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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妖孽遇到BUG

第14章豪門貴公子的“民間生存指南”

暴雨的余威在梧桐里狹窄的弄堂上空徘徊,濕漉漉的青石板倒映著鉛灰色的天空,空氣里彌漫著雨水浸泡泥土的腥氣和梧桐葉被打落的微澀清香。水珠沿著“綺夢”墨綠色門楣的木質招牌邊緣,緩慢地、固執地凝聚,最終“嗒”一聲墜落,砸在下方一小灘積水上,蕩開細碎的漣漪。

花店里,尤加利葉清冽的辛香混合著弗洛伊德玫瑰霸道奢靡的余韻,形成一種獨特的氣息,此刻又融入了碘伏的微澀和云南白藥粉那略帶辛辣的藥味。燈光昏黃,將柜臺前兩個人的影子拉長,模糊地投在光潔的深色木地板上。

林驍僵直地坐在那張舊木凳上,身上的濕透制服被剝下,胡亂堆在腳邊,像一團深藍色的、沉重的海藻。他只穿著里面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背心,濕冷的布料緊貼著他年輕而緊實的上身,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和清晰的背肌線條。那條厚實的白色浴巾被他緊緊裹在腰間,遮住了濕透的褲子,也像一層脆弱的盔甲,試圖包裹住他此刻的狼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羞赧。

李青半蹲在他面前,微微低著頭,濃密的長睫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專注的陰影。她的發髻有些松散,幾縷碎發被汗水或緊張濡濕,貼在白皙的頸側。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林驍的右臂上——那道猙獰的擦傷暴露在燈光下,半個手掌大小,皮肉外翻,沾滿泥污的邊緣紅腫不堪,滲出的組織液混合著干涸的血跡,在碘伏棉球的擦拭下,顯出一種刺目的鮮紅。

她的指尖捏著鑷子,夾著蘸滿碘伏的棉球,動作輕得不能再輕,小心翼翼地沿著傷口的邊緣由內向外擦拭。每一次棉球落下,林驍緊實的上臂肌肉都會不由自主地繃緊一下,牙關微微咬合,喉嚨里溢出幾不可聞的抽氣聲。但他始終沒喊痛,只是把頭偏向一邊,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目光死死盯著墻角那個剛被他擦拭過的舊黃銅花瓶,仿佛那是他唯一的錨點。

“忍一下,泥不弄干凈,容易發炎。”李青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沙啞。她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是因為熱,而是源于一種全神貫注的緊張。鑷子尖偶爾會不可避免地刮蹭到翻卷的皮肉邊緣,林驍的身體便猛地一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膚下傳遞過來的、劇烈的心跳震動,透過鑷子的金屬尖端,一下下敲打著她的指尖。

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了。只有棉球擦拭皮肉的細微摩擦聲、兩人壓抑的呼吸聲,以及窗外屋檐下持續不斷的滴答水聲。弗洛伊德玫瑰濃郁的香氣在這血腥和藥味交織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突兀,甚至帶上了某種殘酷的意味——那是他用血護住的“心血”。

終于,污跡清理得差不多了。李青輕輕吁出一口氣,放下鑷子和染血的棉球,拿起那瓶深棕色的云南白藥粉。她擰開紅色的小保險子瓶蓋,將里面那粒鮮紅的救命藥丸倒在掌心,又旋開大的瓶蓋,將細膩的藥粉小心地、均勻地抖落在傷口上。

藥粉接觸創面的瞬間,林驍猛地倒抽一口涼氣,整個上半身都抑制不住地向上彈了一下,膝蓋撞到了李青的手臂。他發出一聲悶哼,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眼底布滿了生理性淚水激出的血絲。

“嘶——!”他下意識地想抽回手臂。

“別動!”李青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另一只手迅速而有力地按住了他肌肉緊繃的上臂,阻止了他的退縮。她的手掌溫熱而穩定,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透過他冰涼的皮膚傳遞過去。“保險子能止血止痛,忍過這一下就好了。”她的語氣緩和下來,近乎低語,目光卻依舊牢牢鎖住傷口,看著白色的藥粉迅速吸收滲出的液體,在猙獰的創面上覆上一層薄薄的、帶著希望的粉霜。

