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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妖孽遇到BUG

第16章見家長前的突擊培訓

清晨的梧桐里,被暴雨洗刷過的青石板路泛著水光,倒映著被風揉碎的梧桐葉影。濕漉漉的涼氣透過“綺夢”敞開的玻璃門漫進來,沖淡了店里尤加利葉的清冽和弗洛伊德玫瑰霸道奢靡的余韻。陽光尚未完全驅散水汽,空氣里浮動著塵埃落定的寧靜。

林驍蜷在角落那張舊藤編小沙發里,睡得并不安穩。身上那件女式舊T恤緊繃繃地裹著他精悍的上身,洗得發白的棉布勾勒出起伏的胸肌線條。腰間圍著的深藍色帆布“裙子”歪歪扭扭,邊緣粗糙,摩擦著皮膚。右臂的紗布在晨光下白得刺眼。他眉頭微蹙,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淺淺的陰影,下頜線繃得有些緊,仿佛在夢里也依舊抵抗著什么。

李青端著藥箱走近時,腳步放得極輕。藥箱擱在沙發旁的小木幾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這微小的動靜卻像驚雷,林驍猛地睜開眼,那雙狗狗眼里瞬間布滿了未及褪去的警惕和一絲驚惶,如同受驚的鹿。看清是她,那層銳利的戒備才像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被清澈的、帶著點睡意懵懂的溫順取代。

“花老板?”他聲音沙啞,帶著剛醒的黏糊,下意識地想坐直身體。動作牽扯到右臂,他眉頭立刻擰緊,悶哼一聲,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別動。”李青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她在藤椅旁的小馬扎上坐下,打開藥箱,碘伏特有的微澀氣息立刻彌散開來,混雜在清晨的花香里。

她伸出手,指尖帶著清晨的微涼,落在他包裹著紗布的手臂上,開始小心地拆解繃帶結。林驍的身體在她指尖觸碰到紗布邊緣時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隨即又強迫自己放松下來,乖乖地把手臂擱在沙發扶手上。他微微側著頭,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她的動作很輕,很專注,長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鼻尖小巧挺直。拆開最后一層紗布,猙獰的傷口暴露在晨光下——紅腫的外翻邊緣已經收斂了一些,但深紫色的淤青依舊觸目驚心,云南白藥的粉霜覆蓋其上,像一塊丑陋的補丁。

李青用鑷子夾起碘伏棉球,動作輕柔得近乎小心翼翼,沿著傷口邊緣由內向外擦拭。冰涼的液體觸碰到敏感的創面,林驍的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牙關瞬間咬緊,喉結滾動,硬生生把那聲抽氣咽了回去。

“疼就出聲。”李青頭也沒抬,聲音依舊平靜,手上的動作卻更加放輕了幾分。

“沒…不疼。”林驍的聲音悶悶的,帶著點逞強的鼻音。他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看著她指尖穩定而溫柔的動作,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傷口的刺痛,悄然在心底流淌。窗外的鳥鳴,遠處弄堂里早起人家的洗漱聲,店里花葉細微的摩擦聲,還有她近在咫尺的、清淺的呼吸聲……所有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奇異的安寧。昨夜的水災、報廢的手機、裹在身上的可笑“裙子”、阿婆那洞穿靈魂的疑問帶來的恐慌……似乎都被這晨光里的靜謐暫時隔絕了。

就在這近乎凝固的寧靜里,李青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砸進這片安寧。

“傷好點,跟我回家一趟。”

林驍正盯著她擦拭傷口的棉球出神,聞言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像兩顆受驚的黑曜石:“回…回家?”他下意識地重復,聲音都變了調,帶著難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絲猝不及防的慌亂,“花老板…你家?”

“嗯。”李青應了一聲,依舊專注于手上的動作。她換了一塊干凈的棉球,沾上新的藥粉,開始均勻地灑在傷口上。白色的粉末覆蓋在紅腫的皮肉上,帶來一陣新的、尖銳的冰涼和刺痛,林驍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但這次他死死咬住下唇,沒讓自己哼出聲。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她剛才那句話攫住了,心跳驟然失序,在胸腔里擂鼓般撞擊。

“見…見阿姨?”他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喉頭發緊,手心瞬間冒出了冷汗。見家長?以什么身份?一個滿身是傷、連自己身份都遮遮掩掩的“外賣員”?這個念頭像冰水兜頭澆下,讓他從指尖涼到腳心。昨夜阿婆那句“大戶人家的少爺”如同魔咒般在耳邊回響,薇薇安刻薄的嘲諷、父親助理那無聲的監控目光……無數碎片在腦海里翻攪,幾乎要將他撕裂。

