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點開了那條推送通知。頁面跳轉，加載的圓圈緩慢旋轉，每轉一圈都像是在凌遲她的神經。

終于，頁面加載完成。

一張放大的照片占據了屏幕的上半部分。

照片上的男人，穿著一身……醒目的、飽和度極高的、印著【閃電速達】LOGO和二維碼的……藍色外賣制服？！制服看起來有些皺巴巴，沾著點可疑的污漬。他戴著頭盔，防風罩推到了額頭上，露出整張臉。背景似乎是某個老舊小區的樓下，停著一輛同樣印著【閃電速達】標志的……電瓶車？車頭還掛著一個碩大的、印著某快餐店logo的保溫箱。

李青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釘在照片上那張臉上。頭盔下露出的額頭光潔，眉毛濃黑而略顯雜亂，像未經修剪的野草。眼睛很大，是那種帶著點無辜感的狗狗眼，此刻正對著鏡頭，帶著點疲憊，卻又奇異地閃爍著一種清澈明亮的光芒，像雨后洗過的天空。鼻梁高挺，嘴唇的線條意外地很好看，微微抿著，透著一股子認真的倔強。臉頰上還沾著一點灰塵，下巴冒出了點青色的胡茬，非但不顯得邋遢，反而增添了幾分粗糲的真實感。汗水浸濕了他額前幾縷碎發，黏在皮膚上。

這張臉……很年輕，很……干凈。不是那種精心保養后的精致，而是一種在日曬風吹下、帶著汗水和塵土氣息的、蓬勃的生命力。很……順眼。甚至可以說，非常英俊。是一種與“外賣小哥”這個標簽格格不入的、極具沖擊力的英俊。

李青的腦子“嗡”的一聲，徹底當機了。她甚至忘了呼吸，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閼倬W站給她推送的“老實人”……是個送外賣的？！

她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將手機拿遠了一些，仿佛那屏幕上有什么洪水猛獸。手指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動，看向資料的其他部分。

【昵稱】：風馳電掣（這名字……配上這職業，倒是貼切得有點諷刺？）

【年齡】：26歲。（比她還小三歲？）

【身高】：182cm。（……倒是符合要求。）

【職業】：【閃電速達】配送員。（系統自動匹配的標簽，藍得刺眼。）

【月收入】：【3000-5000元】。（完美契合了她勾選的【5k以下】。）

【自我介紹】：

>風里來雨里去，使命必達！五星好評是我的勛章！（后面跟著一串系統自帶的【閃電速達】專屬表情包：電驢、頭盔、訂單、大拇指……）沒啥大本事，就是腿腳勤快，認路賊準！希望能找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姑娘，一起努力，把生活跑出滋味來！拒絕矯情，拒絕公主?。。ê竺孢€跟了個憨笑的emoji）

“……”李青徹底失語了。她看著那行樸（土）實（氣）到極致、甚至帶著點外賣行業特有口號的自我介紹，再看看照片上那張英俊得可以去拍偶像劇的臉，巨大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將她徹底淹沒。她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踏踏實實過日子…把生活跑出滋味來…”她無意識地重復著資料里的句子，聲音干澀。這確實是她要求的“老實人”，要求的生活?？僧斔匀绱司唧w、如此…具有視覺沖擊力的方式呈現在眼前時，帶來的震撼遠超她的想象。

她猛地想起自己在“其他要求”里咬牙切齒打下的那句話：【拒絕油嘴滑舌！拒絕海王！拒絕一切形式的不真誠！只找過日子的老實人！】

“呵…呵呵…”短促的、帶著神經質的笑聲從她喉嚨里逸出來。系統真是“貼心”??！完美避開了所有她“拒絕”的選項！給她精準推送了一個看起來絕對不“油嘴滑舌”、絕對不像“海王”、職業和收入都“真誠”得毫無水分的——外賣員！