那陣劇烈的灼痛感如同潮水般涌過頂峰,然后緩緩退去,變成一種持續的、悶悶的鈍痛和令人麻木的冰涼。林驍緊繃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頹然地靠在椅背上,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鼻尖上,全是冷汗,和未干的雨水混在一起,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李青松開鉗制他的手,拿起一卷干凈的醫用紗布。她微微傾身,動作麻利而專注地將紗布一圈圈纏繞上他的手臂,從傷口下方開始,覆蓋住藥粉,一層層向上,松緊適度。她的指尖偶爾會擦過他手臂內側光滑的皮膚,那觸感細膩,帶著一種與他此刻“外賣員”身份格格不入的、長期養尊處優的痕跡。她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繼續纏繞。

包扎完畢,她用醫用膠帶固定好紗布的末端,動作干凈利落。

“好了。這兩天別沾水,也別用力。”她直起身,退開一步,目光掃過他依舊蒼白的臉和裹著浴巾、顯得格外單薄的上身,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清冷,只是尾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去給你找件干衣服。”

她轉身走向店鋪后方那個小小的隔間,那里堆放著一些雜物和她自己備用的幾件衣物。林驍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濃密的睫毛濕漉漉地粘在一起,微微顫抖。手臂上的傷口在藥效下麻木著,但身體深處的疲憊和寒冷,以及心底翻涌的復雜情緒——那不顧一切的沖動、被看穿的狼狽、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悸動——像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他聽著李青在隔間里翻找東西的窸窣聲,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意識有些模糊。

恍惚間,一件帶著淡淡皂角香氣的柔軟衣物被輕輕放在他腿上。他睜開眼,是一件寬大的米白色男式亞麻襯衫,質地柔軟,熨帖平整,看起來是嶄新的,甚至吊牌都還掛在袖口。

“干凈的,我買大了,一直放著。”李青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手里還拿著一條干凈的深灰色亞麻長褲,“褲子…可能也大點,湊合穿吧。濕衣服脫下來,我幫你…處理一下。”她指了指他腳下那堆濕透的制服和褲子,語氣盡量自然,目光卻避開了他。

林驍愣了一下,看著腿上那件明顯不屬于外賣員消費層次的精致襯衫,再看看李青平靜卻微微泛紅的耳根,一股暖流混合著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心頭。他低低地“嗯”了一聲,聲音沙啞。在李青背過身去整理藥箱的短暫時間里,他忍著右臂的疼痛,用左手有些笨拙地解開了浴巾,快速脫下濕冷的背心,換上那件干爽的亞麻襯衫。襯衫果然大了不少,肩線垮下來,袖口長出好一截,空蕩蕩地罩在他身上,卻帶來一種前所未有的、被溫柔包裹的暖意。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件濕透的制服褲子也脫了,換上了那條同樣寬大的亞麻長褲。褲腿長出一大截,被他胡亂地卷了幾卷堆在腳踝處,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落魄少年,滑稽中透著一絲脆弱。

李青轉過身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高大的男人穿著明顯不合身的寬松衣褲,臉色蒼白,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紗布,濕漉漉的頭發凌亂地搭在額前,眼神帶著點茫然和無措,安靜地坐在那里。一股強烈的保護欲毫無預兆地擊中了她。她迅速收斂心神,彎腰拾起地上那堆濕透的、沾著泥污和淡淡血腥味的衣物,團成一團,默默走向后面的水槽。

水龍頭嘩嘩作響。昏黃的燈光下,她用力搓洗著那件深藍色的制服,指尖感受著布料粗糙的紋理。泥漿在清水中暈開,渾濁的黃色和暗紅的血跡絲絲縷縷地消散。她洗得很用力,仿佛要把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暴雨,把他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還有自己心頭那點莫名的悸動,都一同洗刷干凈。制服袖口那道撕裂的口子,像一張嘲弄的嘴,無聲地提醒著剛才的慘烈。她找來針線盒,就著燈光,用盡可能細密的針腳,一針一線地縫合那道破口。指尖偶爾會被針扎一下,細小的刺痛感讓她更加清醒。