李青終于完成了上藥,拿起新的紗布開始纏繞。她的動作依舊麻利而專注,一圈,又一圈,白色的紗布覆蓋住傷口,也暫時覆蓋了他心底翻騰的驚濤駭浪。她沒有看他,只是專注于手中的包扎,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什么波瀾:

“我媽人很好,你不用緊張。”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纏繞紗布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了一瞬,“就…當是朋友,去看看她。”

“朋友”兩個字,像一根細細的繩索,暫時勒住了林驍心底那頭名為“身份暴露”的猛獸。他緊繃的身體稍稍松懈了一點,但巨大的不安依舊盤踞不去。他低下頭,看著自己包扎好的手臂,看著腰間那塊粗糙的深藍帆布,再看看李青沉靜的側臉。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染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我……”他張了張嘴,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他想問,阿姨知道我是送外賣的嗎?會嫌棄嗎?他穿著這身不倫不類的衣服去,會不會給她丟臉?那個巨大的、關于他真實身份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心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但是,”李青包扎好最后一個結,用醫用膠帶固定好,直起身。她的目光終于抬起,平靜地落在他臉上,那雙清亮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狽、不安和一絲隱秘的期待。“有些事,得提前練練。”

她站起身,走到柜臺后面,拉開最底層那個總是鎖著的抽屜。鑰匙插入鎖孔,發出輕微的“咔噠”聲。抽屜被拉開,她彎腰,從里面捧出一個疊放得整整齊齊的、深藍色的布包。布料是厚實的棉麻,顏色已經洗得有些發白發舊,邊緣甚至有些磨損起毛。

林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只見李青小心翼翼地將布包放在柜臺上,一層層解開上面系著的布繩。隨著布包的掀開,一股淡淡的樟腦丸混合著陳舊布料的氣息飄散出來。

里面,赫然是一套男式西裝。

藏青色的毛料,款式是十幾年前的經典雙排扣,墊肩寬厚,駁領的線條帶著那個時代特有的方正感。雖然被精心保管,但歲月依舊在布料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顏色不再鮮亮,袖口和褲腳邊緣有細微的磨損,領口和手肘處雖然看不出明顯的破綻,但那種被時光浸潤過的溫潤光澤,無聲地訴說著它的年歲。

李青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輕輕撫過西裝的肩線、駁領,最后落在胸前那個小小的、早已磨得光滑的金屬襟花上。她的眼神有些放空,像是在透過這套衣服觸摸一段塵封的、帶著體溫的記憶。

“我爸留下的。”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一直收著,沒舍得扔。”她頓了頓,目光從西裝上移開,重新聚焦在林驍臉上,語氣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卻又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意味:“試試。”

林驍像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看看那套帶著濃厚歲月痕跡的舊西裝,再看看自己身上緊繃的女式舊T恤和腰間粗糙的帆布“裙”,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難以言喻的緊張瞬間攫住了他。穿這個?去見她的母親?以她“朋友”的身份?

“花老板…這…這不太合適吧?”他聲音干澀,試圖掙扎,“我…我這樣挺好…”他指了指自己身上不倫不類的裝扮,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李青沒說話,只是拿起那件西裝外套,抖開。厚實的毛料垂感很好,在晨光下泛著溫潤內斂的光澤。她走到林驍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外套披在他裹著舊T恤的肩膀上。

帶著樟腦和舊時光氣息的毛料觸感瞬間包裹住林驍。外套出乎意料地合身。寬厚的墊肩恰到好處地撐起了他的肩線,略顯寬大的衣身反而襯得他身形挺拔,肩寬背闊,腰線收束,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氣度。仿佛這套衣服,本就是為他沉睡在舊時光里,只等這一刻蘇醒。

林驍的身體瞬間僵硬得像塊石頭。李青的氣息近在咫尺,帶著尤加利葉的清冽。她微微踮起腳,雙手繞到他頸后,替他整理著西裝的后領和內里襯衫(那件舊T恤)的領口。微涼的指尖偶爾擦過他頸后敏感的皮膚,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他能清晰地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混合著花香的洗發水味道。

“抬手。”李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氣息拂過他的耳廓。

林驍如同提線木偶,僵硬地抬起完好的左臂。李青幫他把手臂套進袖管,動作利落。然后是受傷的右臂,她的動作明顯放輕了許多,小心地避開厚厚的紗布,一點點將僵硬的袖子往上捋。袖管穿過他的手臂,布料摩擦著紗布邊緣,帶來輕微的牽扯感。

