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柔軟的身子彎成s型，不管怪獸是動是靜，都只自顧自蠕動，看著著實有些瘆人。這怪獸的眼白比尋常的動物大，此時瞇著眼睛看過來，想來視力也不大好，眼神說不上兇狠還略微帶點迷茫之色，多半神智也有些不大清楚。
它龐大的體格微微搖晃，時而實體可見時而呈現出虛影，看的人有些眼暈。”這大家伙，同那些嬰孩一般，也早就已經不是活物了。”彗初看了看說道。”
”而且它的魂魄很是虛弱，情況比翩然姑娘和姬兄都好不了多少。”堯初嘆道。
”我覺得我可能，可能認識它。”承千忽然說道。胖虎則一直在原地打圈，不知是個什么意思。
這怪獸站在那兒，和這一行人，鬼和獸遙遙對望了片刻，都一動不動，兩方都覺得不能妄動，還要再觀察觀察。
”這怪獸應該還有別的從屬或者幫手，比如那些嬰孩們。”
果然那怪獸長吼數聲，而其聲低沉而可怖，不遠處被撥開的叢林里，一隊隊從屬們一波又一波，紛至沓來。
那夜看見排隊跳崖的一群女嬰，正爬行而至。順次而來，秩序良好，沒一只鬼娃亂爬亂走。若是尋常的孩兒們，大人定要心疼起來，赤裸著的娃娃們皮膚那么嬌嫩，怎么禁得住鋒利的草木的剮蹭。
這些還沒手臂長的娃娃們，頭發和眉毛還沒來得及長出來，小手還沒個李子大，身上皮膚紫紅，皺巴巴的還沒長開，讓人心生惻隱之情。夏離看著她們慢慢爬過來，心里涌出難過的情緒。她們還這樣小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世界的模樣，就離開人間，還被卷入世界的黑暗面。
這些鬼娃娃睜開放著精光的眼睛斜著看人，嘴角咧出詭異的笑，仿佛合不上的兩顎掩藏不住口中躍躍欲試的尖牙利齒，雖不能言，只單單看她們的表情就覺得恐怖至極。還沒有李子大的小手上極其不和諧的生著野獸一般尖銳鋒利的長指甲，觀其形態可知，它們已經從怨氣深重的孤魂野鬼形態修煉成了能夠行兇殺人噬鬼的厲鬼了。
”糟了糕了，這幫小鬼已經成厲鬼了。”彗初有些無奈。
”我看未必棘手。”夏離不太著急。
”?”
”它們在這盤桓已久，可是也只今日死了一家三口，其余幾家都只是受了驚嚇病倒而已。”
”所以呢？”
”你們也看到了，這一大群厲鬼已經成'兇'了，對于'兇'而言，這三死兩傷的懲戒著實仁慈了些吧。”
”莫非是有人或者說有鬼在嘗試壓制它們的兇性?”
”那就不曉得了。”她搖搖頭。
堯初彗初習慣性的從懷中取出符篆，試圖壓制這些鬼娃，可是很有些徒勞，符有數而叢林后還在源源不斷地爬出鬼娃娃，遠看碧綠的光暈一圈圈蕩漾開來鬼氣森森的形成了成百上千的鬼娃大軍。
這可如何是好?
在這緊要時候，聽見一陣悠揚的骨笛聲起，翩然下意識看向堯初，卻不是他，卻見許久沒出聲的姬承千不知何時悄然出現了，還在吹著和堯初同款的骨笛。隨著樂聲響起，不遠處叢林里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動靜，慢慢近了才看清是一隊隊跳著出現的死尸。
浩浩蕩蕩的，烏青的臉面，過多的眼白，兇惡的神情，嘴里都長著尖銳的獠牙，手上長著鋒利獸趾一般的指甲，成百上千蜂擁而至，男女老少都有。時不時還會發出尖銳的長嘯，怪瘆人的，可是夏離總覺得這群鬼有點臉熟，想了半天竟然是初次醒來那家客店的鬼們，但是被點招過來的他們神志不清，大抵不記得這些經歷。
待這些鬼眾近到跟前來，見到攝青鬼，都是嚇得唯唯諾諾，都不敢抬頭，細細看去膽子弱點的小孩子比如那個啞巴女娃竟然在瑟瑟發抖，恐懼之態溢于言表。
如今他們站成一排，唯命是從的神態，口中嗚嗚嗚是暗啞的嘶鳴。
所以他們口中說攝青鬼欺男霸女的奴役他們，其實是這個意思嗎？
都快忘了姬承千是大名鼎鼎的攝青鬼，附近的鬼王，要說”以鬼制鬼”還得他最會。
他命令說，”都過去攔住那些娃娃們，不準靠近這里半步，膽敢放過來一個，叫你們個個都灰飛煙滅!”