當她終于擰干最后一件衣服,將其掛在隔間拉起的簡易晾衣繩上時,窗外的天色已經徹底暗沉下來,雨勢也小了許多,只剩下細密的雨絲在梧桐里昏黃的路燈光暈里無聲飄灑。花店里,只有柜臺那盞小臺燈散發著暖黃的光暈,籠罩著安靜的空間。

她走回前廳,看到林驍不知何時已經伏在柜臺上睡著了。他側著臉,枕在自己完好的左臂上,半邊臉頰被壓得微微變形,嘴唇無意識地微微張著,發出均勻而輕微的呼吸聲。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濃密的陰影,臉色依舊蒼白,但眉頭卻舒展著,透出一種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奇異的安寧。那件寬大的米白色亞麻襯衫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和一小片緊實的胸膛肌膚。燈光柔和地勾勒著他沉睡的輪廓,褪去了平日的陽光和活力,也斂去了那偶爾流露的銳利和神秘,只剩下一種毫無防備的、近乎透明的脆弱。

李青的腳步停在幾步之外,沒有再靠近。她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林驍沉睡的臉上,又滑過他包扎著紗布的手臂,最后落在他微微蜷起的手指上——那指甲修剪得異常干凈整齊,指節分明,即使在沉睡中也透著一種養尊處優的優雅。

花店里的空氣仿佛靜止了。尤加利葉的清冽、弗洛伊德殘留的馥郁、藥水的微澀、以及林驍身上散發出的、混合著藥味和干凈亞麻布氣息的味道,無聲地交織、沉淀。窗外的雨絲沙沙,像溫柔的催眠曲。

這一夜,梧桐里深處那間小小的“綺夢”花店,成了被風雨遺忘的孤島。一個穿著昂貴亞麻裙的女人,守著一個穿著她不合身衣服、傷痕累累沉睡的男人,在昏黃的燈光和無聲的花香里,守著一段界限模糊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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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光線,帶著雨后的清透,穿過“綺夢”擦得纖塵不染的玻璃窗,溫柔地灑在深色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跳躍的光斑。空氣里彌漫著水洗后的清新,尤加利葉的辛香似乎也變得更加純粹。昨夜的驚心動魄和粘稠的藥味,被晨風悄然卷走,只留下一種劫后余生的、近乎慵懶的平靜。

林驍是被一陣極輕微的、小心翼翼的金屬碰撞聲喚醒的。他迷蒙地睜開眼,意識如同沉在溫暖的水底,緩慢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右臂傳來的、悶鈍而清晰的疼痛,提醒著他昨夜的一切并非夢境。緊接著,是身上那件寬大柔軟的米白色亞麻襯衫帶來的、陌生而舒適的觸感。他動了動,發現自己依舊伏在柜臺上,脖頸和壓麻的左臂傳來一陣酸脹。

他抬起頭,惺忪的睡眼恰好對上柜臺后方李青的目光。她正背對著他,微微彎著腰,似乎在整理下方的小冰柜。晨光勾勒著她纖細而專注的背影,濃密的長發松松挽起,露出白皙修長的后頸。那陣金屬碰撞聲,正是她輕手輕腳擺放什么東西發出的。

李青似乎感覺到他的動靜,轉過身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她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恢復自然,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眼神在晨光下顯得格外清亮。

“醒了?”她的聲音不高,帶著晨起特有的微啞,平靜得仿佛昨夜那個為他清洗傷口、包扎、甚至找來干凈衣物的女人不是她,“感覺怎么樣?”

林驍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下意識地想抬起右臂,立刻被一陣牽扯的痛感激得皺起了眉頭。“嘶…還好,就是有點…木。”他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目光掃過自己手臂上包扎得干凈利落的紗布,又低頭看了看身上明顯不合身的寬大衣服,臉上飛快地掠過一絲窘迫,耳根微微發熱。“那個…衣服…謝了。”

“嗯。”李青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掠過他微紅的耳根,沒再說什么。她轉身從冰柜里拿出兩個雞蛋和一盒鮮牛奶,又拉開柜臺下的抽屜,取出一小袋吐司面包。“湊合吃點?”她揚了揚手里的東西,語氣是陳述而非詢問。

林驍看著她這一系列熟稔的動作,看著她平靜無波的臉,心底那點尷尬和忐忑奇異地平復下來,涌上一種踏實的暖意。“好,好!”他連忙點頭,臉上露出那副熟悉的、帶著點傻氣的笑容,似乎想驅散昨夜殘留的狼狽,“麻煩花老板了!”