當兩只手臂都穿進袖管,李青退后半步,目光如同最苛刻的裁縫,上下審視著他。晨光勾勒著林驍被西裝包裹的輪廓——寬肩窄腰,挺拔如松。那身滑稽的舊T恤和帆布裙被嚴嚴實實地遮掩在挺括的西裝之下,狼狽盡褪,只剩下一種被時光打磨過的、沉穩而內斂的英俊。甚至隱隱透出一絲與他“外賣員”身份格格不入的、難以言喻的貴氣。

李青的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幾不可查的訝異,隨即歸于平靜。她上前一步,伸出手,開始一顆顆為他系上雙排扣的紐扣。從下往上,動作一絲不茍。她的指尖隔著毛料,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肌肉的輪廓。

林驍屏住呼吸,垂著眼,看著她白皙的手指在深藍色的毛料上靈巧地翻動。她的指尖偶爾會碰到他的胸口,隔著薄薄的T恤和西裝,那一點微弱的觸碰卻像帶著電流,讓他心跳如擂鼓,幾乎要沖破胸膛。他不敢動,不敢呼吸,連目光都只敢死死盯著她扣紐扣的手指。

終于,最后一顆紐扣扣好。李青稍稍退后,目光再次掃過他的全身。這一次,她的視線似乎在他西裝左側袖口處停留了那么零點幾秒——那里,靠近袖扣的位置,深藍色的毛料上,用極其細密、幾乎與布料同色的絲線,繡著一個極其微小的、繁復的紋樣。那紋樣像某種古老藤蔓的變形,又像是某種抽象的徽章一角,若非湊近細看,極難察覺。

林驍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驟停!冷汗瞬間浸透了他貼身的舊T恤!他怎么會不認得?那是林氏家族內部成員專屬裁縫才會在定制衣物上留下的暗記!一個極其隱蔽、用來標識身份和等級的家族徽紋變體!這套西裝……它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在李青父親的遺物里?!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他下意識地猛地將右手往身后縮去,試圖用身體遮擋那個致命的袖口!

然而,李青的目光已經移開了。她仿佛只是隨意一瞥,并未深究。她的注意力回到了整體效果上。

“還行。”她淡淡地評價了一句,聽不出什么特別的情緒。然后,她微微蹙起眉,像是發現了什么瑕疵。她再次上前,伸出手,指尖落在他西裝駁頭的翻領上,輕輕捏住一小塊幾乎看不見的、被壓得有些塌陷的絨毛,極其細致地、一點一點地將它捻起、理順。她的動作專注而耐心,像是在修復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林驍僵直地站著,像個等待審判的模特。她指尖的溫度透過毛料熨帖著他的胸膛,她身上清冽的花香縈繞在鼻端,她低垂的眼睫近在咫尺……所有的一切都在瘋狂地攪亂他的神經。而袖口那個小小的、致命的徽紋,像一顆埋藏的炸彈,讓他每一秒都如坐針氈,冷汗順著脊椎無聲滑落。

“好了。”李青終于退開一步,似乎滿意了。她指了指旁邊的全身鏡——那是花店開業時她淘來的舊物,邊框是深色的木頭,鏡面帶著時光的模糊感。

林驍如同得到赦令,幾乎是同手同腳地挪到鏡子前。鏡子里的人影讓他瞬間愣住。深藍色的舊西裝嚴絲合縫地包裹著他,掩蓋了所有的不堪,勾勒出挺拔而沉穩的輪廓。鏡中人的眉眼依舊是他熟悉的,但眉宇間那點刻意維持的陽光憨氣,被這身衣服奇異地壓了下去,沉淀出一種連他自己都陌生的、帶著歲月重量的沉靜氣質。像一幅被重新裝裱的古畫,露出了被灰塵掩蓋的、原本的底色。

他怔怔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個袖口——那個小小的徽紋在模糊的鏡面里只是一個深色的點,卻像一枚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他猛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看。

“衣服先放這兒。”李青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怔忡。她已經將配套的西褲疊好,重新放回那個深藍色的布包里。“現在,”她走到柜臺前,拿起一支筆,敲了敲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目光銳利地看向林驍,“上課。”

林驍猛地回過神,下意識地挺直腰背,如同被老師點名的學生:“是!花老板!”

“第一課,”李青拉開柜臺后的椅子坐下,姿態放松,眼神卻帶著審視,“稱呼與開場白。”她指尖點著桌面,“見到我媽,怎么說?”

