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楷序臉上的擔憂還未來得及收回,又聽來人說:
“殿下,現在該聊聊我們之間的事了吧。”
唐楷序聞言警惕地后退一步。
“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聊的?”
那人將挑著喜帕的喜桿放在桌上,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
“殿下難道不想知道這件事的真相?”
“陛下與皇后娘娘一向琴瑟和鳴,縱使人證物證俱在,他怎會如此輕易就相信皇后確是與人私通?”
“陛下與娘娘向來對您寵愛有加,又怎會因為我的三言兩語就急于對您降下這么嚴重的懲罰?”
“皇后娘娘為何會將莫須有的罪責推到公主您的身上?”
“一向對您疼愛有加的陛下又為什么舍得將您遠嫁寧城?”
唐楷序沉默了。
良久,終究還是抵不住真相的誘惑,在那人對面坐了下來。
“說吧,你知道些什么?!?/p>
男子挑了挑眉,笑意愈發深。
“殿下想知道真相,我亦如此?!?/p>
“貴妃以我家人要挾我,命我配合她演這場戲?!?/p>
“但這場戲結束后,我非但沒有見到自己的家人,反倒被段貴妃命人追殺?!?/p>
“我想知道我的家人現在何處,是否安全?!?/p>
“公主不是也想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
男子盯著唐楷序的眼睛。
唐楷序毫不示弱地回盯過去。
半晌,這場無聲的較量還是以阿舟的略帶無奈的繼續開口昭示了結局。
“我想與您結盟?!?/p>
“我們一起,您在明我在暗,我們一起尋找線索,我幫您找到真相,您幫我救出我的家人?!?/p>
唐楷序站起身看著男子,面帶譏誚。
“你又怎么肯定我會同意與你合作?”
“我憑什么信你?”
“憑我們的一面之緣?還是憑你跟段貴妃送我的私通罪名。”
男子仍然端坐,微微仰頭對上了唐楷序的視線。
“殿下心里比誰都清楚,您現在只能信我了,不是嗎?”
唐楷序手越攥越緊,攥到指節泛白。
良久,自嘲地笑了笑。
“你說的對?!?/p>
“眼下我不過如同失了墻根的野草,再無挑揀的余地?!?/p>
“好,我同意。”
“你叫什么?”
男子終于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
“我叫阿舟?!?/p>
“野渡無人舟自橫的舟?!?/p>
唐楷序點了點頭。
“你想以何種身份留在我身邊?”
一抹訝異自阿舟眼底滑過。
他沒想到自己只是稍微透漏了一下自己想結盟的想法,唐楷序便猜到他想用一個假身份留在她身邊。
華安公主,倒是比想象中更聰明一些。
“讓我做你的侍衛,掩人耳目。”
“可以?!?/p>
唐楷序答應得爽快。
“多謝公主成全。”
達到了目的,男人便也不多留,對著唐楷序揖了一禮后便翻窗而出。
唐楷序把云卷云舒拖進房中后便歇下了。
一夜安眠。
第二日本當是去給婆母敬茶,但寧城知府夫人身體常年抱恙,不便見人。沒了主母,唐楷序向寧城知府黎證梁行完禮節之后,黎證梁也只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放唐楷序回了自己的院子。
黎于歸第二日艷陽高照時才來找唐楷序告罪。
剛進唐楷序的小院,云卷云舒便上前攔住了他。
“黎公子恕罪,我家公主還沒醒,您等會兒再來吧?!痹剖孀焐险f著恕罪,身體卻穩穩擋在了黎于歸的身前,防止他更近一步。
黎于歸見自己被拒之門外,有些惱火卻又無可奈何。
“怠慢了公主,是黎某之錯,公主不想見我,我候著便是?!崩栌跉w高聲向屋里喊道。
天可憐見,唐楷序是真的在睡覺。
昨日的首飾太過繁復,再加上與阿舟的對峙,唐楷序昨晚累且睡得有些晚。
黎于歸這一嗓子好巧不巧地把唐楷序吵醒。
聽見屋外人的喊聲,唐楷序本就有些的起床氣達到了頂峰。
云舒剛想提醒黎于歸其實可以回去等唐楷序醒了再來請罪,就聽見了屋內唐楷序夾雜著怒意的聲音:
“云卷!云舒!替我梳妝!”