照片上那雙清澈的狗狗眼，透過碎裂的手機屏幕，正直直地“看”著她。那眼神里沒有她熟悉的算計、欲望或審視，只有一種純粹的、帶著點疲憊的坦蕩。

李青像被那眼神燙了一下，猛地將手機屏幕扣在了沙發上。她用手捂住臉，身體因為復雜的情緒而微微顫抖?；闹?，可笑，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的、被那張英俊而真實的臉龐所引發的、極其細微的悸動。

“【緣來是你】……”她抬起頭，望著天花板上冰冷的水晶燈，用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語氣，對著空氣、也對著那個冥冥中可能存在的、惡作劇的命運之神，發出了靈魂的質問：

“你這破APP的算法…怕不是被雷劈了吧？！還是存心想讓我李青去…精準扶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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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被死死扣在沙發柔軟的絨面上，屏幕的微光被徹底隔絕。李青維持著這個姿勢，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胸腔里那顆心臟，還在不受控制地、沉重地擂動，撞擊著肋骨，發出無聲的轟鳴?；闹嚫腥缤湔吵淼臑r青，從四面八方涌來，試圖將她徹底淹沒、窒息。

送外賣的？

【閃電速達】？

月入3000-5000？

穿著沾著油漬的藍色制服，騎著印LOGO的電瓶車，穿梭在車流和弄堂里，只為把一份份快餐準時送到別人手中？

那張照片卻頑固地在她的腦海深處反復閃現——頭盔下露出的光潔額頭，濃黑雜亂的眉毛，那雙帶著疲憊卻清澈得驚人的狗狗眼，高挺的鼻梁，線條好看的嘴唇，還有臉頰上那點礙眼的灰塵……那張臉，英俊得過分，也年輕得過分，帶著一種未經雕琢的、野蠻生長的生命力，與他職業標簽所代表的底層、辛勞、塵土飛揚，形成一種尖銳到近乎魔幻的對比。

“風馳電掣…”她無聲地念著那個土得掉渣的昵稱，唇邊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真是…貼切又諷刺。

“拒絕油嘴滑舌！拒絕海王！拒絕一切形式的不真誠！只找過日子的老實人！”

她幾個小時前在“其他要求”欄里敲下的每一個字，此刻都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回扎在她自己身上，帶來一陣陣火辣辣的諷刺。系統用最極端、最直觀的方式回應了她的“宣言”——看，你要的老實人！絕對真誠！絕對不油滑！絕對接地氣！送外賣的，夠不夠“過日子的老實人”？！

“呵…呵呵…”短促的笑聲再次從她喉嚨里擠出來，帶著神經質的顫抖。她覺得自己像個被命運狠狠戲耍的小丑。精心策劃的逃離，決絕的自我放逐，最后竟導向了這樣一個啼笑皆非的結局？這算什么？滬上名媛落魄記的荒誕開篇？還是老天爺看膩了她的浮華戲碼，特意安排的一場黑色幽默？

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沙發上昂貴的絲絨面料，留下細微的褶皺。巨大的排斥感像海嘯般翻涌。讓她去和一個送外賣的相親？這念頭本身就讓她的自尊心像被砂紙狠狠摩擦。她幾乎能想象出那些塑料姐妹花得知此事后，臉上會浮現出怎樣夸張的震驚、憐憫，以及深藏其下的、幸災樂禍的嘲笑?！扒嘟?，你…你真去扶貧啦？”“哎喲，體驗生活也不用這么拼吧？”那些聲音仿佛已經在她耳邊響起，尖銳刺耳。

“刪掉！”一個冰冷的聲音在她心底叫囂，“立刻！馬上！把這荒謬的推送刪掉！就當什么都沒發生！你只是注冊著玩玩而已！”手指已經不受控制地移向手機，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微微顫抖，只需要輕輕一點，這個名叫“風馳電掣”的外賣員，連同這荒誕的插曲，就會徹底消失在她的世界之外。