“阿…阿姨好!”林驍立刻回答,聲音洪亮,帶著外賣員特有的干脆利落,甚至習慣性地微微欠身,臉上條件反射地堆起一個標準的、露出八顆白牙的、熱情過度的職業笑容。那笑容陽光燦爛,卻帶著一種程式化的、近乎推銷保險或奶茶的殷勤感。

李青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像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她毫不留情地開口,聲音清冷:“停。笑容收起來。太假,像銀行柜員剛推銷完一份你根本不需要的理財產品。”她身體微微前傾,盯著他的眼睛,“自然一點。眼神,要真誠,帶點晚輩的恭敬。聲音,放低,放穩,別像喊‘您點的外賣到了’。”

林驍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像被凍住的石膏面具。他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試圖收斂那過于外放的熱情,眼神卻有些慌亂地四處游移,不知道該怎么擺放才算“真誠”和“恭敬”。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壓低聲音,試探著又重復了一遍:“阿…阿姨好。”這次聲音是低了,卻變得干巴巴、怯生生的,像被老師訓斥后的小學生。

“還是不對。”李青搖頭,毫不氣餒,“太拘謹了,像犯了錯誤。放松,就像…”她思索了一下,目光掃過窗邊那瓶安靜的白雪山玫瑰,“就像你對張阿婆說話那樣,帶點親近,但別太油滑。”

張阿婆?菜市場那位精明又帶點慈祥的阿婆?林驍腦海里立刻浮現出阿婆布滿皺紋的笑臉。他嘗試著調整表情,眼神努力聚焦,試圖找到那種面對長輩時既尊重又帶著點熟稔自然的感覺。他深吸一口氣,第三次開口:“阿姨好。”這一次,聲音平穩了許多,臉上帶著一個淺淺的、略顯拘謹但不再夸張的笑容。

李青盯著他看了幾秒,終于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勉強過關。記住這個感覺。”她拿起筆,在攤開的硬殼筆記本上“稱呼與開場白”一欄后面打了個小小的勾。

“第二課,”李青的指尖移到下一行,“伴手禮。”她抬眼,“第一次登門,不能空手。知道帶什么嗎?”

“知道!水果!”林驍立刻回答,這次帶著點小小的自信,“阿婆說過,看長輩帶水果準沒錯!實在不行…花籃?”他想起自己那個巨大的開業花籃,眼神亮了一下。

“花籃不行,太浮夸,像暴發戶。”李青直接否決,“水果可以,但要會挑。”她站起身,“走,實戰演練。”

梧桐里菜市場在午后的慵懶里漸漸蘇醒。空氣里混雜著泥土、生鮮水產、熟食鹵味和汗水的復雜氣息。林驍換回了自己那身勉強晾干、但皺巴巴的深藍色【閃電速達】制服,跟在李青身后,走進了這片喧囂的煙火之地。他高大的身影和那身醒目的制服,立刻引來不少攤主熟稔的招呼。

“喲!小林!帶女朋友來買菜啊?”賣水產的胖大叔嗓門洪亮,一邊刮著魚鱗一邊打趣。

林驍的臉“騰”地一下紅了,慌忙擺手:“不…不是!王叔你別亂說!這是我老板!”

李青腳步未停,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耳根微微泛紅。她徑直走向熟悉的那個水果攤。攤主是個精瘦的中年男人,正麻利地給一筐蘋果打著包裝。

“老板,看長輩,送什么水果合適?”李青直接問道。

“哎喲!小李老板!帶對象見家長啊?”水果攤老板眼睛一亮,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目光在林驍身上掃來掃去,“恭喜恭喜!這必須得講究!蘋果,平平安安!橙子,心想事成!柚子,保佑安康!再來點晴王葡萄,顯檔次!包您丈母娘滿意!”他嘴皮子利索,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拿起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用袖子擦了擦,獻寶似的遞到林驍面前,“小哥,嘗嘗?甜著呢!”

林驍被那句“丈母娘”砸得暈頭轉向,臉頰滾燙,看著遞到眼前的蘋果,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右手有傷),卻不是去接,而是五指張開,帶著一種習慣性的、近乎搶奪的迅捷和力道,一把將那蘋果從老板手里“薅”了過來!動作快、準、狠,帶著外賣員爭分奪秒取餐時特有的利落和……一點粗魯。

“……”水果攤老板的笑容僵在臉上,伸出的手還懸在半空。

“……”李青撫額。

林驍也愣住了,看著自己手里那個被抓得有點變形的蘋果,再看看老板和周圍幾個看熱鬧攤主臉上憋笑的表情,瞬間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巨大的羞恥感像海嘯般淹沒了他,他恨不得立刻把手里的蘋果塞回老板懷里,或者找個地縫鉆進去。

“咳…”李青清了清嗓子,打破尷尬。她上前一步,從林驍手里拿過那個可憐的蘋果,動作自然地放回老板攤位上。然后,她親自彎腰,在一堆蘋果里仔細挑選起來。她的指尖拂過果皮,感受著光滑度和色澤,輕輕掂量著分量,最后選了兩個大小適中、顏色均勻、表皮無瑕的紅富士。她拿起其中一個,雙手捧著——一手托底,一手虛扶——姿態鄭重得像捧著某種易碎的貢品,然后遞到林驍面前,眼神示意他看。

