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黎明來得毫無預兆,像一把冷酷的刀鋒瞬間劈開了濃重的黑幕。前一刻還是凝滯如墨的深淵,下一刻,慘淡的魚肚白便從遙遠的地平線猛然撕裂上來,帶著一種不容分說的蠻橫。溫青青在車廂的顛簸里蜷縮著,身下鋪著的粗糙羊毛氈硌得人生疼。就在這混沌的邊界,一陣悶雷般由遠及近的蹄聲驟然撕碎了黎明前的死寂。
“敵襲!全員戒備!”
肖珩那淬著寒冰般的厲喝穿透冰冷的晨霧,像鞭子一樣抽在溫青青的神經上。她猛地從半夢半醒中彈起,額頭“咚”一聲結結實實撞在堅硬的車頂上,眼前金星亂迸。“嘶——”她疼得倒抽冷氣,齜牙咧嘴,手忙腳亂地在身下摸索,終于抓到了那具冰冷的、由她親手改良過的精鋼折疊弩。
她用力掀開厚重的車簾,凜冽的寒風裹挾著沙塵撲面而來。下一秒,眼前的景象讓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凍住,連呼吸都停滯了——晨光熹微中,至少五十名黑衣人如同從地獄里滲出的墨汁,正無聲地漫過起伏的沙丘,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黑色狂潮,規模比昨日那場遭遇戰大了何止一倍!他們胯下的沙漠馬異常矯健,馬蹄上竟詭異地裹著厚厚的布帛,踏在沙地上,只發出沉悶如擂鼓般的聲響,帶著死亡迫近的壓抑節奏。
“保護馬車!”肖珩的長劍已然出鞘,劍鋒在清冷的晨光中劃出一道凌厲刺目的弧線,映亮了他緊繃如巖石的側臉。
溫青青握緊了弩機,正欲跳下馬車加入戰團,目光銳利地掃過戰場,心頭猛地一沉。這次的黑衣人戰術顯然經過精心設計,與昨日截然不同——他們精準地分成三股:一股如毒蛇般死死纏住外圍拼死抵抗的王府護衛;一股則像貪婪的鬣狗,直撲隊伍后方裝載著糧食和清水的輜重車輛;而最后一股……五六個身手最為迅捷的黑衣人,目標明確,如同嗅到血腥的獵鷹,正朝著她這輛孤零零的馬車疾撲而來!
“見鬼!”溫青青低咒一聲,迅速舉起弩機瞄準。然而就在弩箭即將離弦的瞬間,整個馬車車身猛地向一側劇震!“哐當——嘭!”巨大的撕裂聲中,馬車那扇厚實的木門竟被四道帶著沉重鐵鉤的繩索硬生生從門框上撕扯下來,狠狠砸落在地!刺目的天光瞬間涌入狹窄的車廂。
“噗!”一支特制的強效麻醉箭精準地釘在當先那名黑衣人肩頭。可對方的身形只是微微一頓,如同被蚊子叮了一口,隨即發出低沉的嘶吼,動作毫無阻滯地繼續朝她逼近。溫青青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這些亡命徒,竟提前服下了強效解藥!他們就是沖著她來的!
