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這個姐姐,如今卻像忽然變了個人,目光沉沉,說得她心里一陣陣發慌。
“姐姐,怎么辦。我不想……不想嫁那么老的男人。”她哽咽著,“我、我也不想當妾。”
“那就聽我的。”云憬握住她的手,聲音第一次柔了些。
她如今是云憬,不再是太后,是個人微言輕的小庶女。
云憬要利用好一切能利用的人和事。
“我們現在還有一線生機,是父親心動,是太師府還不知道,是李夫人不敢硬來……你若聽我的,我讓你撐到十六,及笄之后,未必不能爭個好前程。”
“那……”云悅仰頭望她,哭著問,“那你呢?”
姐姐要用什么代價來做到呢?
云憬卻一笑。
“我?我不一樣。”
她目光遠遠落在窗外夜色中,低聲說:
“我已死過一次了。”
“所以,哪怕活著,是撒謊、是算計、是用盡所有手段,也要活得像個人。”
云悅怔怔地看著她,眼淚尚未收住。
這句話,像是從骨子里刻出來的,太重了,也太真了。
云悅紅著眼,哽咽說道:
“姐姐,如若我的幸福要用你做代價,我情愿我被作為家族往上爬的工具。”
這番話讓云憬愣住,接著攥緊手。
“別說傻話。”
夜色漸濃。
云憬靠在榻邊,望著月色,忽而輕聲道:
“悅兒,記住,從今往后,若想活得像個人,就不能信規矩。”
“這世上哪有什么規矩?不過是權勢者的鎖鏈,束住你我之頸罷了。”
云悅哭累了,終于睡著。
云憬替她掖了掖被角,眸中波瀾不起。
而此時,沉水居香爐尚未熄盡,檀香未散,茶盞卻早已碎了一地。
“蠢貨,我真是蠢貨!”
她低聲咬牙,像是怕被誰聽了去,手中那支鑲玉簪幾乎被她捏斷。
一旁的心腹嬤嬤小心靠近,想要勸一句,又不敢貿然出聲。
突然,簾子一動。
“娘?”一道帶著幾分嬌軟的女聲響起。
是云惋。
李夫人的嫡女,年方十五,生得柔美婉約,最得李夫人歡心。
她見母親氣得臉色發青,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撒嬌般地道:“娘親,您怎么了?是誰惹您生這么大的氣?是府里哪房的丫頭不識好歹,還是哪個不長眼的惹事了?”
李夫人本要發作,可見是云惋,神色頓時緩和下來,嘆了一口氣,捏著她的手拍了拍:“不是旁人,是你那好三妹妹。”
“云憬?”云惋一臉詫異,“她平日不是最乖巧聽話的嗎?”
李夫人冷笑一聲:“乖巧?怕是你眼拙。她那副模樣,不過是裝給旁人看的罷了。今日若不是她突然翻臉,我豈會在你爹面前落了面子?”
云惋見母親真動怒了,輕輕拉她坐下,一邊替她攏發,一邊笑著勸:“娘,您別氣壞了身子,咱們府里能翻起多大浪?她一個庶女罷了,何必真動氣。”
李夫人閉了閉眼,輕吸了口氣。
“若只是個庶女,倒也罷了。可她如今撞了頭,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連我都看不透了。”
“哦?”云惋眨了眨眼,顯出幾分玩味,“三姐姐不是撞了柱子么?娘親是覺得她撞傻了,還是撞聰明了?”
李夫人冷哼:“她今日在廳上一番話,把你父親唬得一愣一愣的,連張家這門親事都退了。你爹倒還信了,真以為她和太師府那沈公子有什么牽扯!”
“沈公子?”云惋微微睜大眼,“那個沈宥安?女兒上回在湖上見過他一面,聽說是翰林院新貴,長得倒也……唔,有些氣度。”
李夫人嗤笑:“氣度有何用?他是太師府嫡子,云憬那點身份,連給人做妾都未必夠格,若真攀上去才奇了怪了。”
“那她今日為何這般說?”
李夫人沒吭聲,臉色愈發陰沉,似在咀嚼一個她從未設想過的可能。
“她不蠢。”她低聲道,“她分明知道沈家背景,也知道那張侍郎和永王的關系,一環一環,說得那般巧,仿佛是早就布好的局。”
云惋聽得神色微變,聲音卻仍軟軟的:“可三妹不是一向不喜外事么?聽寧姨娘說,她詩詞倒是寫得好,可也不過是愛清靜的性子,從不插手府里事務。”
李夫人沉默半晌,緩緩搖頭:“我以前也這么以為。”
云惋輕笑一聲,給母親斟了茶,又轉了個話頭:“對了,娘,我今兒跟祖母去了侯府,您不是一直惦記這事么?”
李夫人終于換了個神色:“說吧,侯府那邊如何?你與侯府的幾位小姐說上話了嗎?”
云惋笑意溫柔,拉著李夫人坐下,嗓音輕快:“祖母是去見侯府的老夫人了,我并未跟去,只在前廳陪著侯府大小姐說話。”
“侯府大小姐?”李夫人眼神頓時一亮,“她可是極難親近的性子。”
“是啊,不過她好像挺喜歡我。”云惋笑著道,“我們聊了會兒花事,又說了些時下流行的戲文,她竟還主動拉我一起繡荷包,說改日送來給我看成品。”
“好。”李夫人終于展顏一笑,“你父親不中用,靠不住,只能靠你自己。日后若能嫁入侯府,就穩了。”
她握緊女兒的手,語氣帶著一絲苦楚:“你還小不懂,這京中局勢亂得很。你父親整日縮在五品小官的位置上,不敢站邊,不敢投靠,處處都想保全,卻不知,這種人,往往最早死得透透。”
“娘。”云惋柔聲道,“他是父親,您也別說得這般難聽。”
“哼。”李夫人冷笑,“若不是你姓云,出身嫡房,你以為侯府大小姐會理你?你今日得見她,是你祖母替你爭的面子。”
云惋聽著也不惱,仍是甜甜笑著:“我知道,娘親是為我好。”
“知道便好。”李夫人拍拍她的手,眼中含憐惜,“你這張臉生得好,將來若真有機會,定能嫁得體面。你那幾位姐妹,不足為慮。”
“不過……”云惋轉眸,低聲問,“三妹今日到底說了什么,才讓爹那般驚懼?”
李夫人面色一沉,將廳上云憬一番話簡略說了,尤其在“永王”“太師府”“沈七公子”幾句上咬字極重。
云惋聽得眉眼一挑,若有所思。
“娘,您說,三妹妹真的是撞了一下頭,才變得聰明,還是。”
“你什么意思?”李夫人狐疑地看她。
“我就是覺得有些怪。”云惋眨了眨眼,“之前三妹妹見了人,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如今卻能句句算計,連太師府都敢牽扯。恐怕是早有預謀了。”
她話未說完,卻見李夫人臉色已微冷。
“你是說她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