李青沒再看他,徑直走向店鋪后方那個小小的水槽隔間。隔板不高,林驍坐在柜臺外,能看到她忙碌的上半身背影。她擰開水龍頭,清涼的水流嘩嘩作響。她先仔細地清洗了雙手,那雙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指關節靈活有力。她拿起雞蛋,在水流下仔細搓洗蛋殼,動作專注而輕柔,仿佛在對待什么易碎品。然后,她拿出一個小小的不銹鋼奶鍋,接了半鍋水,放在旁邊一個便攜式的電磁爐上。插上電源,按下開關,電磁爐發出輕微的嗡鳴。

等待水開的間隙,她拿出吐司面包,打開包裝,抽出一片放在干凈的盤子里。動作不緊不慢,帶著一種日常生活的節奏感。隔間里只有水流聲、電磁爐的嗡鳴和她輕柔的腳步聲。

林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每一個動作。他看著水流沖刷過她白皙的手背,看著蛋殼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看著吐司面包被她整齊地撕開包裝……一種極其陌生的、安謐的暖流,混合著傷口的鈍痛和饑餓感,悄然在他空蕩蕩的胃里彌漫開來。昨夜狂風暴雨中的搏殺、尖銳的疼痛、冰冷的雨水、被看穿的脆弱……都在這平凡瑣碎的晨光里,被奇異地撫平了褶皺,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水開了,細小的氣泡在鍋底升騰。李青小心地將兩個雞蛋放入沸水中,用勺子輕輕撥動了一下,防止粘底。蓋上鍋蓋,調小了火力。她又拿起那盒牛奶,利落地剪開一個小口,將乳白的液體倒入一個干凈的玻璃杯中。牛奶傾倒時發出悅耳的汩汩聲。

不一會兒,雞蛋煮好了。她關掉火,用漏勺將兩個圓滾滾的雞蛋撈出,放在水龍頭下用冷水快速沖淋。然后,她將雞蛋、那杯牛奶和裝著吐司的盤子一起,端到了林驍面前的柜臺上。

“水煮蛋,牛奶,吐司。”她言簡意賅,將東西推到他面前,自己則轉身去收拾隔間里的東西,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任務。

林驍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食物。兩個水煮蛋潔白圓潤,在盤子里散發著溫熱的香氣。牛奶在玻璃杯里氤氳著熱氣,乳白色澤溫潤誘人。吐司片帶著烘焙過的麥香。這是最簡單、最樸素的早餐,卻在此刻,對他這個剛經歷過一場“劫難”的人來說,散發著難以抗拒的溫暖光芒。尤其是……出自她的手。

他伸出左手——右臂實在不敢用力——有些笨拙地拿起一個雞蛋。蛋殼還很燙,他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氣,手指飛快地松開,雞蛋在盤子里骨碌碌滾了半圈。

“噗……”一聲極輕的、幾乎聽不見的笑聲從水槽隔間那邊傳來。

林驍的動作瞬間僵住,臉頰猛地燒了起來。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李青肯定看見了!他堂堂一個……一個……居然連個雞蛋都拿不穩!他懊惱地抿緊嘴唇,賭氣似的再次伸手,這次用指尖和掌心小心翼翼地捏住雞蛋,忍著燙,在柜臺上用力磕了兩下。蛋殼碎裂開來,他笨拙地剝著,動作粗魯,剝下的蛋殼碎屑掉得到處都是,里面的蛋白也坑坑洼洼,沾著不少細小的蛋殼碎。他拿起那個被剝得“傷痕累累”的雞蛋,泄憤似的狠狠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哈氣,又連忙端起旁邊的牛奶喝了一大口,試圖降溫。

