘸一拐的朝家走去,她還是端起身子,起碼不那么狼狽,任由過往行人冰冷的視線切割她的身體,她的靈魂。
她倚在跟她一樣蒼白的浮雕柱子旁,奧利從她身前跑來,她又端起了身子向他張開雙手,奧利還是鉆進她的懷里,輕輕地蹭著,小家伙在她的懷里打著香甜的酣,即使她的頭發散亂,灰頭土臉。芙雅冰冷的雙手攏住他的身子,臉頰的灰土順著暖流落在她潔白的衣裳。芙雅在他的額頭親親落上了一吻,若是命運要使他們母子分離,她也不會相信。
她只是想和她的孩子在一起,卻也逃脫不了被家族主宰的一生。
懷里的孩子被傭人抱走,她靜靜地坐在鏡前等待她們修葺她這張臉,像死灰一樣的臉,再也沒有復燃的可能。
芙雅坐在窗前,等待著馬車的到來。
萊莎抓著裙子推門而進,蹦蹦跳跳地來到她跟前興奮著說:“姐姐,你說這條裙子怎么樣?跟我的氣質搭配嗎?”
芙雅上上下下看了一通,什么也沒說,朝她微笑著輕輕點頭。傭人慌張地在門外呼喊著萊莎,萊莎還是激動地留下一句:“謝謝姐姐,您今天也很美!”就跑著往外去了。
月光洋洋灑灑地站在窗外,芙雅踏上了馬車,坐在第一輛整裝待發的馬車上。
“我們前面的馬車,是誰?”她詢問著身旁的傭人,“今晚不應當只有我一人嗎?”
傭人告訴她是老爺從東方尋來的寶物,準備送給國王,她點了點頭,望向前路,馬蹄聲踏響了離歌,她覺得自己做好了準備。
“芙雅·貝奇小姐,請先坐吧,我現在去告知國王您的到來。”擺滿佳肴的長桌只有她一人呆滯地坐在那,她表現得那么平淡自然,臉上沒有一絲的波瀾。她很想挪動她的身子,可這個地方好像有很多雙眼睛圍繞著她,富麗奢華的城堡,冰晶燈掛在頂端,閃耀著光芒。
一瞬間,座椅發出響聲刺進。她拎起裙擺用力地使出力氣去跑,她在逃。高跟鞋踏響的聲音越來越遠,恍惚間黑影閃過,堂前再無一人蹤影。
“這條路。快走。”
她順著昏暗的廊間燈光一直跑,面前陰影中腳步聲響起,踩著石階的聲音,和孩童的酣聲。秋風颯颯刮在她傷口的聲音。
......
“奧利,奧利!醒醒,醒醒!該集合了。”奧利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猛烈地搖晃,睜開雙眼,雙頰早就被淚水洗凈,他只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媽媽離他越來越遠了。
除了悲痛,再無他念。
那個故事的結局是什么?
“今天的任務是巡視城堡,在邊緣設防。”德克下達著指令,奧利與賽普勒斯一同在城堡的東邊巡視設防。
原來這個地方真的那么大,光是巡視這一塊區域,賽普勒斯就已經怨氣重重,“西斯特那個老家伙呢,我都快累死了,他立了什么功還能不用訓練。”
“不知道,是沒看見他。”
奧利拿著手中的城堡圖畫仔細檢查著要設防的重點位置,邊抽空敷衍著身旁的懶鬼。賽普勒斯打著哈欠到處張望,不知看到了什么讓他那么激動,他伸手拍了拍奧利的肩膀。
“你看,那不是艾蓮娜公主嗎?嗯?坐在秋千上那個人是誰?從沒見過。”
奧利不搭理他,“這不是今天的任務。”
“切,死板。”賽普勒斯不屑的說了句,扔下奧利轉身往更東邊走去。
奧利抬頭撇上了一眼,卻跟坐在秋千上的女人目光相遇。他沒太在意,但那原本安靜坐在秋千上的女人卻突然變得驚訝,有些恐慌地從秋千上站起,搖晃的秋千砸在她的小腿,使得她往前一傾,她張開雙手想要自己保持平衡。
奧利的目光又一次停在她的臉上,好像是,曾經見過的人。
那個女人開始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嘴里喃喃地吐不出一句清晰的話來,喉嚨卡頓著吐出嘶啞的聲音,她就那樣撲在草地上。
“媽媽?”奧利有些呆滯了,那女人向著奧利站立的方向伸出手去,艾蓮娜順著她的方向才發現了奧利呆站在那。
“離開這里!”她急促地吼著要趕奧利走,撲下扶起倒在地上的女人。
“公主,萊莎女王她...”
“把她扶回去喂藥。”她打斷傭人的話,女人被她扔在傭人的手上,她叉起手準備離去,“還有,不要讓人進來。”
“公主,可那是巡邏的騎士,我們...”
“行了,沒用的東西,我去解決。”她留下一個白眼。
奧利蹲在草堆底下,冷汗一顆顆地冒出,那張臉,只是淌過了歲月的沖刷,有了皺紋,其余無異,依舊美麗。
“那是……媽媽吧。”
暖陽輕輕地灑下,艾蓮娜在廊間穿梭,金發似水流般流淌過昏暗的角落。
......
“別再逃了,芙雅。”又是那個聲音,她忍不住地全身顫抖起來。身體突然軟下來,仿佛被定格。她又一撒腿往回跑,用盡她全身的力氣,她被突然從身后出現的人撞倒在地。
她無法再站起來了。
那男人放下抱著的孩子。“你看,他說,‘要媽媽。’呢。”小小的奧利正張開雙手一步一步向她靠近,他不知道媽媽現在身處什么險境,只知道那是他最最想要靠近的人。
她不再是個健全的人,她無法像她的孩子走向她那樣走向他,她就伸出還算是健全的雙手,在粗糙的石板地面上拖著自己失去知覺的雙腿往前爬。她扶著自己孩子的肩膀支起半個身子來,把他擁在身前。
“芙雅,你的生命,是我給你的。”
“就像你跟這個孩子一樣,我們也是至親的人。跟我走吧。”
“父親,我對你來說,算什么呢。”
“你礙事的行囊?你真丑陋。”
黯淡的光中,他的笑容閃過,嘲諷的話語撕開了他的最后一絲忍耐和慈悲。
他只是輕輕的朝芙雅身后的人使了個眼色,利刃就已經灌進她的腸子,吞噬了她的所有恐懼,她的鮮血將石階包裹,在地面綻開鮮花。明明還有那么的一絲生機可以求饒,她卻已經像一只內臟被剖完的羊羔,沒有了任何的掙扎和嘶鳴。
她掙扎著支撐起自己的身軀,對這個與她血脈相連的人擠出最后一絲蔑視的微笑。
“父親,您會下地獄的。”
她撫摸著孩子那可愛的臉龐,血液與力氣一起從她身體抽出,她倒在了這塊石板地上。
“神明啊,我知道我不該太奢望。”
“請讓我的孩子,勇敢地長大。”
他就那樣站在原地,等待著鮮血染盡這個孩子記憶的每一個角落。
“奧利,過來。”
他蹲下朝他招招手
“以后,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