“王爺救命啊!”她扯開嗓子,聲音因驚懼而微微變調,同時另一只手已閃電般探入腰間的皮囊,摸出一枚鴿卵大小的黑色圓球——她自制的強效煙霧彈。就在她揚手欲砸向地面的剎那,一只戴著深褐色硬皮手套、骨節異常粗大的手,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汗味和皮革的腥膻,如同鐵鉗般從車門外猛伸進來,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唔——!”一股辛辣刺鼻的藥味瞬間霸道地沖入她的鼻腔,直灌咽喉。那味道濃烈得像是腐爛的植物混合著劣質的燒酒,直沖腦門。溫青青只覺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無數金星在視野里瘋狂炸裂。意識沉淪的最后一瞬,她耳邊模糊地捕捉到肖珩那幾乎要撕裂戈壁空氣的暴怒吼聲,以及一陣急促到令人心悸、仿佛踏在她心尖上的馬蹄聲,正不顧一切地朝她這邊狂飆突進……
……
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顱骨里反復穿刺攪動。
溫青青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勉強聚焦。映入眼簾的是粗糙無比、帶著原始紋理的深褐色巖石穹頂。她正躺在一張冰冷堅硬、硌得骨頭生疼的石床上,手腕和腳踝都被粗糙堅韌的牛筋繩死死捆縛著,稍微一動,皮膚就被磨得火辣辣的疼。
“喲,醒啦?”一個帶著少年人特有清亮、卻又刻意模仿老成、帶著幾分戲謔腔調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溫青青忍著眩暈感,艱難地扭過頭。只見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蹲在一個燃燒著微弱火苗的石砌火盆旁。他穿著一身裁剪合體的黑色勁裝,腰間醒目地別著一把華麗得有些扎眼的短刀,刀鞘上鑲嵌著幾顆不算名貴但顏色艷麗的紅藍寶石。他臉蛋圓乎乎的,還帶著點嬰兒肥,像個剛出籠的白胖包子,偏偏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是漂亮的杏核眼,此刻正滴溜溜地轉著,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她,整個人透著一股既好奇又充滿野性的勁兒,活脫脫一只初入山林、對一切都充滿新鮮感的小狼崽。
“你們圣火教……業務范圍挺廣啊,連童工都雇?”溫青青啞著嗓子,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童工?!”少年瞬間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瞪圓了那雙杏眼,包子臉氣得鼓了起來,“小爺我都十六了!是教主大人親封的‘火狼衛’!”他下意識地挺起還略顯單薄的胸膛,臉上寫滿了驕傲,但隨即那驕傲又像被戳破的氣球般迅速癟了下去,聲音也低了幾分,帶著點委屈的嘟囔,“雖然……還只是個候補……”
溫青青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副明明稚氣未脫卻硬要裝老成、還帶著點中二病晚期的樣子,簡直跟她現代那些沉迷武俠小說、整天幻想自己是絕世高手的表弟們如出一轍。她不動聲色地試著扭了扭被捆住的手腕,立刻引來一陣鉆心的摩擦痛。“小兄弟,怎么稱呼啊?”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無害。
“阿史那云。”少年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脫口而出,隨即立刻意識到不對,警惕地瞇起那雙大眼,齜了齜牙,“喂!誰準你套小爺話的!”
“阿史那……”溫青青心中微動,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思索,“這可是西突厥王族的姓氏啊。你一個貴族子弟,怎么跑來這荒山野嶺,加入……呃,圣火教?”她及時把“邪教”兩個字咽了回去。
“你懂什么!”阿史那云像被點燃的炮仗,激動地跳了起來,臉頰因亢奮而漲紅,“教主大人是真正的‘光明使者’!是行走在人間的神跡!他能讓純凈的琉璃從指尖憑空而生,能讓桀驁的火焰俯首聽從號令!”他激動地說著,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下來,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神秘感,湊近溫青青,“教主親口說的,我阿史那云根骨絕佳,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只要通過這次看守你的考驗,就有資格學習至高無上的‘天火秘術’了!”
溫青青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重錘敲擊。憑空造琉璃?控制火焰?這描述……怎么聽都像是基礎的鈉鈣玻璃熔制實驗和利用白磷自燃的把戲?難道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教主”,竟真的是個……穿越者老鄉?一股混雜著荒謬、警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興奮感悄然爬上心頭。
“這么厲害?”她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臉上堆出夸張的驚嘆,“那……你能帶我去見識見識這位偉大的教主嗎?我仰慕已久啊!”