牛奶的溫度正好,溫潤香滑,瞬間熨帖了他被燙到的口腔和空空的胃。他滿足地喟嘆一聲,臉上的懊惱被一種純粹的、近乎孩子氣的滿足感取代。他一邊咀嚼著帶著蛋殼碎屑的蛋白,一邊小口喝著牛奶,目光落在窗邊那瓶在晨光下舒展的白雪山玫瑰上,只覺得這一刻的安寧和胃里的暖意,足以抵消昨夜所有的狼狽和疼痛。

李青收拾好隔間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林驍正對著那杯牛奶,滿足地瞇著眼睛,像只被順了毛的大型犬。而他面前盤子里那個被剝得慘不忍睹的雞蛋,以及散落各處的蛋殼碎屑,則無聲地控訴著這位“藍騎士”在生活細節上的笨拙。

她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她沒說什么,默默拿起柜臺上的抹布,走過去,動作自然地將他弄在柜臺上的蛋殼碎屑清理干凈。

林驍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側臉和專注清理的動作,臉頰的熱度剛剛退下去一點,又隱隱有上升的趨勢。他趕緊低下頭,假裝專心對付剩下的吐司,心里卻像打翻了五味瓶。感激、窘迫、一絲被照顧的熨帖,還有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翻騰。

吃完簡單的早餐,林驍感覺恢復了不少力氣,手臂的疼痛似乎也減輕了些。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那身寬大的亞麻衣褲隨著他的動作晃蕩,更添幾分滑稽。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雨后初霽的梧桐里。青石板路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在陽光下泛著濕潤的光澤。空氣清新得醉人。

“花老板,”他轉過身,臉上又揚起了那副陽光燦爛的笑容,仿佛昨夜和今晨的狼狽從未發生,“今天有啥吩咐?跑腿打雜,我林驍義不容辭!”他拍了拍胸脯,動作扯到右臂的傷口,疼得他齜了一下牙,笑容卻依舊燦爛得晃眼。

李青的目光在他包扎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在他那身明顯不合體的衣服上,最后對上他亮得驚人的狗狗眼。她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權衡。然后,她走到柜臺后,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邊緣磨損的硬殼筆記本和一支筆,放在柜臺上。

“水電費單子昨天塞門縫了。”她語氣平靜,翻到筆記本其中一頁,上面貼著一張打印的單據,“你去繳一下。地址在單子上。順便……”她頓了頓,目光掃過窗外,“看看菜場青菜什么價了,回來告訴我。”

她的話音剛落,林驍的眼睛瞬間瞪圓了,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任務。“水……水電費?”他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語氣里帶著點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新奇?仿佛“水電費”這三個字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密碼。

李青看著他這副表情,心下那點疑慮又悄然浮起。一個整天在城市里風里來雨里去、精于計算配送路線和時間的外賣員,會對“交水電費”這種最基礎的民生瑣事露出這種近乎懵懂的表情?

“嗯。”李青沒多解釋,只是把筆記本往他面前推了推,上面清晰地寫著繳費地址——梧桐里街道社區服務中心。“帶上錢。”她補充了一句,從柜臺下的零錢盒里數出幾張紙幣和幾個硬幣,按單子上的金額放好,一起推過去。

林驍看著柜臺上那疊并不厚的錢,又看看那張印著表格數字的單據,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錢和單子,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謹慎,仿佛那不是幾十塊錢的水電費,而是某種重要的契約憑證。

“保證完成任務!”他挺直腰板,聲音洪亮,臉上是那種接下重大使命般的鄭重。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晃蕩的衣褲,又看看門口,猶豫了一下,“花老板,我…我這樣出去?”穿著她的衣服去繳費?這畫面想想都詭異。

“你的衣服還沒干透。”李青指了指后面隔間晾著的制服,“湊合穿吧,沒人認識你。”

林驍低頭看了看自己挽了好幾圈的褲腳和空蕩蕩的襯衫袖子,認命地點點頭。他小心翼翼地將水電費單子和錢疊好,塞進寬松的亞麻褲子口袋里。那動作,像是在收藏一件稀世珍寶。

他推開“綺夢”的玻璃門,雨后清冽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深吸一口氣,大步走了出去。米白色的寬大亞麻衣褲在雨后初晴的梧桐里顯得格格不入,像一道移動的、引人注目的風景線。他努力忽略掉路人投來的好奇目光,按照單子上的地址,循著青石板路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認真,仿佛腳下的路不是通往社區服務中心,而是通往一個全新的、需要他認真學習和融入的世界。