“要這樣。”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林驍耳中,“輕拿,輕放。傳遞的是心意,不是搶單。”

林驍的臉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他用力地點點頭,眼神里充滿了懊惱和學習的渴望。他學著李青的樣子,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那個蘋果。動作笨拙,甚至有些僵硬,但那份刻意的小心和鄭重,卻無比真實。

“蘋果不錯。再挑點橙子吧,要臍小的,皮薄。”李青對老板說道,算是揭過了剛才的尷尬。

老板也是個機靈人,立刻笑著應承:“好嘞!包甜!”他手腳麻利地開始挑橙子。

林驍捧著那個蘋果,像捧著一顆定時炸彈,一動不敢動。他眼角的余光瞥見旁邊攤位上擺著一些黑乎乎、圓滾滾、表皮粗糙的東西,好奇地伸手指了指:“花老板,那個…黑土豆?也能送嗎?”他記得好像有長輩喜歡燉湯用一些奇怪的根莖。

“噗嗤!”旁邊賣雞蛋的大媽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

水果攤老板也樂了:“小哥,那是山竹!水果!貴族水果!可不是黑土豆!”

林驍的臉瞬間爆紅,耳朵根都燒了起來。他尷尬地收回手,恨不得把臉埋進手里的蘋果里。李青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一絲極淡的笑意飛快掠過眼底,快得讓人抓不住。

最終,在李青的指點下,他們選好了包裝精美的蘋果、橙子,還加了一小串翠綠的晴王葡萄。林驍搶著付了錢——用的是他省下來的水電費零錢——動作依舊帶著點笨拙,但至少沒有再去“搶”老板遞過來的水果袋。

離開水果攤,穿過喧鬧的菜場,林驍手里提著沉甸甸的水果袋,感覺像是提著自己的“考試答卷”。陽光透過塑料棚頂的縫隙灑下來,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李青,她清瘦的背影在嘈雜的人流中顯得格外沉靜。剛才的窘迫還未完全散去,但心底那份想要做好、想要被她認可的渴望,卻像被點燃的小火苗,越燒越旺。

回到“綺夢”,午后慵懶的陽光斜斜地鋪滿了大半個店面。李青指揮林驍將水果袋放在柜臺顯眼位置,然后走到花店中央,拉過兩張舊木椅,面對面擺好。她又搬來一張小小的折疊桌放在中間,擺上兩副簡單的白瓷餐具——刀、叉、勺,還有兩個喝水的玻璃杯。

“第三課,”李青在其中的一張椅子坐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餐桌禮儀。坐。”

林驍深吸一口氣,像個即將走上考場的士兵,挺直腰背,步履沉穩(甚至有點刻意)地走到椅子前。他沒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左手(右手依舊不敢大動),以一種極其標準、帶著刻板優雅的姿勢,輕輕拉開了椅子——動作幅度不大,卻流暢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然后,他側身,姿態端正地坐了下去。后背挺得筆直,雙肩自然下沉,雙膝并攏,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目光平視前方(李青的方向)。整套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融入骨血的矜持與克制。那瞬間流露出的氣度,與他身上的外賣制服形成了極其強烈的、詭異的反差。

李青拿著水壺正準備倒水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地掃過林驍挺直的背脊、端正的坐姿、放在膝蓋上骨節分明的雙手……這絕不是普通家庭能培養出的儀態,更不是一個風里來雨里去的外賣員該有的肌肉記憶。

“坐姿…還行。”她不動聲色地評價了一句,聲音聽不出波瀾。她拿起水壺,往林驍面前的玻璃杯里倒入清水。透明的液體撞擊杯壁,發出悅耳的聲響。

林驍看著那杯清水,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伸出左手,極其自然地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了玻璃杯的杯柱(而不是杯身),以一種極其優雅、穩定的姿態將杯子端了起來。他的手腕微微轉動了一下,仿佛杯子里裝的不是清水,而是需要輕微醒一醒的年份紅酒。然后,他才將杯口湊近唇邊,小啜了一口。動作流暢,姿態閑適,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屬于另一個階層的從容與優雅。

李青倒水的動作徹底停住了。水壺懸在半空,清水順著壺嘴無聲滴落,在桌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圓點。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死死鎖住林驍捏著杯柱的手指,和他那自然流露的、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儀態。花店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梧桐枝葉被風吹動的沙沙聲。空氣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壓下來。

林驍啜飲的動作僵在半空。杯口離唇只有寸許。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兩道冰冷審視的目光,如同冰錐刺在后背。剛才沉浸在“練習”中的那點專注和自然瞬間被凍結、粉碎!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那該死的、被家族禮儀師用戒尺打出來的本能!

