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憬伏地不起,聲音微啞,卻藏著不加掩飾的喜悅:“多謝母親成全!”
李夫人擺擺手:“別謝得太早,這春詩宴,可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進的場合。你去了也未必討得上誰的好?!?/p>
她語氣不緊不慢,似提醒,似譏諷。
“若你有能耐,真攀上一門好親,我李氏也不是糊涂人,那自然是你能耐。若攀不上,也無妨?!?/p>
她的笑意未減,語氣卻涼下幾分:“反正,嫁出去的庶女,終歸不是主母要緊的事。你成了也好,敗了也罷,于我沒有妨礙?!?/p>
她說得坦蕩,又帶著幾分施舍意味的慷慨。
“可你記住,哪怕你真得了人家看中,若我李氏不點頭,就算是太師府,也未必真能將你娶回去?!?/p>
這話說得既柔且狠,云憬聽得心底一沉,面上卻立即應聲道:
“是,母親教訓得極是。憬兒明白?!?/p>
“去吧?!崩罘蛉说皖^,又端起茶盞,仿佛剛才的對話只是閑話家常。“那位寧姨娘,不是被嚇唬的不輕嗎?”
云憬這才再次跪謝,眉眼間多了幾分少女的驚喜與羞怯,聲音溫順:“母親大恩,憬兒無以為報。往后憬兒一定謹記規矩,不再魯莽?!?/p>
她說罷,行了規整的大禮,這才在侍女引導下退了出去。
出了門,蘭香便快步走到她身旁。
“小姐!”她一臉驚喜,壓低聲音幾乎是貼在云憬耳邊說,“太好了!您和四小姐終于也能去那春詩宴露露面,跟二小姐漲漲見識!”
她滿面欣喜,眼睛都亮了,“沒想到李夫人居然就這么答應了,看來…看來她是真把我們清景閣放在眼里了!以后咱們的日子要好過多了。”
云憬聞言卻沒什么反應,只是偏頭看了蘭香一眼。
“好過?她不是把清景閣放在眼里。”她聲音不大,語氣卻淡得像風,“她只是覺得我沒那么聰明,不足為懼。”
蘭香眨了眨眼:“啊?”
“她以為我只是個有些小心思的小庶女,想借機攀高枝,拙劣又單純,頂多討人厭點,讓人覺得算計。但不至于威脅她的位置。”
云憬頓了頓,嘴角牽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所以她才愿意給點甜頭。畢竟一個不夠聰明的人,更容易利用?!?/p>
蘭香張口欲言,半晌才吐出一句:“小姐…我還是不大懂?!?/p>
云憬沒怪她,只是低頭輕輕理了理袖口,步子放慢了一分。
“你不懂也沒關系,”她聲音溫和,“以后會懂的。”
但云憬身邊,現在實在是沒有多余能用的人。
云憬可不希望這少數能用的人,還是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于是語調忽然變得鄭重,“聽好了,蘭香?!?/p>
蘭香連忙正了正神色:“是,小姐。”
“在沒有真正強大之前,不要暴露自己的優點。哪怕你聰明、能干、有膽識,也不要表現出來。除非你在這個時候,非常需要一個靠山,要向對方展現自己的能力。其他時候,一定要藏拙?!?/p>
云憬頓了頓,緩緩地說:
“聰明反被聰明誤的人,多得是。”
“你若讓人覺得你能干,有可能威脅到誰,他們第一個就要打壓你,防你,甚至除掉你?!?/p>
“但若你讓人覺得你不過是一只小貓,頂多討點魚吃,他們反而會掉以輕心,甚至會主動喂你?!?/p>
蘭香似懂非懂地皺起眉,過了一會兒才弱弱道:“我明白了小姐,可是…奴婢不甘心讓李夫人小看啊?!?/p>
云憬看著她,輕輕一笑。
“我也不甘心?!?/p>
“但若你想以后不被小看,不被針對。就得先學會被人小看的樣子。”
“藏拙,是為了鋒芒不至早折?!?/p>
她一邊說,一邊撣了撣衣擺。
蘭香仿佛有些懂了,又仿佛還未真切體會,只是下意識點頭:“小姐說的是…奴婢記下了?!?/p>
“好孩子。”云憬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要記得,能活下來的聰明人,才是真正的聰明。”
蘭香懵懂的眨了眨眼。
好孩子?
剛剛那一瞬,蘭香有一種三小姐是個長輩的錯覺。
看來小姐,真的變了非常多。
二人說著,漸行漸遠。
一路上,陽光逐漸透出濃密的綠蔭,鋪在花廊青石上,一道一道,如落在水中的鱗光。
清風徐來,吹得女子羅衣輕擺。
她們從正院歸來,卻沒有半點僥幸的喜色,也沒有所謂逆襲的激動。
云憬目光淡淡望著前方,唇角仍掛著那副淺淺的笑意,只是眼底深處,卻翻涌著寒意與靜默。
她知道,李夫人那邊的答應,只是開了一扇門。
但這門后,有沒有出路,是不是陷阱,都還未可知。
而她,必須走進去看看。
與此同時,正院內室中。
李夫人看著茶盞中泛起的一圈水紋,輕輕敲了敲桌面,笑了一聲。
“太師府的春詩宴……呵?!?/p>
她聲音極輕,像是自語:“一個小小庶女,也敢妄想在那樣的場子里分一杯羹?!?/p>
“云程那蠢東西倒是當真了,信了她那點小話?!?/p>
她輕哼一聲:“什么沈公子對她有意?哄哄那個蠢東西罷了?!?/p>
“但也罷,若她真有點本事,攀上一門好親,對云府終歸不是壞事?!?/p>
“若是攀不上,哼,清景閣嘛,也就這樣了?!?/p>
她頓了頓,淡淡吩咐:“去吧,吩咐喜鵲,讓她多盯著清景閣那邊。”
“還有?!?/p>
她嘴角忽然揚起一絲譏笑。
“那丫頭不是說讓云悅也一起去春詩宴么?那就讓她去。正好,給二姑娘襯襯場面。”
“主母厚道,怎么能虧待庶女呢?”
她說得極其溫柔,指腹輕輕摩挲著茶蓋,神情卻冷如冰霜。
春詩宴。
到時候,誰丟臉,誰搶眼,她自會看得清清楚楚。
云憬和云悅,怎么和她精心教養的惋兒比?
云惋正在臥室書房溫書,聽見自己的丫鬟來和自己說,母親準許云憬和云悅同自己去春詩宴,也沒什么表情。
“小姐,她們清景閣什么身份,怎么配和你一起去啊。”
丫鬟梅雅反而義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