梧桐里街道社區服務中心是一棟灰撲撲的三層小樓,門口掛著幾個褪色的牌子。里面光線有些昏暗,彌漫著一股舊紙張、灰塵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繳費窗口前排著幾個稀稀拉拉的人,大多是附近上了年紀的居民,慢悠悠地聊著天。

林驍的出現,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他那身明顯不合身、材質一看就不便宜的米白色亞麻衣褲,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和略帶青澀卻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再加上他右臂上纏著的顯眼紗布,更添了幾分神秘感。

“小伙子,新搬來的?以前沒見過嘛!”一個提著菜籃子的大媽好奇地打量著他。

“喲,這衣服…是哪個劇組的演員走錯片場啦?”另一個大爺打趣道。

林驍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耳根又開始發燙。他努力維持著鎮定,學著前面人的樣子,走到繳費窗口前,將那張水電費單子和錢遞了進去。

“梧桐里弄堂17號,李青。”他報上地址和名字,聲音盡量平穩。

窗口里坐著的中年女辦事員抬起眼皮掃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昂貴的衣服和手臂紗布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帶著點審視。她接過單子和錢,手指在油膩的鍵盤上噼里啪啦敲了幾下,又拿起桌上的計算器按了按。

“李青是吧?七月份電費85塊3,水費32塊6,垃圾處理費15塊,一共132塊9。”她語速很快,帶著公事公辦的腔調,從一沓零錢里數出幾張遞出來,“找你1塊1。收好。”

林驍連忙伸手接過錢和收據。他低頭看了看收據上的數字,又看看手里那枚小小的、邊緣有些磨損的一元硬幣和一枚亮晶晶的一角硬幣,眉頭下意識地微微蹙起,像是在進行某種復雜的運算。

“那個…阿姨,”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了,指著收據上的數字,“這個電費…85塊3?我看單子上寫的是峰谷分時,谷時用電量是…28度?峰時是…15度?谷時電價是…3毛?峰時是…6毛?那應該是28乘以0.3等于8塊4,加上15乘以0.6等于9塊,電費總額應該是17塊4?怎么是85塊3?”他的語速一開始還有些猶豫,越說越快,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手指點著單子上的數字,條理清晰得像個精算師。

窗口里的辦事員和旁邊排隊的幾個大爺大媽都愣住了,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

辦事員大姐臉上的不耐煩瞬間變成了錯愕,她拿起林驍遞回來的單子,又看看自己電腦屏幕,再仔細看了看林驍指出的數字,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哎喲!瞧我這眼神!看岔行了!弄錯了弄錯了!是隔壁王家的單子,他家空調開得兇!對不住啊小伙子!”她趕緊重新操作電腦,噼里啪啦敲了一陣,又數出幾張錢和新的收據遞給林驍,“喏,這才是李青的,電費17塊4,水費32塊6,垃圾費15,一共65塊。找你35塊。不好意思啊!”

林驍這才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點小小的得意,像是打贏了一場勝仗。他接過找零和正確的收據,小心地放進口袋,還不忘禮貌地說:“謝謝阿姨。”轉身離開時,他挺直了背脊,步伐都輕快了幾分,全然沒注意到身后辦事員大媽和大爺們交換的、帶著驚奇和好笑的眼神。

“嘖嘖,這小伙子,長得俊,腦子還這么好使!算得比電腦還快!”

“就是,穿得也體面,就是這衣服…大了點?手臂還傷了,怪可憐的……”

走出社區服務中心,林驍只覺得陽光都明媚了幾分。他捏了捏口袋里那疊找回來的零錢——三張十塊,一張五塊,沉甸甸的硬幣——一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省下了六十多塊錢!這感覺,比他在某個虛擬賬戶上看到一串數字增長還要來得真實和滿足!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腳步輕快地朝梧桐里菜市場的方向走去,完全沉浸在第一次成功“維權”并精打細算省下錢的喜悅里。