阿史那云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教主正在后山禁地閉關,專心準備至關重要的‘天門儀式’呢!”他頓了頓,那雙充滿好奇的大眼睛又滴溜溜地在溫青青臉上轉了幾圈,終于按捺不住,神秘兮兮地湊得更近,聲音壓得極低:“不過……你為什么會有《天工密卷》?”他的目光,灼灼地盯向溫青青的胸前。
溫青青心頭劇震,面上卻一片茫然:“什么密卷?”
“還裝傻!”少年嗤笑一聲,動作麻利地從懷里掏出一本薄薄的、邊緣已經嚴重磨損卷曲的羊皮紙冊子——溫青青瞳孔驟縮,那正是《西域琉璃志》扉頁上被撕掉的那片殘頁!上面用炭筆勾勒的簡易坩堝圖案清晰可見,旁邊那個小小的“SiO?”化學式,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道刺目的閃電!“大祭司說了,這上面記載的,全是我們圣火教早已失傳的至高秘術!”阿史那云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信徒般的篤信。
溫青青死死盯著那片殘頁,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好家伙,線索鏈終于扣上了!這圣火教果然和那個神秘的穿越者林森脫不了干系!她正想順著話頭再套取些關于“教主”和林森的信息,沉重的石門突然發出“轟隆隆”的悶響,被人從外面大力推開。
一個身披猩紅長袍、身形異常高瘦的人影無聲地滑了進來。他臉上覆蓋著一張猙獰的火神面具,獠牙畢露,空洞的眼眶里仿佛跳動著無形的火焰。一股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瞬間充斥了整個石室。
阿史那云如同被鞭子抽了一下,立刻收起所有的跳脫,單膝觸地,頭顱深深低下,姿態恭敬無比:“大祭司!”
“退下。”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摩擦的聲音從面具后傳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還有一種……仿佛聲帶被烈火灼燒過的怪異質感。
阿史那云遲疑地看了一眼溫青青,嘴唇動了動,終究不敢違抗,低著頭快速退了出去,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外面微弱的光源。石室內只剩下溫青青和那個散發著陰冷氣息的紅袍人。
大祭司沒有絲毫廢話,一步跨到石床邊,帶著皮革手套的手如同冰冷的鐵爪,猛地掐住了溫青青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的骨頭捏碎!溫青青疼得眼淚瞬間涌上眼眶。
“說!《天工密卷》的下半卷,藏在何處?”嘶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鉆進溫青青的耳朵。
“什么下半卷……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溫青青艱難地從齒縫里擠出聲音,下巴傳來的劇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嘴硬!”大祭司猛地松開手,溫青青的頭重重磕在石床上,眼前金星亂冒。只見他寬大的紅袖一翻,一個巴掌大小、通體剔透的琉璃瓶出現在他掌心。瓶子里,一團幽藍色的火焰正詭異地懸浮著,無聲地靜靜燃燒,散發出冰冷而妖異的光芒,將大祭司面具上的獠牙映照得更加可怖。“今晚月圓,便是圣火祭典。”他冰冷的目光透過面具的孔洞,死死釘在溫青青臉上,“若再執迷不悟,就把你這瀆神者,獻祭給永恒的圣火!”
紅袍身影帶著那團妖異的藍火摔門而去。石室內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靜,只有火盆里微弱的木炭偶爾發出“噼啪”的輕響。溫青青癱在冰冷的石床上,急促地喘息著,冷汗浸濕了后背的衣衫。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心臟,但另一種情緒——一種近乎啼笑皆非的荒謬感——卻更強有力地升騰起來。那團所謂的“圣火”,那幽藍冰冷的燃燒狀態,分明是白磷在密閉容器中燃燒的典型特征!這位裝神弄鬼的大祭司,骨子里恐怕只是個半吊子的化學愛好者!