鬼眾于是聽令過去攔截鬼娃，這空隙時間自然要留出來對付面前的怪獸。
那巨獸仰頭呼嘯著，毛絨的前爪重重揮出，擊打在水面上激起千層浪，爪子上生著鋒利的倒鉤，它張嘴時能瞥見口中鋒利的牙齒。這巨獸瞇著眼睛瞧了半天，終于瞄準了堯初的方向，于是張牙舞爪，晃動著粗大的身軀，向著堯初撲殺過來。因為時沿著河岸走，邊走邊撲出一地的水浪來。那巨獸身量龐大，體重也可觀，每走一步，能感受到地面輕微的晃動。一邊腳掌拍在水面上，激起的水花能有半米多高。
”它沖著堯初道長就去了，大人，你不出手幫忙啊！”看了半天熱鬧的鬼金羊不知何時湊到夏離跟前咬耳朵。
夏離攤攤手”你看清楚，在場的都是大能者，能者才多勞，我一個死者，湊什么熱鬧，嫌自己活的多余，上趕著灰飛煙滅嗎？”
”大人，您可真夠無情的。”狗頭不知何時湊過來聽耳朵。
”本座要出手就是南明離火，你不想當烤全狗就給我閃一邊去。”說完，她一把推開他，仍舊站一邊慢吞吞的吃著綠豆燒繼續看熱鬧。
堯初祭出隨身的寶劍巨缺來抵擋攻勢，同時，又以巨缺為引，劍尖向上指空中，不出片刻，烏云凝聚，云層翻涌之際閃電引雷霆，萬鈞雷霆以壓頂之勢迅速來襲，直劈頭砸向怪獸，那怪獸沒有閃躲雷電攻勢，卻也沒被擊中被雷劈成烤全熊，奇異的一幕出現了，那巨獸居然張開大口就去接那雷電，萬鈞雷電被舉重若輕地盡數吞噬了去卻毫發無傷，吞咽了雷電的巨獸似乎反而精神好了許多，方才的雷電攻擊竟然似乎是給它補充了能量，恢復精神體力的巨獸復又撲向堯初，看著很有些驚險。
本不想管閑事的夏離卻似乎想起什么，拔出發上金簪，甩向巨獸，喊句”去!”那巨獸不及反抗就被縛魂鎖套了個一動不動。
堯初適時祭出巨缺，寶劍當頭劈下的瞬間，聽見那巨獸喊道”巨缺!你是?大人!”他忽然閃開，口出人語，應是十分費力，也還是嘶啞難聽。它低下身子爬伏在地的片刻之后，身形忽然漸漸變化起來，厚重的皮毛褪去，骨骼縮小逐漸顯出人形模樣，巨獸居然化作人形。
它的人形不似獸型恐怖，相反是個冗長臉面，高大俊朗的男人，看上去和一旁站著的姬承千有些像。獸態時耳朵上蠕動的兩蛇如今纏繞在赤裸著的手臂上吐著信子，他穿著質地粗糙，剪裁極其簡單卻很干凈整潔，白色麻布衣服沒有衣袖，頸上佩戴打磨粗糙幾十顆指甲蓋大的翠色玉石串成的鏈子，沒穿襪子的腳上蹬著對木屐，頭上戴著制作簡略的羽冠，看扮相十分古樸，與同時代其余人裝扮格格不入，像個原始部落出身，他高大的體格和威嚴直挺的儀態又有些軍將的風姿。
他掃視一圈，看向這一眾人鬼獸組合，目光在掃到堯初彗初得時候，眼睛驀然瞪大，驚訝的張大嘴，極速喘息起來，看得出情緒激動非常。
他向前一步走出來，向堯初的方向單膝跪下，右手搭左肩低頭道:”三千越雷霆衛左一震煜，見過國主大人。”他邊行禮邊面露驚喜神色，不可思議的搖搖頭嘆道”竟然真的讓屬下等到了大人回歸，實在是萬幸!”
除了早有所感的夏離，眾人一臉震驚的看向堯初。堯初也是深感不可思議，還沒等追問就見他自己起身，看向彗初和姬承千，神情自然頗為愉快地向堯初道”原來大人不僅醒轉來，還已與長旭大人，承千大人三人兄弟重逢了。”
聞言，堯初和彗初驚訝非常，同時看向他，彗初直接問道”你說什么，誰?”