梧桐里菜市場巨大的塑料棚頂下,依舊是人聲鼎沸,氣味混雜。林驍熟門熟路地穿過擁擠的人流,目標明確地走向昨天買青菜的那位阿婆的攤位。

“阿婆!早啊!”他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聲音洪亮,帶著熟稔的親切感。

“哎喲!小林!又來啦?”阿婆一看到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嗓門也拔高了,“今天要點啥?青菜還是那么水靈!”她熱情地指著攤位上翠綠欲滴的小青菜。

林驍湊近攤位,學著昨天的樣子,拿起一把青菜,熟練地翻看著菜葉背面,動作自然流暢,仿佛已經演練了千百遍。“阿婆,今天青菜什么價啊?”他問,眼睛卻瞟向旁邊幾把看起來更嫩、菜心帶著鵝黃小花的青菜。

“老價錢!三塊五一斤!”阿婆拍著胸脯,一副童叟無欺的樣子。

林驍濃黑的眉毛習慣性地皺起,臉上立刻換上那種精明的挑剔神情,指著手里那把青菜:“阿婆,您看這菜幫子,有點老了啊!葉子也不夠挺!三塊!三塊我多拿點!”他捏著菜梗,指著一點微小的瑕疵給阿婆看,語氣篤定,眼神銳利,完全是老主顧討價還價的架勢。

“哎喲!小林你眼睛比秤還毒!”阿婆夸張地拍了下大腿,臉上卻帶著笑意,“三塊二!不能再少了!我這菜可是今早天沒亮就下地摘的!水靈著呢!”

“三塊一!”林驍寸步不讓,順手拿起旁邊一把帶著嫩黃小花的菜心,“阿婆,搭兩棵菜心唄!這菜心看著嫩!”他笑得一臉無害,帶著點“我知道你疼我”的撒嬌意味。

阿婆被他逗樂了,笑著虛點了他一下:“就你滑頭!行行行!三塊一!菜心送你兩棵!”她手腳麻利地將挑好的青菜和兩棵嫩生生的菜心裝進塑料袋,遞過來。

林驍爽快地付了錢,三張一塊的紙幣和一枚一毛的硬幣,精準地放進阿婆攤位上那個油膩膩的鐵皮錢盒里。他接過袋子,看著里面翠綠鮮嫩的青菜,一種小小的、市井的勝利感再次涌上心頭。他正準備離開,目光卻被阿婆旁邊一個攤位上的東西吸引了——那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的一盒盒新鮮雞蛋,旁邊還擺著幾個小小的節能燈泡。

“阿婆,您這還賣燈泡啊?”他隨口問道。

“嗨!隔壁老劉家五金店擺我這兒的,他家攤位小!”阿婆擺擺手,“節能燈,省電!小林你要不要?給你便宜點!五塊錢一個!”

省電?林驍的眼睛瞬間亮了。他立刻想起剛才在社區服務中心看到的峰谷電價,還有李青店里那盞亮著的暖黃色臺燈(看起來就費電!)。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降低運營成本!優化能耗結構!

他立刻湊到燈泡攤位前,拿起一個燈泡仔細端詳起來,眼神專注得如同在評估一份千萬級的商業合同。“阿婆,這燈泡多少瓦?流明值多少?顯色指數呢?節能效果怎么樣?跟普通白熾燈比能省多少電?”他一連串的專業術語脫口而出,語速快得像在開項目分析會。

賣燈泡的大爺和旁邊的阿婆都傻眼了,面面相覷。

“小…小伙子,你說啥?瓦…瓦數?盒子…盒子上寫著呢,9瓦…”大爺結結巴巴地指著包裝盒上模糊的字跡,“省電…肯定省電!比那種老燈泡省多了!”

林驍眉頭微蹙,顯然對這樣模糊的回答不太滿意。他拿起包裝盒,瞇著眼仔細辨認上面的參數,嘴里還念念有詞:“9瓦…假設每天點亮8小時,一個月就是…嗯…峰時電費按6毛算…谷時…”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計算里,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著。

阿婆看著他這副認真過頭的樣子,又看看他身上那件明顯價值不菲卻寬大得不合身的亞麻襯衫,目光落在他那包扎著紗布的手臂上,最后定格在他那雙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顯得異常干凈、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的手上——那雙手正小心翼翼地捏著那個廉價的節能燈泡。

阿婆布滿皺紋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種了然又促狹的笑容,她湊近林驍,壓低聲音,帶著濃重的滬語口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小林啊,跟阿婆說實話,儂這手…嫩得跟豆腐似的,指甲縫里一點泥星子都冇(沒有),真是送外賣的伐?怕不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少爺,出來體驗生活、躲債的吧?”