不知過了多久,石門再次傳來輕微的“咔噠”聲,接著被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縫隙。阿史那云那顆圓圓的腦袋探了進來,左右張望了一下,確認大祭司確實走遠了,才像只靈活的沙鼠般迅速溜了進來,反手輕輕掩上門。
“喂……”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石床邊,蹲下來,臉上帶著點猶豫和困惑,小聲問,“你……你真是大梁國那個鼎鼎大名的琉璃夫人?那個做出七彩琉璃盞的?”
溫青青揉了揉依舊酸痛的下巴,沒好氣地挑眉:“怎么,看著不像?”
“我……我偷偷溜進庫房看過你做的那些東西……”少年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么珍寶,語氣里充滿了不加掩飾的贊嘆,“那個會變色的牡丹盞!還有那個能透出彩虹光的圓球!比……比教主大人擺在圣壇上的那些……還要漂亮多了!”他聲音越說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嘴里,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真誠和困惑。他糾結地用手指摳著地上的石縫,沉默了幾秒,忽然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飛快地抬頭瞥了溫青青一眼,聲音壓得更低:“其實……我總覺得……他們可能抓錯人了。你看著……一點也不像大祭司說的那種……褻瀆神明的壞人……”
溫青青心中猛地一動,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成形。“阿云啊,”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看起來更放松隨意,用一種閑聊的口吻問道,“你知道什么是‘分子’嗎?或者……‘原子’?”
阿史那云臉上的迷茫清晰可見,他困惑地眨巴著大眼睛,搖了搖頭。
“那……‘二氧化硅’呢?”溫青青緊盯著他的反應,緩緩吐出這個化學名詞。
“你!你怎么會知道圣火教的核心密咒!”阿史那云像被火燙到一樣,猛地從地上彈跳起來,驚駭地連退兩大步,撞到了身后的石壁,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驚恐,“這……這可是只有大祭司和教主才能知曉的無上真言!你……”
溫青青看著他那副活見鬼的表情,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隱隱的興奮交織在一起。她忽然展顏一笑,笑容里帶著一絲狡黠和神秘:“因為啊,我也會‘天火秘術’。”她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誘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秘密……其實,我是你們教主……失散多年的師妹。”
“真……真的?!”阿史那云那雙圓溜溜的杏眼瞬間瞪到了極限,嘴巴微張,滿臉的難以置信,但眼底深處卻燃燒起一種混合著震驚和狂喜的火焰。
“騙你干嘛?”溫青青坦然地看著他,還俏皮地眨了眨眼,“不信?你把我繩子解開,我現在就給你變個我們師門的入門小戲法,讓你開開眼。”
阿史那云臉上的表情劇烈地變幻著,警惕、好奇、崇拜、猶豫……種種情緒在他那張還帶著稚氣的臉上交織、碰撞。他咬著下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把鑲寶石短刀的刀柄,眼神在溫青青坦蕩(至少表面如此)的臉和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手腕之間來回逡巡。最終,少年天性里那股無法遏制的好奇心和對“神跡”的渴望,徹底壓倒了教規的束縛。他猛地一跺腳,像是下了赴死般的決心,抽出那把寒光閃閃的短刀:“好!我信你一次!你要是敢騙我……”他揮了揮刀,努力做出兇狠的樣子。
刀刃飛快地割過堅韌的牛筋繩,手腕和腳踝驟然一松,血液回流帶來一陣酸麻刺痛,但更多的是久違的自由感。溫青青剛活動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準備實施她的“化學小魔術”計劃——
“砰!!!”
沉重的石門如同被攻城錘擊中,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猛地向內炸開!碎裂的石塊和煙塵彌漫中,一個挺拔而熟悉的身影裹挾著濃烈的血腥氣和凜冽的殺氣,持劍沖了進來!
是肖珩!