杯子在他指尖微微顫抖,清水晃蕩著,幾乎要潑灑出來。他慌亂地想把杯子放下,動作卻失去了剛才的從容,變得笨拙而僵硬。他不敢看李青的眼睛,目光死死盯著杯子里晃動的水面,臉頰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制服。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露餡了!那該死的紅酒禮儀!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秒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李青放下了水壺。陶瓷底座與木桌面接觸,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嗒”的一聲。這聲音像一把錘子,敲在林驍緊繃的神經上。

“喝水,”她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像結冰的湖面,聽不出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冷意,“不用醒。”

水杯在林驍僵硬的指尖微微顫抖,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滑落,無聲地砸在桌面那灘小小的水漬上,暈開更深的痕跡。花店里死寂無聲,只有他狂亂的心跳在耳膜里擂鼓般轟鳴。李青的目光像兩把冰冷的解剖刀,釘在他捏著杯柱的手指上,那姿態里殘留的、刻入骨髓的優雅,此刻成了最致命的破綻。

“喝水,”她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冷,像淬了冰,“不用醒。”每一個字都像冰碴子,扎進林驍幾乎凍僵的神經。

他猛地將杯子放下,動作倉惶笨拙,杯底撞在木桌上發出突兀的“哐當”聲,清水潑濺出來,濡濕了他的袖口和桌面。他不敢看她,慌亂地低下頭,左手在膝蓋上無意識地抓撓著制服粗糙的布料,試圖抹去那點水漬,更像是在擦拭無處遁形的狼狽。后背的冷汗浸透了制服,緊貼在皮膚上,帶來刺骨的冰涼。完了。那該死的本能!那該死的家族烙印!他像被剝光了扔在聚光燈下,所有的偽裝都在那道冰冷的目光下片片剝落。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里艱難爬行。每一秒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坐姿還行,”李青終于再次開口,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仿佛剛才那令人窒息的審視從未發生。她拿起桌上的刀叉,金屬在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現在,用餐具。”

林驍的心臟猛地一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驚恐地抬起頭,對上李青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里面沒有憤怒,沒有質問,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殘忍的平靜。她知道了?她看穿了多少?這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讓他渾身發冷。

“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李青拿起一副刀叉,動作標準而利落地示范了一下,像是在指導一個完全不懂事的孩子。“切東西,動作要輕,不要發出刺耳的刮盤聲。”她用叉子固定住空氣,右手持刀做了一個極其輕柔的切割動作,優雅得像在分解一件藝術品。

林驍看著那熟悉的動作,身體里的警報瘋狂拉響。他幾乎是屏住呼吸,伸出左手,極其緩慢、極其笨拙地拿起叉子,手指僵硬得如同剛裝上的假肢。右手拿起刀時,動作更是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輕飄飄的餐具,而是沉重的兇器。他學著李青的樣子,左手叉子壓住虛空,右手刀……僵硬地、帶著巨大阻力地、幾乎是一寸寸地向前“鋸”動。刀尖刮過光潔的盤面,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吱嘎——!”

那聲音在寂靜的花店里如同驚雷炸響!林驍的手猛地一抖,刀叉差點脫手。他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臉上血色盡褪,只剩下巨大的窘迫和恐慌。他下意識地看向李青,眼神里充滿了無助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懇求——別看了,別再逼我了……

李青的目光掠過他刮花的盤面,掠過他慘白的臉和那雙寫滿恐懼的狗狗眼,最后落在他微微顫抖的、緊握刀叉的右手上——那紗布包裹的地方。她的眼神幾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情緒掠過,快得如同幻覺。隨即,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波瀾。

“算了。”她放下自己手中的刀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像是放棄了某個艱難的實驗,“用勺子吧。”她拿起一個白瓷勺,遞給他,“喝湯總會吧?別出聲就行。”

林驍如蒙大赦,幾乎是搶過那把勺子,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瓷質觸感讓他混亂的神經稍稍安定了一分。他低下頭,盯著光潔的盤面,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像個等待最終審判的囚徒。

李青沒再說話,拿起水壺,將他杯子里潑灑掉的水重新添滿。清水注入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坐回自己的椅子,端起水杯,慢慢地啜飲著。目光放空,落在窗邊那瓶在陽光下舒展的白雪山玫瑰上,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風暴從未發生。