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落下的剎那，另一幅畫面卻無比強勢地插入了她的腦海——弄堂口，昏黃的路燈下，那對年輕的情侶。女孩嗔怪的眼神，男孩憨厚滿足的笑容，他笨拙地將蝦仁餛飩舀進她碗里的動作，她自然地夾起鍋貼塞進他嘴里的親昵。沒有華麗的衣衫，沒有閃爍的珠寶，只有兩碗冒著熱氣的普通食物，只有彼此眼中映著的、毫無雜質的光亮。

那份簡單到近乎奢侈的“真實”，那份腳踏實地、浸透著煙火氣的溫情，像一道微弱卻執著的光，瞬間刺穿了包裹著她的、名為“荒謬”的黑暗粘稠物。

她想要的，不就是徹底遠離虛偽，擁抱真實嗎？

送外賣…算不算最底層的“真實”？風里來雨里去，靠自己的雙腿和汗水賺取每一分錢，計算著水電房租，在城市的縫隙里努力奔跑…這算不算最樸素的“腳踏實地”？那個叫“風馳電掣”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沒有她熟悉的算計和欲望，只有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坦蕩。他的自我介紹土得掉渣，卻也直白得沒有任何修飾——“腿腳勤快，認路賊準”，“把生活跑出滋味來”…

這和那些在米其林餐廳里，用華麗辭藻包裝著空洞欲望的男人，是不是截然相反的兩極？

一個念頭，如同野草般，在她混亂的思緒中瘋狂滋生：如果…這就是她所要求的“老實人”的終極形態呢？如果…這個荒謬的推送，恰恰是命運對她“從良”決心最嚴苛、也最真實的考驗呢？

刪掉他，很容易。回到她熟悉的那個圈子，重新戴上“妖孽”的面具，繼續在虛空中跳舞，直到徹底墜落。那碗小餛飩帶來的悸動，那個弄堂口的夜晚，將永遠只是一個蒼白的、無法觸及的幻夢。

留下他…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她李青，真的要放下所有的身段和驕傲，去和一個送外賣的男人“相親”？意味著她必須徹底撕碎過往三十年構筑的一切價值觀念，赤腳踏入一個完全陌生、甚至可能充滿鄙夷的世界？

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拉扯，像要被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撕成兩半。自尊在尖叫著抗拒，而靈魂深處那份對“真實”的渴望，卻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寒風中倔強地搖曳。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霓虹不知疲倦地變幻著色彩，將客廳染上一層又一層虛幻的光影。李青維持著那個僵硬的姿勢，指尖懸在冰冷的手機屏幕上，如同一個在懸崖邊搖搖欲墜的旅人。

最終，那簇微弱的火苗，在經歷了無數次明滅掙扎后，沒有熄滅。

一種近乎悲壯的、破罐破摔的勇氣，混雜著強烈到扭曲的好奇心，壓倒了所有的羞恥和抗拒。她倒要看看！看看這命運的玩笑，到底能開得多大！看看這個叫“風馳電掣”的外賣員，到底是何方神圣！看看她李青，到底有沒有勇氣，去觸碰這份被算法硬塞過來的、最底層的“真實”！

指尖，帶著孤注一擲的顫抖，沒有按下刪除鍵。

而是，點開了那個被她扣在沙發上的手機屏幕。碎裂的紋路讓“風馳電掣”的頭像顯得有些扭曲。她深吸一口氣，仿佛即將潛入深海的潛水員，點開了APP的聊天界面。

空白的對話框，像一個沉默的審判臺。

她的手指懸在虛擬鍵盤上方，久久無法落下。該說什么？“你好，我是花未眠，看了你的資料，覺得你很…樸實？”不行，虛偽！“聽說你送外賣很辛苦？”不行，高高在上的憐憫！“我對你很感興趣？”更不行！像在施舍！