他一身玄色衣袍已多處撕裂,被暗紅的血跡浸染得斑駁陸離,臉上斜斜劃開一道新鮮的血痕,從顴骨一直延伸到下頜,皮肉外翻,看起來觸目驚心。然而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比任何時候都要銳利、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瞬間掃過石室,精準地鎖定了溫青青,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緊繃。
“許夫人!”他的聲音嘶啞緊繃,帶著劫后余生的急切。
“王爺?!”溫青青又驚又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么找到……”
“閉嘴!此地兇險,快走!”肖珩根本不給她詢問的機會,一個箭步上前,鐵鉗般的大手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將她骨頭捏碎。他另一只手中的長劍寒光一閃,冰冷的劍尖帶著凜冽的殺意,直指向旁邊呆若木雞的阿史那云,聲音冷冽如冰:“這小崽子是誰?圣火教徒?”
“別傷他!”溫青青幾乎是本能地橫跨一步,用身體擋在了阿史那云和那冰冷的劍鋒之間,語速飛快,“這是……呃,我剛收的……本地向導!對,向導!自己人!”
阿史那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看看渾身浴血、煞氣沖天的肖珩,又看看擋在自己身前、衣衫狼狽卻眼神清亮的溫青青,圓圓的包子臉上表情瞬息萬變,從驚恐到茫然,再到一種恍然大悟的興奮。他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圓,指著兩人,用一種發現驚天八卦的激動語氣喊道:“我懂了!我全都懂了!你們倆……你們是私奔的!對不對?就像我阿爹講的那些中原話本子里寫的那樣!王爺和王妃為了真愛,不顧世俗藩籬,亡命天涯!是不是?!”
肖珩握劍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溫青青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被自己嗆到,她痛苦地扶住額頭:“……年輕人,少看點亂七八糟的話本子,傷腦子!”她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眼疾手快地將石桌上那片至關重要的《西域琉璃志》殘頁一把抓起,胡亂塞進自己懷里,“別廢話了!趕緊撤!”
三人剛沖出狹窄壓抑的石室,外面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兵刃撞擊聲便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狹窄的山腹通道里已是一片修羅場!肖珩帶來的王府親衛雖然個個悍勇,但人數顯然處于劣勢,正與狂熱的圣火教徒在昏暗的火把光線下浴血廝殺,刀光劍影,血肉橫飛。而就在這片混亂血腥的戰場后方——那陡峭山巔的最高處,一座用巨大黑石壘砌而成的古老祭壇上,一個身披華麗金色長袍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仰頭凝視著蒼穹。他雙手高高托舉著一個造型奇特、閃爍著金屬冷光的筒狀裝置!
溫青青的目光瞬間被那裝置攫住。她瞇起眼,調動起全部視力,當看清那裝置前端復雜的透鏡結構和內部隱約可見的晶體棱柱時,一股冰寒徹骨的恐懼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臟,讓她渾身血液幾乎倒流——那人手中托舉的,分明是一個結構雖顯粗糙、但原理清晰的——激光發射器!清冷的月光正被那裝置精準地捕捉、匯聚、折射,在祭壇中央形成了一道筆直的、散發著妖異幽藍光芒的光柱,直刺深邃的夜空!
“時空門……”溫青青失神地喃喃自語,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讓她手腳冰涼。林森……他成功了?他真的找到了回去的方法?還是……在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什么門?!”肖珩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拖離地面,聲音因焦急和周圍的廝殺而顯得異常嚴厲,“別發呆!走這邊!”
“快看天上!”阿史那云突然指著頭頂,聲音因驚駭而變調。
三人不約而同地抬頭。只見那輪高懸于墨藍天幕的滿月,不知何時,竟褪去了皎潔的銀輝,詭異地染上了一層妖冶的、仿佛來自幽冥的深藍色!那藍色的月光如同擁有實質的粘稠液體,從月輪中流淌而下,竟與祭壇頂端那道幽藍光柱遙相呼應,隱隱形成了一道連接天地的、巨大而虛幻的光之橋梁!