午后的陽光慵懶地移動,將兩人的影子在光潔的地板上拉長又縮短。花店里只剩下細微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那套深藍色的舊西裝安靜地躺在柜臺上的布包里,像一個沉默的、巨大的問號。林驍僵坐在椅子上,手里緊緊攥著那把唯一的“救命稻草”——白瓷勺,勺子冰冷的邊緣硌著他的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清醒。每一次李青杯口離開唇邊的細微聲響,都讓他的神經繃緊一分。

“第四課,”李青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氣。她放下水杯,目光重新落回林驍臉上,平靜得像什么都沒發生過,“說話。”

林驍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還殘留著驚弓之鳥般的惶惑。

“見到我媽,不能像悶葫蘆。”李青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面,“也不能像剛才推銷水果那樣過于熱情。找話題。”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說說花店,說說梧桐里的街坊,說說…你跑單時遇到的趣事。安全,自然,別踩雷。”她的目光掃過他,“比如,別吹噓你送外賣多賺錢,也別抱怨太辛苦。懂?”

林驍用力點頭,像小雞啄米:“懂!懂!花老板!”他急于抓住這根浮木,證明自己還有價值,“就說…就說張阿婆家的青菜特別水靈!劉奶奶的小孫女可喜歡我們店里的卡羅拉了!還有…還有上次給銳思廣告送花,那個前臺張小姐夸花包裝得好看!”他努力回憶著日常的點滴,試圖從中找出“安全”的話題,眼神里帶著點討好的急切。

李青靜靜聽著,臉上沒什么表情。等他停下,她才淡淡開口:“可以。但注意語氣,別像匯報工作。”她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帶著審視,“現在,模擬一下。我是我媽。”

林驍瞬間又緊張起來,喉嚨發緊。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調整表情,擠出一個自認為“自然”的笑容,眼神飄忽地落在李青肩膀上方一點的位置,聲音干巴巴地開始背誦:“阿…阿姨,李青的花店開得可好了!梧桐里的街坊都喜歡來買花!張阿婆家的青菜特別新鮮,劉奶奶的小孫女可乖了,上次還夸我們的花好看!我…我跑單的時候,也…也遇到過不少熱心人……”越說越像背課文,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成了蚊子哼哼。

“停。”李青毫不留情地打斷,“眼神飄了,笑容僵了,背課文呢?”她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無奈,“看著我。就當我是張阿婆,自然點。”

林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看向李青的眼睛。那雙清亮的眸子里此刻沒有平日的疏離和審視,只有一片沉靜的、等待聆聽的湖面。他試著把眼前的人想象成菜市場里那位嗓門洪亮、笑容爽朗的阿婆,緊繃的神經奇異地松弛了一點點。

“阿姨,”他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穩了一些,雖然還帶著點拘謹,但至少不再發飄,“您看,這是花店今天新到的弗洛伊德,顏色多正!李青說這花難伺候,可她養得特別好!梧桐里街坊們都說她手巧,插的花有靈氣。”他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浮現一點真實的、帶著暖意的笑容,“弄堂口開雜貨鋪的王阿姨,前兩天還特意來買了支最便宜的黃鶯草,說要點綴家里的咸菜壇子,讓咸菜都沾點花香……我覺得特有意思!”他說著說著,眼神漸漸亮了起來,那份刻意維持的僵硬被真實的煙火氣沖淡了不少。

李青靜靜地聽著,目光落在他微微發亮的眼睛和那抹真實的笑意上。窗外的陽光斜斜地打在他側臉,汗濕的鬢角閃著微光。有那么一瞬間,那個被身份陰影籠罩的謎團似乎淡去,眼前只剩下一個努力融入煙火、笨拙地表達善意的青年。

“嗯,這個可以。”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在筆記本“話題”一欄后面畫了個小小的圈,“記住這種感覺。真誠比技巧重要。”

林驍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勵,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用力點頭:“記住了花老板!”那份被認可的感覺驅散了部分陰霾,讓他暫時忘卻了袖口的徽紋和剛才餐桌上的災難。

“最后一課,”李青合上筆記本,目光掃過窗外漸斜的日頭,“臨場應變。”她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記住,無論發生什么意外——我媽問了你不方便回答的問題,或者…或者認出了什么,”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他包扎的手臂和那身制服,“別慌,別撒謊。含糊過去,或者…看我眼色。”她頓了頓,補充道,“實在不行,就說花店有急單,我帶你走。”

林驍的心又提了起來。“不方便回答的問題”…“認出了什么”…每一個詞都像重錘敲在他緊繃的神經上。他用力點頭,眼神里充滿了鄭重的承諾:“明白!花老板!我…我一定不給你丟臉!”他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李青沒再多說什么,站起身:“時間差不多了。去換衣服吧。”她指了指柜臺上的深藍色布包。