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昂貴的真絲發圈被扯松，一頭微卷的長發披散下來，襯得她臉色更加蒼白。生平第一次，在“溝通”這件事上，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詞窮和笨拙。面對那些富豪、名流、藝術家，她可以舌燦蓮花，游刃有余，用精心設計的語言編織出令人著迷的網。可現在，面對一個素未謀面、身份天差地別的外賣員，她卻像個蹣跚學步的孩童，連一句簡單的開場白都顯得如此艱難。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頂端的時間顯示跳動了一下：20:47。

幾乎是同時，聊天框的上方，代表對方狀態的提示，突然從【離線】變成了【在線】！那個土氣的昵稱“風馳電掣”后面，亮起了一個小小的綠色圓點。

李青的心臟猛地一縮，差點把手機再次扔出去！他上線了？現在？在她對著空白對話框抓狂的時候？！

她像被當場抓包的小偷，手忙腳亂地想把手機藏起來，動作進行到一半才意識到自己的可笑。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死死盯著那個亮起的綠色圓點，呼吸都屏住了。他會主動說話嗎？一個送外賣的，看到有陌生女性（雖然她的頭像模糊得像鬼影）訪問了他的資料，會怎么做？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又溜走了幾秒。

突然！

手機在她掌心輕輕一震！

不是系統提示音，是APP內置的消息提示音！一個帶著粉紅泡泡的圖標在屏幕中央彈跳了一下。

【風馳電掣】發來了一條新消息！

李青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指尖冰涼。她幾乎是閉著眼，帶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情，點開了那條消息。

屏幕上，跳出來一行字，后面還跟著一個系統自帶的、咧嘴傻笑的emoji：

>【風馳電掣】：[自動打招呼]Hi~花未眠，很高興認識你！緣分讓我們相遇，聊聊？[憨笑]

“……”

李青盯著那行字，足足愣了三秒鐘。自動打招呼？APP自帶的模板？后面那個傻乎乎的emoji？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失望和“果然如此”的復雜情緒涌了上來。她甚至能想象出對方此刻的狀態——也許是剛送完一單，在某個街角短暫休息，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看到有新訪問者，隨手點了個系統預設的打招呼模板，敷衍了事。就像她過去對待那些她不感興趣的追求者一樣。

“呵，系統自帶的‘緣分’…”她低聲嗤笑，心底那點剛剛燃起的、荒誕的好奇小火苗，被這盆毫無誠意的冷水澆得滋滋作響，幾乎熄滅。果然，是她想多了。一個為生計奔波的外賣小哥，哪有什么閑情逸致去認真對待一個婚戀網站上素未謀面的“女網友”？所謂的“真誠”，大概也就僅止于資料里那句土氣的口號了吧？

巨大的疲憊感和更深的荒謬感再次席卷而來。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對著一個系統模板較勁。算了。她自嘲地搖搖頭，準備退出聊天框，徹底結束這場鬧劇。

就在她的手指即將觸碰到返回鍵的瞬間——

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

又一條新消息！來自【風馳電掣】！

這一次，不再是系統模板！是實打實的文字輸入！而且，內容極其…接地氣？

>【風馳電掣】：那個…不好意思??！剛才那條是APP自己跳出來的！我剛送完靜安寺那邊一單大的，爬了八樓沒電梯，腿肚子還在抖呢！正蹲馬路牙子上喘口氣，手滑點錯了！[擦汗emoji]你別介意！

文字后面，依舊跟著一個表情，這次是個流著瀑布汗、一臉尷尬的小黃臉。

李青滑動屏幕的手指頓住了。她看著這行新跳出來的消息，眉頭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爬了八樓？腿肚子發抖？蹲馬路牙子喘氣？手滑點錯了？

畫面感撲面而來。一個穿著藍色制服、滿頭大汗的年輕男人，疲憊地蹲在車水馬龍的路邊，昏暗的路燈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頭盔可能歪在一邊，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懊惱地抓著自己汗濕的頭發，對著手機屏幕一臉“完蛋又手滑了”的窘迫表情…