就在此時,溫青青貼身收藏的那片《西域琉璃志》殘頁,毫無征兆地變得滾燙!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緊貼著她的皮膚!她痛呼一聲,本能地伸手入懷,剛掏出那片殘頁,只見它竟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劇烈地顫抖起來,邊緣無風自動,簌簌作響!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瘋狂地翻動它!
殘頁最終定格在最后那頁——那頁用英文寫滿潦草筆記的地方。溫青青的目光死死鎖定在那幾行瘋狂跳動的字跡上:
“Gateisopening...comeback...”(門正在打開……回來……)
筆跡焦灼而狂亂,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和召喚。
“不好!”溫青青渾身一個激靈,如同被冰水澆頭,猛地甩開肖珩的手,眼神里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光芒,“王爺!我必須去祭壇!立刻!馬上!”
“你瘋了?!”肖珩厲聲喝問,臉上那道血痕在幽藍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眼中是難以置信的驚怒,“那是龍潭虎穴!上去送死嗎?”
“沒時間解釋了!相信我!”溫青青急得直跺腳,指向那連接天地的詭異光橋和瘋狂顫動的殘頁,聲音因極度的緊迫而尖利,“如果讓那個儀式完成,打開的絕不是什么天門!那東西失控的能量……可能會撕碎這片戈壁,甚至……引發無法想象的災難!我們必須阻止他!”她的目光死死鎖住祭壇上那個金色的背影,林森!
“我知道一條小路!很隱蔽,直通祭壇后面!”阿史那云突然插嘴,少年人的臉上此刻也褪去了嬉鬧,只剩下凝重和一絲被卷入巨大秘密的緊張興奮,“跟我來!”
肖珩的臉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戈壁天空,牙關緊咬,額角的青筋在幽藍月光下突突跳動。他的目光在溫青青寫滿急切和決然的臉上、在阿史那云緊張又帶著點躍躍欲試的神情上、在祭壇頂端那越來越盛的詭異光柱上飛快地掃過。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最終,他眼中閃過一抹近乎悲壯的狠厲,從齒縫里迸出一個字:
“走!”
三人不再猶豫,阿史那云如同一只熟悉地形的巖羊,率先鉆入祭壇下方一片嶙峋猙獰的亂石陰影之中。肖珩緊隨其后,一手緊握長劍,另一只手始終護在溫青青身側。溫青青則緊攥著懷中那片依舊滾燙、不斷傳來微弱搏動感的殘頁,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步踏在冰冷的巖石上都仿佛踩在命運的弦上。
越接近山頂祭壇,空氣變得越發詭異。無形的壓力如同粘稠的水銀,沉甸甸地擠壓著胸腔,每一次呼吸都變得困難。周圍的景象開始扭曲、蕩漾,仿佛隔著滾燙沙漠上蒸騰的熱浪看東西,光線折射出怪誕的波紋。溫青青裸露在外的皮膚傳來陣陣細密的、如同被無數小針同時刺扎的尖銳刺痛感,頭皮陣陣發麻,她伸手一摸,驚駭地發現自己的發絲竟根根倒豎起來,如同觸電一般!這是……強烈到足以干擾生命磁場的電磁輻射!
祭壇那巨大的黑色基座已近在咫尺,猙獰的巖石紋理在幽藍光芒下清晰可見,只剩下最后十幾步的距離。就在此時,祭壇頂端那個金袍身影,似乎感應到了什么,緩緩地、如同慢鏡頭般轉過了身。
兜帽隨著他轉身的動作滑落下來,露出了下面那張臉。
當那張臉完全暴露在幽藍月光下的瞬間——
溫青青如遭九天雷霆轟頂!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剎那間凝固、倒流!
那張臉……那深刻在記憶深處、曾在泛黃扉頁上無數次描摹過的面容輪廓……那屬于一個迷失在時間長河中的同鄉人的臉……
林森!
那個留下筆記、疑似死于風沙的穿越者!
他竟然真的還活著!活生生地站在祭壇之巔,站在那妖異的藍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