一炷香后,唐楷序挽著簡單的小髻,端坐到了廳堂的交椅上,臉上仍余怒容。
“你就是黎于歸?”
黎于歸行了一禮,開口應是。
唐楷序小臉一繃。
“好大的膽子!竟敢擾本宮清夢!”
黎于歸在聽見唐楷序讓云卷云舒梳妝時心下便已了然怕是誤會了唐楷序,加之自己昨晚理虧在先,此時聲音便也弱了幾分。
“殿下恕罪,我今日來本是欲與殿下告罪,卻被拒之門外,還以為是殿下不愿見我?!?/p>
唐楷序猛地摔下手中的杯子。
黎于歸連忙跪下。
“殿下恕罪。”
黎于歸還以為唐楷序在惱火昨夜他的失禮令公主不快。
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昨日他本想忙里偷閑去瀟灑一下,時辰到了就回來,卻沒想在花樓被人一杯杯接連灌酒,醉得不省人事。
待醒來時已晨光熹微。
平心而論,其實唐楷序很滿意昨晚黎于歸沒有來。
不然她也不會為了萬無一失找人給黎于歸灌酒。
唐楷序端起架子,做出嚴肅的模樣,居高臨下地望著黎于歸:
“你既不愿,本宮便也尊重你的意愿。自此之后,你我各自安好就是了?!?/p>
“只是你有錯在先,本宮又貴為公主。于情于理都不該本宮搬出去。”
“還請黎公子自尋住處吧?!?/p>
華安公主,果真刁蠻。
黎于歸自知理虧不敢多言,點頭應是后便離開了。
日子一切如常,黎于歸在唐楷序小院的隔壁落了腳。
兩人互不打擾,倒也還算和平。
只是那嘴上說著要與他合作的人,自那夜后唐楷序卻是連他的影兒都沒見到過。
上次一面之后,唐楷序將他意欲結盟的事情告訴了云卷云舒,換來的是她們的一致反對。理由無外乎阿舟正是導致如今局面的罪魁禍首之一。
唐楷序自然也知道這無異于與虎謀皮。
可她很想知道一向最寵愛她的父皇母后為什么突然之間會如此狠心。
為什么這一切發生得像早有預謀般神速又令她避之不急。
一時間,她期待著阿舟的計劃,又莫名害怕著阿舟的計劃。
想得頭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唐楷序索性放棄思考。
“云卷云舒!走!咱們去逛逛黎府?!?/p>
少女拉著兩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姑娘,興奮地跑出院子。
日光明媚,將三人照得像幅畫。
唐楷序恍然想起在宮里和伙伴們一起在御花園玩耍的時光。
只是這樣美好的時候還未能持續多久,唐楷序就迎面撞上一個人。
“對不住對不住!”唐楷序急忙說。
對面婦人衣著華貴,被唐楷序撞后立即被兩個侍女扶住。
“放肆,你可知……”對面的侍女柳眉斗立,張嘴就想斥責唐楷序,卻被婦人抬手阻止。
“想必這位就是歸兒新過門的夫人,華安殿下吧。”婦人沖唐楷序微微福了一禮。
唐楷序倒也不想計較這侍女的刁橫。
只是看著這婦人,感覺有些眼生。
剛才她似乎并未在迎接的黎家一眾人中見過她。
云舒適時附在唐楷序耳旁輕聲提醒:
“這位是黎知府的愛妾,羅姨娘。”
原來是妾,怪不得她方才不曾看見。
“羅姨娘?!?/p>
唐楷序煞有介事地沖羅姨娘微微點頭,招手示意云卷云舒跟她離開。
另一邊,剛剛出言的侍女跟在羅姨娘身邊,一邊走一邊不滿地嘟囔。
“姨娘何必如此忍氣吞聲,那公主再是皇室血脈,不還是被陛下厭棄丟來了寧城?”
“在院子里橫沖直撞,一點規矩也沒有。”
“住口!”羅浮錦低聲呵斥。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到底是嫡出的公主!”