林驍正在計算燈泡成本效益的思緒猛地被打斷,如同高速行駛的列車驟然脫軌!阿婆那雙閱人無數的、帶著促狹笑意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直射過來,那句“大戶人家的少爺”更是如同驚雷在他耳邊炸響!

他臉上的專注和精明瞬間凝固,如同被打碎的石膏面具,片片剝落,露出底下猝不及防的驚惶和一絲被戳穿的狼狽。捏著燈泡的手指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牽扯到右臂的傷口,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額角瞬間滲出冷汗。他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全部沖上了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凈凈,耳膜嗡嗡作響,菜市場鼎沸的人聲仿佛瞬間被拉遠,只剩下阿婆那句帶著笑意的問話在腦海里反復回響。

躲債?不,是躲一個比債更沉重、更龐大的金絲籠。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臉上勉強擠出的笑容僵硬得如同凍住,眼神慌亂地躲閃著阿婆探究的目光,下意識地想要后退一步,小腿卻撞到了身后堆放的蔬菜筐,發出“哐當”一聲悶響,引得周圍幾個攤主都好奇地看了過來。

“阿…阿婆,您…您真會開玩笑…”林驍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明顯的顫抖,他飛快地將那個節能燈泡塞回攤位,像是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我…我就一跑腿的…哪是什么少爺…”他語無倫次,試圖掩飾,卻越描越黑。

“哦?跑腿的?”阿婆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他包扎的手臂和那身明顯不合體的昂貴衣料,“跑腿能跑出這么金貴的手?跑腿能穿得起這種料子?跑腿能算電費算得比電腦還快?”她每問一句,林驍的臉色就白一分,額角的冷汗也更多一層。

就在這時,他褲袋里的手機突然劇烈地震動起來!嗡嗡嗡——嗡嗡嗡——那震動聲在嘈雜的菜場里并不突出,卻像一道催命符,精準地刺入林驍緊繃的神經!

他身體猛地一僵,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仿佛那不是手機震動,而是毒蛇在口袋里蘇醒噬咬!他甚至顧不上阿婆探究的目光和周圍人的注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帶著一種近乎驚恐的倉惶,猛地伸手進口袋,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按掉了那持續震動的手機!

動作幅度之大,再次扯動了右臂的傷口,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我…我還有單子!先走了阿婆!”他語無倫次地丟下一句,甚至不敢再看阿婆的表情,像是身后有惡鬼追趕,抓起裝著青菜的塑料袋,倉皇地、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擠出了擁擠的攤位,一頭扎進菜市場深處鼎沸的人潮里,狼狽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雜亂的光影和人流中。

阿婆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搖了搖頭,臉上那促狹的笑意漸漸斂去,化作一絲復雜的嘆息:“唉,現在的年輕人,搞不懂咯…”

林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菜市場的。他只覺得心跳如擂鼓,撞擊著耳膜,震得他頭暈目眩。阿婆那洞悉的目光和尖銳的問題,如同冰冷的針,扎破了他小心翼翼維持的“外賣員”偽裝。而口袋里那個被倉皇按掉的電話,更如同一個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斬落下來,將他徹底打回原形。

他拎著那袋翠綠的青菜,失魂落魄地走在梧桐里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陽光透過梧桐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他身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卻驅不散他心底的寒意和恐慌。那身寬大的亞麻衣褲此刻仿佛成了沉重的枷鎖,時刻提醒著他與這個煙火人間格格不入的身份。手臂上的傷口在奔跑中隱隱作痛,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狽。

回到“綺夢”門口,他停下腳步,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著翻騰的情緒,試圖在臉上重新掛起那副陽光無害的笑容。他不能慌,不能露怯。至少在李青面前,他還要是那個風馳電掣、沒心沒肺的“藍騎士”。

铓淵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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