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安反應過來,撇過頭去。
“這樣,好了嗎?”他自己在臉上靠著那點點痛覺摸著紅點的位置來抹藥。
臉上的紅暈已退了半散,看見他臉上墨綠藥水涂的斑斑點點,她忍不住地笑出聲來。
“怎,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臉上的紅暈倒是,越來越濃。
“看,那群蜂又來了!”黛安佯裝驚嚇的樣子指著他身后。
德克則不假思索地直接伏在草坪上。看著她因為成功捉弄了自己而放聲大笑起來,他也被她染上笑意。
黛安捧腹大笑著,躺在暖和的草坪上。笑累了,她又在思索些什么。兩人一起躺在草間,靜靜地享受午后的艷陽。
“抱歉。我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
“我今天看到奧弗那孩子,我一直在想,難民區的孩子們,長大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原來您一直在想那孩子呢。”他撅了撅嘴。
“難民區的孩子們,生來就沒有特權,沒有選擇。”
“我們要做到的是經歷更多別人沒有的痛苦,去獲得本應該每個人都有的權利。”
黛安在草坪上趴起來,她向德克湊近。
“你能跟我講講,你,是怎么長大的?”說出口后,她就反悔了。
“如果實在令你難過,就不講了。”
他望向她的目光,像是被點燃了的烈火,引起風來吹刮出他心底的情思。他細細的想著,不想忽視她的問題,卻不知陰暗痛苦要怎么講給她聽。
“我?您想知道嗎?”
“當然。”
“不久后,我帶您去看。”他的眸間深邃,但又藏著海灘上被月光暈出的斑斑,又像海底下掩藏了數萬年的幽幽磐石,堅定地無可置疑。
......
燈光直直的打在他斑駁的臉上,猩紅爬滿了他全身,碎發下掩住了他最后的尊嚴,鮮血在他嘴邊掛起,滴落在冰冷地下刑室的糙石板地面。
“他還是什么都沒說嗎?”貝姆里奇問。
行刑的士兵搖搖頭。
“哇塞,奧圖普斯的王子真是厲害。”
“你知道他半夜的哭聲吵得我天天睡不著覺嗎?”
“你自己愛睡地下室,這可跟我沒關系。”
“嘿,兄弟,外面的光照會把我的水晶球照花的。”他把隱隱閃爍著蔚藍光亮的揣在懷里,伸手摸摸,又貼臉蹭蹭。
刑兵一陣陣無語,“你是吸血鬼嗎?這么喜歡地下。”他嘲笑貝姆里奇。
他忽地想起來什么。在桌柜里摸出一個令牌。看起來很普通。
“這個是從他身上找來的,你替我帶過去給瑞恩將軍吧,謝了。”
掌心里被塞進一塊還溫熱的令牌。奇怪的氣味鉆進他的鼻腔,他討厭這個味道。一時間腦海里出現模糊的倒影,喉嚨里涌上酸澀的味道,是他無法忘卻味道,一下沖出的記憶遍布每一個神經。
魔力穿透進他的手中,來回流淌,素灰令牌表面,浮出一滴滴澄澈的蔚藍色,盈盈的懸在面上。
他先是愣了片刻,眼睫顫動瞬間,回過神來。他迅速邁開步子,單手抱著水晶球,離開地下室。
“好了,好了,你們現在聽我說。這塊令牌不能留在這里。”他闖進諾納的會客室,正巧見了德克和諾納正商議。
“亞辛蘇安,發生什么事情了?”諾納詢問他。
“這塊令牌,上面有奧圖普斯的魔法。”
他揮揮手,從水晶球上抹出景象。
“奧圖普斯,是羅納公國的現任執政國家。令牌上的魔法因子會受到魔法力場的影響。如果改變了魔法因子的運動狀態,魔法力場就會被改變。”
“我們的領土,應該不存在魔法才對的,怎么會有魔法力場這樣的東西?”德克看起來有些詫異,他以前從沒聽過這類話語。
“重要的是力場一旦有了細微的變動,他們就會覺察到因子擴散的地方。這里沒有力場是不可能的,早在西方魔種到達這里的時候,魔法因子就開始在這片土地上游離,魔法力場極其敏感,只要存在魔法因子,就會有力場存在。力場的改變,實質上就是因子被改變了。
就是那個奧圖普斯的家伙,他在用自身的力量吸收部分的魔法因子來維持與他們在空間上的聯系。”他講的越發激動。
諾納緊緊皺起眉頭。
“意思是說,他們知道盧恩在這里?還與他保持著聯系?”
