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從暗處向阿舟比了個手勢,阿舟心領神會,環顧四周無人后便走了過去。
黎府有些偏僻,如今夜深人靜更是杳無人聲,灰白的瓦片時不時簌簌掉下來一些粉末,墻面也有些褪色,看起來年久失修的模樣,倒是讓人覺得有幾分恐怖。
兩人走到幽深處,是片種植的有些密的松林,看起來很長時間沒人打理,積累了一地厚厚的松針,正好掩蓋了兩人的腳步聲。
“主子,按您吩咐,屬下在黎家觀察華安公主的動向,”走在前方的人停下腳步轉過頭——赫然是之前幫助過唐楷序的戴著面具的人。毒蛇似的紋路在面具上蔓延,顯得面具同面具下的人都多了幾分可怖。
“曲夫人前些日子里病了一場。”
阿舟不甚在意地揀了個粗壯一點的樹枝便跳上去坐了下來,密密麻麻的針葉遮住了對面少年人的臉,良久,直到林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下,少年不以為意地輕哂。
“她倒是好心。”
“還有一件事,”那戴著面具的人說到,“殿下那天郎中找得急,附近的郎中都被黎府一個羅姓姨娘提前找走了······”
“所以呢?”阿舟突然有點不好的預感。
“所以······我帶殿下去找了林之較。”那人說得支支吾吾,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
阿舟輕舒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是什么事。
“雖說林之較是我千辛萬苦請來的圣手,但人命關天,為曲夫人診一次脈倒也無妨。”
說罷,阿舟還體貼地拍了拍面具人的肩膀。
“林清良,你何時變得如此膽小。”
林清良自林之較那天欣然同意唐楷序“住家”邀約后本就一直在想如何向阿舟解釋主子費盡心力挖來的圣手如今被公主三言兩語就“騙走”,如今看阿舟的態度,心中的愧疚更盛。
思索半晌,在阿舟疑惑的目光中,林清良咬緊牙關緊閉雙眼,一股腦地說出了出口。
“華安殿下問林之較愿不愿意去黎府,錢財不用擔心,林之較答應了。”
再睜眼,林清良看見地便是阿舟復雜的眼神。
阿舟震驚。
阿舟不解。
有些人看似還活著實際已經走了一會了。
“沒事,我們再和林老談談。”阿舟淡定地背過手去。
他倒是理解為什么自己磨破嘴皮子才勉強答應出山的林之較會因為唐楷序的三言兩語就動搖。
林之較夫妻本就無意于世俗的功名利祿,此次出山雖有一定他三番兩次上門“三顧茅廬”的因素在,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架不住獨子林清良的“威逼利誘”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才勉強答應。
如今寧城清凈怡人,在黎府既能衣食無憂,遠離紛擾,亦可時常見到林清良。
對于林之較夫妻來說唐楷序的邀約自是求之不得。
林清良簡直感動到想抱著阿舟痛哭流涕,本來以為這頓罵免不了了,沒想到阿舟如此善解人意,情緒如此穩定。
主子真不愧是主子。
下一秒,就聽見阿舟的聲音涼涼地傳了過來。
“你負責去談。”
說罷,少年輕巧地蹬著腳下的樹枝跳到了另一個枝上,回頭向林清良回頭微笑了一下之后,踏著樹枝跳走了。
只留下林清良在原地,風中凌亂,生無可戀。
······
有了林之較的照料,曲夫人的身體日漸好起來了。唐楷序看在眼里,也發自內心的開心。前些日子曲夫人遣叫她過去,興沖沖地告訴她黎于歸傳來家書說高中二甲,不日就會歸家,連著黎證梁都高興地看望她,唐楷序趁機向黎證梁提議命人將曲夫人的院落翻新了些,又以府中人手不夠為名增添了些下人,眼下看來曲夫人的小院竟煥然一新。
午后,陽光正好。
少女身著一身淡粉色薄紗輕衣,上面并沒有過多裝飾,手上的丹蔻顏色有些淡,卻與她的衣服很是相配,女孩素面朝天,如般小鹿明亮的眼睛,如今看起來也因為桌上的難題有些黯然。
唐楷序正咬著筆尖冥思苦想。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看黎府的賬面。
她雖久居深宮十指不沾陽春水,可這黎府的賬也忒離譜了些。
大多數頁是正常的價格。
可是其中時不時便會夾雜幾頁高得驚人的價格。
一斤粟米,百兩白銀。
一只雞,三百兩白銀。
照這個算法,平頭百姓安有生機。
唐楷序越往下翻越覺荒謬。
照這算法,定是有人私自挪了黎府的銀錢。
此人好一招瞞天過海的好手段。若是不認真翻一遍,根本注意不到這幾頁。
偌大的黎府,竟虧空至所剩無幾。
思及此,唐楷序叫來青荇。
“青荇,你幫我找個面生的,去羅姨娘院里打聽打聽,這些賬都是誰記的。”
既然此前都是羅姨娘在管家,此事羅姨娘自然嫌疑最大。
唐楷序最后咬了下筆尖,決定給阿舟傳封信。
此前拿著筆一直卻一直沒有用武之地,如今正好讓她試試那天新買的羅氏硯。
“云卷,幫我磨墨,”唐楷序往旁邊挪了挪,給云卷留出一塊空地。
云卷聞言走過來,拿起之前買硯時送的墨塊磨了起來。
唐楷序在旁邊看著,眉頭越皺越深。
“云卷,我記得在宮里時,我的硯是很好下墨的。”
云卷聞言同樣疑惑地停住了動作。
“奴婢也記得,那個硯磨幾圈就能出墨,怎么如今這個磨了這么半天卻還是下不了多少?”
若是不好下墨,八成是硯的問題。可是觀其外表和唐楷序在宮中的不說一模一樣,也是非常相似。
唐楷序看著眼前的硯臺,輕輕地嘆口氣搖了搖頭,決定還是先給阿舟寫了信再糾結硯的事。
筆剛沾上紙不久,唐楷序便發現了端倪。
“這墨怎的顏色有些淺,還有些淡淡的臭味?”才寫完一個字,唐楷序便放下了筆。
云卷磨出來的墨本就不算多,剛才唐楷序用筆蘸一下便隱約見了底。
“殿下,”云卷把手中的硯給唐楷序看。
“您看這硯,奴婢才磨了一會,便出現了這么大的劃痕。”
唐楷序接過硯,也顧不得上面的墨便用手摸了一下。
是劃痕沒錯。
這方硯和墨雖然與唐楷序在宮內的外形別無二致,但是質量卻是天差地別。
唐楷序看著手中的硯。
可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