沒有精心設計的開場白，沒有虛偽的客套，甚至帶著點狼狽和笨拙的直率。這種撲面而來的、帶著汗味和塵土氣息的“真實感”，與她預想中敷衍的系統模板，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反差。

更關鍵的是，他解釋了。雖然解釋得有點語無倫次，甚至有點傻氣，但他在解釋。對于一個可能在爭分奪秒搶單、時間就是金錢的外賣員來說，他居然愿意花時間，對一個婚戀網站上連頭像都看不清的陌生女人，解釋一個微不足道的“手滑”？

李青心底那簇幾乎熄滅的好奇小火苗，被這股意外刮來的、帶著市井氣息的風，又輕輕地、頑強地吹動了一下。

她盯著那個流汗的尷尬小黃臉emoji，沉默了幾秒。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懸空，然后，帶著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試探般的沖動，她緩緩地在對話框里敲下了一個字，點擊發送。

>【花未眠】：哦。

一個極其冷淡、極其簡單、甚至帶著點疏離和審視意味的回應。這是她李青式的防御姿態，是她面對未知時慣用的保護色。她倒要看看，這個“風馳電掣”，會如何接招？是就此冷場，識趣消失？還是會像那些她熟悉的男人一樣，開始搜腸刮肚地找話題討好？

手機安靜了大約半分鐘。這半分鐘里，李青甚至能想象出對方可能正皺著眉頭，對著她這個冷冰冰的“哦”字抓耳撓腮的樣子。

然后，屏幕再次亮起。

>【風馳電掣】：[憨笑emoji]你名字挺好聽的，‘花未眠’，有文化！不像我，我這名兒是瞎起的，跑單的時候老被顧客調侃，說聽著像要起飛！

他沒有被“哦”字凍住，也沒有刻意討好，反而自然地接過了話題，帶著點自嘲地評價起她的昵稱，順便吐槽了一下自己的。語氣輕松，甚至有點…自來熟？

李青的指尖在“有文化”三個字上停頓了一下。這樸素的贊美，沒有華麗的辭藻，卻意外地…順耳？比她聽過的那些堆砌辭藻的恭維，似乎更真誠一點？當然，也可能是錯覺。

她還沒想好怎么回應，對方的消息又一條接一條地蹦了出來，速度快得像他送外賣的電瓶車：

>【風馳電掣】：對了，看你資料寫自由職業？挺好啊，自由！不像我，時間都被平臺掐得死死的，差評扣錢扣得肉疼！[大哭emoji]

>【風馳電掣】：不過自由職業也挺辛苦吧？我認識一畫插畫的，天天熬夜趕稿，頭發掉得比我送外賣爬樓還快！[捂臉emoji]

>【風馳電掣】：那個…花小姐？（這么叫行不？）你平時都喜歡干啥？我看你愛好寫的園藝、烹飪？厲害啊！我就只會煮個泡面，養活自己都夠嗆！[笑哭emoji]

一連串的信息轟炸過來，帶著外賣員特有的語速和節奏，問題一個接一個，樸實、直接，甚至有點沒話找話的笨拙。沒有試探性的“在嗎？”，沒有油膩的“美女發張照片看看？”，更沒有拐彎抹角的“約嗎？”。他只是在…聊天？用一種極其樸素、甚至有點過于熱情的方式，試圖和一個陌生人建立聯系？

李青看著屏幕上不斷跳出來的文字和那些生動的小黃臉表情包（擦汗、憨笑、大哭、捂臉、笑哭），一時竟有些應接不暇。這種完全脫離了她熟悉社交模式的溝通方式，讓她感到一種新奇的不適，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放松？

至少，不用猜。不用費心解讀潛臺詞。他的想法和情緒，似乎都明明白白地寫在這些直白的文字和夸張的表情包里。

她猶豫了一下，指尖在屏幕上敲打。既然他問了，她也懶得編造。她的“綺夢”花店雖然還只是雛形，但此刻，卻成了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稍微貼近“真實”的標簽。