“香荷,這話以后不許再說了。當心主君聽到了不高興。”
那個名喚香荷的侍女癟癟嘴。
“奴婢也是心疼姨娘?!?/p>
“姨娘在府中掌著管家大權,又深得主君寵愛,就連夫人也要敬您三分?!?/p>
“況且姨娘又不是什么小家小戶里出來的,姨娘有娘家撐腰,在這府里誰敢忤逆姨娘?!?/p>
“您好歹也是她的庶母。她一個干出齷齪事被褫奪封號的公主,還端著架子裝清高。”
……
唐楷序院內。
“什么?!”
“你是說,這羅浮錦,本來是寧城首富之女?”
唐楷序一臉驚詫。
“是,”云舒道,“寧城羅家可不同于一般富商,他們是皇商,專給皇室供硯的。”
“殿下可還記得?去年您生辰宴上收到的賀禮就有羅家的洮硯。”
唐楷序想了一會兒,似是想起來了什么。
“我記得,當時就他們一家進獻的硯臺?!?/p>
“那硯臺倒真是好東西,溫潤細膩,聲如空鈴。”
“原來是他家。”
阿舟面露疑惑。
“這黎證梁雖是一方知府,可當今不比前朝,今商人地位有所提高,且羅家還是皇商?!?/p>
“他家的條件,女兒完全可以尋個好人家做正室妻子的。”
“就是黎知府的正妻,也不過與她家室相當?!?/p>
“何必苦巴巴地跑來給人家做妾?”
唐楷序也一臉疑問地看著云舒。
“在黎知府來寧城的第一年,只是個的知縣?!?/p>
“七年前,黎知府一路爬升終于到了知府的位置。黎夫人根據慣例操辦了個宴會,宴邀當地達官顯貴。”
“當時羅姨娘還是羅家三小姐,見到俊美的黎知府心生愛慕,便尋一切機會想要接近黎知府?!?/p>
“第二年春日宴,黎知府被同僚們起哄傳飛花令,黎知府對了三個后第四個卻對不出了。”
“正在眾人都尷尬的時候,羅姨娘正巧路過,幫著黎知府解決了這個難題,緩和了當時的氣氛?!?/p>
“這在當時可是轟動寧城一時的美談,人人都贊羅姨娘玲瓏心思,才華橫溢。羅姨娘一時在寧城也風光無量?!?/p>
“黎知府欣賞羅姨娘的才華,也感謝羅姨娘的解圍?!?/p>
“于是雙方有了交集,一來二去便互生情愫了。”
云舒說得繪聲繪色。
“羅家家主能同意?”唐楷序問。
“羅家這種門楣,怎會同意女兒做一個地方知府的妾。這是整個家族的恥辱?!?/p>
“精彩的地方就在這了?!痹凭沓俗吡藘刹剑荒樃呱钅獪y。
“殿下可知,羅姨娘膝下有雙兒女?!?/p>
“以腹中之子要挾?!”唐楷序的聲音中透露出不可思議。
“對,”云卷點點頭,“羅姨娘當年便是挺著已顯懷的肚子去求羅家家主,羅家家主無可奈何才同意的。
“這羅姨娘……還當真是個癡情種?!碧瓶蚰康煽诖?,找不出什么合適的話語來形容。
“事情可不止于此啊,”云卷搖搖頭,“這羅夫人進門以后啊,過了兩年黎夫人冬日腳滑落了水,落下了病根,身體就愈發差了。這管家大權本該交還黎家老太太的,但黎知府寵愛又覺得虧欠了羅姨娘,這管家的大權啊,便交到了羅姨娘手里?!?/p>
“漸漸的,這羅姨娘倒像是這知府家的女主人了?!?/p>
“外人常常瞎傳黎夫人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哪天故去后,黎知府就會把羅姨娘扶正?!?/p>
原是黎府的家事,唐楷序也無心多管。點了點頭便也不再多言。
云舒卻是剛想起來什么般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頭。
“您瞧奴婢這記性,早些時候羅姨娘院里來傳話過,下月便是寧城的芙蓉節,這芙蓉節歷年由寧城知州夫人操辦,屆時會有芙蓉節花會,遍邀寧城高官女眷,讓殿下好好準備?!?/p>
“這是殿下嫁到黎家后第一回參加這些集會,到時殿下會在全寧城達官顯貴中露面,殿下是該有所準備。”
唐楷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