他點點頭。“隨著時間的推移,留在萊弗倫亞的魔法因子比起過去下降了,現在就在這兒的魔法因子比較穩定,存在一個標準值,現在因為那個家伙,城堡的魔法因子應該與標準值有差異,這樣他們就能夠更加精準地找到他的位置。”把令牌遞于諾納,諾納撫了撫令牌,在掌心翻動了一下。
“沒什么特別的,亞辛蘇安,你說的,是否有十足的肯定?”他雙眸微瞇,眉心上了鎖,目光仍舊停在手心。
黯黯的光絲夾進貝姆里奇的瞳孔,他雙睫微顫,咽了口氣。
“我肯定。”
“而且從我們把他帶回來的時間來看,那家伙與他們聯系的時間不短,而且是準備營救他了。”
聽見他的回答,諾納長嘆一聲,
“魔法師們不會附庸于誰,他們喜歡自己創造的世界。”他冷笑一聲,“一群傲慢的家伙。”
他將令牌遞給貝姆里奇,“這件事,交給你。”
貝姆里奇愣了愣,“什么?”
“你也來自羅納,對吧?所以你才能感受到魔法因子。”
諾納沉默了好一會說出。貝姆里奇額前滲出汗來,低下頭,銀絲般的碎發掩著讓人看不清他臉上將要流出的表情。
“我想知道你的立場。”
“您,是羅納公國的人?”
他毫不避諱地點了點頭,“是的。”
“你會著急的握著這個令牌來找我,已經說明了你的立場了。你也肯定已經知道要怎么做了。”笑意從諾納眼中慢慢顯出,那種笑,是欣慰,是慶幸?諾納輕輕拍拍他的肩頭,把令牌塞在他手上。
他是那一年硝煙之后,唯一看到破曉的人。
有多個參與國組成的羅納,只是他們暫時捆綁的幌子,小國的災難時刻卷起,大國的野心永無止境,奧圖普斯的統治者在攻打小國時用屠殺的方式來使人服從。所謂的政權在國家間更迭,他們始終沒能決出勝負,其實這所謂的勝負,都是欲望被放大的造物,他們原本不分彼此,是一體的。
一個普通的小村落被殺的片甲不剩,貝姆里奇記得。
記得姐姐把他藏在水缸里,塞滿野草,他從夾縫中看著外面的煙一圈圈冒,血腥味被燒焦粘在鼻膜里。
為了活下去,他是不能流淚的。那些跟自己一樣稱為魔法師的人,他們明明可以揮揮手,肉體倒地,靈魂消散。可卻把人開膛破肚,讓痛苦燃盡最后的一抹魂魄。
姐姐緊緊的把帽子扣在他的頭上,告訴他記住這個味道。跑到沒有這個味道的地方,就安全了。
“別想家,好嗎?要活下去。”
他從水缸里翻出,焦黑熏進墻面,鮮血落在土壤里,生出了一根根悲與哀。
他停在姐姐面前,撿起摔出裂痕的水晶球,拍拍灰,收緊了些身上的衣服,裹得嚴嚴實實,水晶球緊緊纏在懷里。他踩過燒黑的草桿,腳底下碎裂出烏黑的斑斑點點,被風吹起帶進遙遠的地方,天快亮了。
他沒有家了。
手掌的溫熱又再度涌出,將要擠出他血管里的仇恨,日子過的多苦,也快要迎來了曙光。
“創造自己的世界。”不過是這群掌握魔法的人們站在血肉之上的耀武揚威。他們的根,都扎在同一片土地,卻因為力量,變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