>【花未眠】：準備開個小花店。園藝是愛好，也是工作需要。

消息發送出去，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一個“準備開小花店”的自由職業者？和一個月入幾千的外賣員？這組合聽起來似乎…也沒那么違和了？她自嘲地想。

對方的回復快得像裝了彈簧：

>【風馳電掣】：哇！開花店！[星星眼emoji]這個好！這個特別好！滿屋子都是花，多香??！比我這天天聞汽車尾氣和外賣味兒強太多了！[羨慕emoji]

>【風馳電掣】：花店老板！厲害厲害！以后你店開在哪兒？需要送花不？肥水不流外人田??！[機智emoji]我送花可穩了！保證五星好評！[大拇指emoji]

文字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甚至有點夸張的羨慕和熱情。那句“肥水不流外人田”和“保證五星好評”，更是帶著外賣行業特有的直白邏輯和職業習慣，土氣又真實得令人發笑。

李青看著屏幕上那個閃爍著星星眼的小黃臉emoji，再看看那句“保證五星好評”，嘴角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雖然弧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這確實是她今晚露出的第一個，或許也是唯一一個，并非出于社交面具的笑容。

冰冷、戒備的心防，被這波樸實無華、甚至有點傻氣的熱情攻擊，悄然撬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一種奇異的、帶著點暖意的荒謬感，取代了之前純粹的冰冷荒謬。

她想了想，指尖再次在屏幕上移動：

>【花未眠】：店還沒開張，在找地方。

>【花未眠】：你…很看重好評？

她避開了“送花”的提議，把話題引向了她稍微有點好奇的地方——他對“五星好評”的執著。這似乎是他自我介紹里反復強調的“勛章”。

消息發出去，她端起旁邊早已冷掉的半杯水，抿了一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干澀的喉嚨。她盯著屏幕，等待回復。

這一次，回復沒有立刻來。屏幕頂端的狀態顯示：【風馳電掣正在輸入…】

那幾個字持續閃爍著，仿佛對方正在認真地組織語言。李青的心跳莫名地又快了半拍。

大約半分鐘后，消息才跳出來。這一次，文字明顯多了，語氣也少了之前的跳脫，多了點難得的認真：

>【風馳電掣】：當然看重??！[奮斗emoji]一個好評加五毛錢呢！十個就是五塊！夠我中午加個雞腿了！[呲牙emoji]差評更狠，扣二十！一天要是白跑還倒貼！

>【風馳電掣】：而且吧…收到好評，感覺不一樣。說明人家認可你跑得快、服務好、東西沒灑沒涼。就算爬了八樓，累成狗，看到手機里蹦出個五星帶笑臉，就覺得值了！心里舒坦！[憨笑emoji]

>【風馳電掣】：花老板，你以后開店就懂了，顧客說聲‘謝謝’，夸句‘花真漂亮’，那感覺，肯定比收錢還美！對吧？

文字樸實無華，甚至帶著點斤斤計較（五毛錢一個好評），卻又透著一股子簡單純粹的價值觀——付出勞動，獲得認可（哪怕只是價值五毛錢的認可），就能帶來滿足和“心里舒坦”。他把開店的滿足感，也歸結為顧客的一句“謝謝”和“花真漂亮”。

李青看著那幾行字，端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冰涼的杯壁刺激著她的皮膚。她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認可”和“滿足”。她的世界里，認可是拍賣會上落槌時的掌聲，是慈善晚宴簽下大額支票后的恭維，是派對女王的光環。那些認可昂貴、華麗，卻像泡沫一樣虛幻易碎。

而這個外賣員，他的滿足感，竟然如此具體、如此廉價，卻又如此…真實。五毛錢，一個帶笑臉的五星好評，一句顧客的“謝謝”，就能抵消爬八樓的疲憊，帶來“心里舒坦”。

這種價值觀，對她而言，陌生得如同天方夜譚，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直擊心靈的力量。