林驍的心跳瞬間飆到了嗓子眼。又要面對那套帶著家族印記的舊西裝!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過去,捧起那個布包,像捧著個燙手山芋。他猶豫了一下,看向李青,眼神里帶著懇求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花老板…我…我穿這個不行嗎?”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皺巴巴但熟悉的制服,“我覺得…也挺精神…”

李青的目光掃過他沾著灰漬和水痕的制服袖口,以及那條洗得發白、膝蓋處微微鼓起的工裝褲,最后落在他臉上那點強裝的鎮定和深藏的恐慌上。她的眼神里沒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只有不容置疑的堅持:“不行。見長輩,要體面。”她頓了頓,聲音放低了一點,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那是我爸留下的,最體面的一套。”

“體面”兩個字像兩座山,沉沉地壓在了林驍的心上。他無法再反駁,只能認命地抱著布包,拖著沉重的腳步,再次走向那個小小的隔間。每一步都像踩在荊棘上。

隔間的門被輕輕關上。狹小的空間里還殘留著昨夜水災后的微腥和鐵銹味。林驍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他深吸幾口氣,才顫抖著手解開布包上的布繩。深藍色的毛料再次暴露在眼前,帶著樟腦和陳舊時光的氣息。他像面對一件刑具,極其緩慢地脫掉身上的外賣制服,露出里面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背心。背心被汗水浸濕,緊貼著他緊實的胸膛和手臂上厚厚的紗布。

他拿起那件西裝外套。深沉的藍色仿佛帶著吸力,將他拖入一個他拼命想逃離的世界。他咬緊牙關,忍著右臂的劇痛和不便,將左臂穿進袖管,再一點點、極其艱難地將僵硬的右臂也塞了進去。布料摩擦著紗布邊緣,帶來陣陣尖銳的刺痛,他額角滲出冷汗,牙關緊咬。

當雙排扣一顆顆艱難地扣上,那熟悉的、帶著束縛感的挺括再次包裹住他。他走到隔間角落那面蒙塵的小鏡子前。鏡中人影模糊,但深藍色西裝的輪廓清晰可見——寬肩,窄腰,沉穩內斂,與他此刻蒼白冒汗的臉和眼中的驚惶形成刺目的反差。他不敢細看袖口,只是飛快地移開視線,像躲避瘟疫。

接著是西褲。他褪下那條膝蓋鼓包的工裝褲,換上同樣洗得發白、褲線卻依舊筆挺的舊西褲。布料有些緊繃,勾勒出他修長有力的腿部線條。當他終于穿戴整齊,推開門走出來時,感覺像是穿上了沉重的盔甲,每一步都帶著枷鎖的聲響。

李青已經等在外面。她換下了花店那條米白色的亞麻裙,穿了一件剪裁簡潔的深灰色針織連衣裙,外面套著同色系的開衫,長發松松挽起,露出光潔的脖頸,整個人顯得沉靜而溫婉。她手里拎著那個裝著水果的精美紙袋。

看到林驍出來,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藏青色的舊西裝完美地貼合著他的身形,掩蓋了所有狼狽,沉淀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氣度,仿佛他本就該屬于那個被時光封存的剪影。她的視線似乎在他左側袖口處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那里,靠近袖扣的位置,深藍色的毛料上,那個用幾乎同色絲線繡出的、繁復而古老的藤蔓徽紋,在斜射的陽光下,極其微弱地反了一下光,如同蟄伏的幽靈睜開了眼睛。

林驍的心跳瞬間漏跳一拍!他幾乎是本能地、猛地將右手往身后縮去,試圖用身體遮擋那個袖口!

然而,李青的目光已經平靜地移開了,仿佛什么都沒有看見。她只是將水果袋遞給他:“拿著。”然后,她走到窗邊,小心地捧起那瓶她精心照料的白雪山尤加利——潔白的花朵在傍晚的光線下圣潔而安靜,“走吧。”

弄堂里的街坊鄰居投來好奇的目光。張師傅背著手站在裱畫店門口,花白的眉毛挑起,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地掃過林驍那身格格不入的舊西裝和他臂上的紗布,再看看前面捧著花的李青,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王阿姨從雜貨鋪探出頭,嗓門洪亮:“喲!小李老板!帶小林回家吃飯啊?這西裝…精神!”林驍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只能僵硬地扯出一個笑容,含糊地點頭。

李青的步伐不疾不徐,仿佛走在一條尋常歸家的路上。她偶爾會側頭跟熟悉的街坊點頭示意,聲音平靜溫和。但林驍能感覺到,那平靜之下,似乎繃著一根看不見的弦。她的沉默像一張無形的網,將他緊緊包裹,讓他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铓淵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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