她沉默了很久。窗外的城市依舊喧囂，霓虹在巨大的落地窗上流淌。客廳里一片寂靜，只有手機屏幕散發著幽幽的光。

最終，她沒有再回復關于好評的話題。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一個念頭，帶著點破罐破摔的沖動，又帶著點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這個“真實樣本”的探究欲，驅使她敲下了新的文字：

>【花未眠】：既然這么有緣，見一面？

消息發送出去，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這么直接？甚至沒問對方有沒有時間？這完全不符合她過去任何一次精心設計的約會邀約。她像是在模仿對方的直白，又像是在用這種方式，加速這場荒誕劇的進程，看看它到底能走向何方。

這一次，【風馳電掣正在輸入…】的狀態閃爍了更久。

李青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加快了。他會怎么想？一個剛聊了幾句、連臉都沒看清（她的頭像還是模糊的燈影）的“花店老板”，突然提出見面？會不會顯得太輕浮？或者…嚇到他？

就在她幾乎要為自己的沖動后悔時，消息終于來了：

>【風馳電掣】：[震驚emoji][驚喜emoji]真的嗎？！花老板你要見我？！

>【風馳電掣】：行啊！太行了！[呲牙大笑emoji]不過…我時間有點碎，得看排班表。你定地方？別太貴?。∥艺埧?！[憨笑emoji]剛說了，攢點錢不容易！[捂緊錢包emoji]

文字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驚喜和雀躍，還有那標志性的、接地氣的實在——“別太貴??！”“攢點錢不容易！”。他甚至主動提出請客，雖然前提是“別太貴”。

李青看著那個“捂緊錢包”的小黃臉，再想想自己過往動輒人均數千的約會場所，一種強烈的、時空錯位般的荒誕感再次涌上心頭，但這一次，似乎摻雜了一絲…有趣？

她指尖在屏幕上輕點，一個名字跳了出來——那是外灘附近一家以昂貴和精致著稱的意大利餐廳，有著絕佳的江景視野，是她過去經?！搬鳙C”的場所之一。她幾乎能想象出，一個穿著沾著油污藍色外賣制服的男人，出現在那鋪著潔白桌布、擺放著水晶杯和銀質刀叉、背景流淌著舒緩爵士樂的餐廳里，會是怎樣一幅驚世駭俗的畫面。

一絲惡作劇般的、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的笑意，悄然爬上她的眼底。既然荒誕，那就讓它荒誕到底吧。看看這個“風馳電掣”，敢不敢接招？

她刪掉了那個餐廳名字。

指尖移動，輸入了另一個地址——一個離市中心稍遠、但評價不錯、氛圍相對輕松、價格也親民許多的咖啡館。她把地址和時間發了過去。

>【花未眠】：明天下午三點，【云朵咖啡】（南京西路店）。

消息發送成功。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映出她模糊的倒影。倒影里的女人，眼神復雜，有未散的荒謬，有審視的好奇，有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定義的、微弱的期待。

滬上名媛李青，與她的“藍騎士”王子，一場由算法BUG引發的、啼笑皆非的相遇，即將在明天下午三點，一家名叫【云朵】的普通咖啡館里，正式拉開序幕。

消息發送成功，屏幕暗下去的瞬間，李青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身體重重地陷回沙發深處。真皮沙發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家居服滲入肌膚，讓她打了個寒噤。客廳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陸家嘴永不疲倦的霓虹光影，如同無聲的潮汐，在昂貴的大理石地面和冰冷的家具表面流淌、變幻。

她做了什么？

她，李青，剛剛在【緣來是你】這個土氣的婚戀APP上，主動約了一個昵稱“風馳電掣”、職業是外賣員、月入可能只有她一頓下午茶錢的男人，明天下午三點在一家名為【云朵】的普通咖啡館見面？

荒謬感并未退潮，反而因為“約會”這個具體行動即將成為現實，而變得更加洶涌澎湃，帶著一種冰冷的窒息感。她甚至能想象出明天那個場景：她穿著或許不再那么昂貴、但絕對與“云朵咖啡”格格不入的行頭，坐在廉價的卡座里，對面是一個穿著沾著油污和汗漬的藍色外賣制服、身上可能還帶著漢堡味或者炒面香氣的男人……

“噗……”她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帶著神經質的嗤笑。這畫面太有沖擊力，簡直能入選滬上年度荒誕新聞。

手機被她像燙手山芋一樣扔在沙發另一頭。她需要冷靜，需要重新思考這個沖動的、被那碗小餛飩和那雙清澈狗狗眼蠱惑的決定。刪掉？現在還來得及！就當是一場詭異的網絡幻覺，醒來她還是那個在云端跳舞的“妖孽”，哪怕那支舞已經讓她精疲力竭。

她猛地站起身，赤著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向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魔都的鋼鐵叢林在夜色中閃爍著冰冷而誘人的光芒，那是她曾征服的王國，也是囚禁她的牢籠。指尖觸碰到冰涼的玻璃，寒意順著指尖蔓延。

“真實…”她低聲呢喃，那個在弄堂口像種子一樣悄然種下的渴望，此刻在荒謬的沃土里，頑固地冒出了芽尖。刪掉他，回到那個虛偽的圈子，繼續戴著面具在泡沫里沉??？還是……賭一把？賭這個荒謬的推送背后，真的藏著她渴望卻從未觸碰過的、帶著塵土氣息的“真實”？

那個叫“風馳電掣”的男人，他的直白，他的笨拙熱情，他對“五星好評”近乎天真的執著，他對“花真漂亮”就能帶來滿足感的樸素認知……這些碎片拼湊出的形象，像一顆粗糙卻棱角分明的石子，投入她死水般的心湖，激起了異樣的漣漪。

“就當……做個社會觀察實驗？”她對著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試圖用理智包裹住那份失控的好奇和破釜沉舟的沖動，“滬上名媛與外賣小哥的初次會晤……題材夠勁爆，夠人間清醒吧？”這理由蒼白得連她自己都不信，但至少，給了她一個暫時不后退的臺階。

她轉身，目光掃過那個歪倒在地板上、鼓脹得如同怪物的黑色整理袋。里面塞滿了她過往的“榮光”與“罪證”。一種混雜著厭惡和決絕的情緒再次涌上心頭。還不夠。遠遠不夠。這場“從良”的儀式，需要更徹底的清掃。

她走向玄關旁一個不起眼的儲物柜。打開柜門，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硬殼防塵袋。她面無表情地拖出最大的一個——里面裝著她那輛惹眼的保時捷911的車鑰匙和相關文件。然后是另一個——裝著幾塊被她束之高閣、很少佩戴但價值不菲的腕表。還有幾個裝著各種VIP卡、高級會所通行證、甚至包括那輛定制版MiniCooperClubman訂車合同的文件夾……

她像處理垃圾一樣，將這些曾經象征身份、便利和特權的物件，一股腦兒地、粗暴地塞進了那個巨大的黑色整理袋里。車鑰匙堅硬的棱角頂破了柔軟的防塵袋，腕表的金屬表帶在黑暗中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那些燙金的VIP卡如同廢紙般散落。袋子被撐得更加鼓脹、畸形，像一個塞滿了浮華殘骸的丑陋墳包。

做完這一切，她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廳中央，微微喘息。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香檳、香水和魚子醬混合的奢靡氣息，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般的空曠。一種奇異的、帶著疲憊的輕松感，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緩慢地浸潤著她緊繃的神經。

她走到沙發邊，撿起那個屏幕碎裂的手機。屏幕亮起，【緣來是你】的聊天界面還停留在她發出的最后一條消息上：

**【花未眠】：明天下午三點，【云朵咖啡】（南京西路店）。**

下面，是【風馳電掣】那帶著一串emoji的歡快回應。

沒有撤回的提示。時間已經過了撤回時效。

“呵…”她扯了扯嘴角，關掉了APP。木已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