”你叫我國主?哪里的國主?”看著這個忽然向他行禮的武士，堯初一整個懵住。
”堯初，你失去了過往的記憶，可是他說的沒有錯，你就是曾經一千年前覆滅的古國三千越的國主，姜越天。”久不作聲的攝青鬼忽然道。他又看向彗初道”你本來的名字是姜長旭，曾經是刑天族世子，后來三千越的左肩王。你還有一個神秘的神族身份，是我所不知曉的。”
”越天大人，長旭大人，承千大人，你們三位乃八拜之交，不是一直發誓要同生共死，自來情同兄弟，震煜難道說錯了什么？”他滿臉疑問的反問道。
一時間方圓幾里空氣仿佛都凍住了，萬籟俱靜，針落可聞。
鬼金羊這個討厭鬼忽然湊過來指了指一臉懵怔的堯初彗初，插話道”他倆情同兄弟沒錯，還一起投胎轉世再續兄弟情了，被他倆忘到腦后的承千大人，當初得知他倆死訊，簡直痛不欲生，恨自己沒同他倆死一起，中原大戰死里逃生后一直怕忘了他倆，一心等著他倆回歸，特意把自己作成天尸，在九幽鬼界干等了一千多年，結果你們都知道了，哎，真是扎心啊！
承千大人這個癡心的傻鬼這些年被厲鬼吞噬魂魄，神智紊亂支離破碎的，都快被熬干了，就剩這一層皮還是完好的。”
夏離及時按住他吩咐道”咩咩，你去湖邊打些水來給我，我渴。”
”那水怎么喝的了呢大人，我不去。”
”趕緊去！”夏離氣的瞪他
”可是我…”
夏離命令他”一”
”大人”
”二”鬼金羊才不得不灰溜溜的跑了出去。
堯初和彗初難以置信的看向承千，他倆沒有恢復記憶，卻已經信了鬼金羊所提及的，關于過往的每一句話，心里海嘯一般劃過一股股難受和傷心，原來，他是這樣的攝青鬼。
堯初看向他，低低嘆道，”所以那時你說'人間有朝暮，山海總相逢。'你為什么不早來說起呢?”
”我一個聲名狼藉的鬼，說認識昆侖山最赫赫有名的兩位青年道長都一千多年了，不可笑嗎？”
”阿千!”彗初忽然道，說完自己也是一愣。。
翩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震煜，”你說你是雷霆衛難道三千越還設置有風雨衛?”
”當然有了，翩然將軍怎么都不記得了，我三千越在三位大人的帶領下，精銳部隊有三部六衛水陸三百士。三部是三位大人各自統領的鉞部，琮部，和璜部，水陸各選拔訓練了三百精英稱三百士，六衛有我與強良兩雷獸首領帶領的雷霆衛，非憐平易兩龍族帶領的風雨衛，長訓逐日統領的擅奔襲的輕騎衛，越文越廣統領的近衛，你們三個自己統帥的重甲衛，和越武越勇統領的守城衛。”
”三百士，在虛危山客棧里，我們見過一隊三百士，他們也說在等三千越的首領回歸。如今，他們也在這里。你們要見見嗎?”夏離緩緩說。
”啊，他們在哪兒?”震煜奇道。
”那邊，在那邊帶孩子呢。”鬼金羊伸手后指。
”帶孩子?”
”在此地下九千里外的虛危山在九幽鬼界，他們和那些孩兒一樣，都死很多年了，你呢?我聽見你自稱是獸神族的震煜。聽承千說，中原之戰以后，獸神族都已經絕跡，如今，你又到底是人是鬼?”
”我是獸神中的奢比尸族，我這族乃是死后能夠身死而不僵的天尸族，縱然身體死去，也能尸體不腐存置多年，遇到恰當時機可以復生。所以當年中原之戰，屬下已然戰死當場，只是尸身被同伴保護起來，此番也是受到雷電感應才得以徹底清醒，之前還是混沌狀態。”
”混沌狀態?你不知那些厲鬼娃娃所為?”
”我知道啊，這里是女娃多數被棄的女嬰崖，若不是此崖深重的尸氣怨氣，屬下還有沒機會復生。”
”你還操控她們傷人性命是不是?據我所知，即使死后成鬼，傷人性命也是要被追究的。”夏離皺眉質疑道。
”翩然大人，屬下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而且她們這般身上怨氣重，是因為自家遭遇凄慘，死的無辜，即便在幽冥司，據屬下所知，她們也是被允許正常尋仇復仇的。屬下只是未曾過多干預，只叫她們不要過分，不然必然要出手制止的。”
”我看你清醒得很，也不像混沌狀態會有的行徑。”夏離忽然寸土不讓起來。
”屬下那時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狀態不大穩。”
”你還記得一千年前的中原大戰前后發生了什么嗎?你還記得我的身份和過往嗎。”
”你是同越天大人交好的翩然將軍，是祝融國九王姬啊。投奔三千越后還做了咱們的祭司。你和左肩王一樣有個神秘的神族身份是屬下并不知情的。”
夏離還要再問的時就聽見外面有人撕扯的聲音，就看見三個新鬼打作一團，細看是一個老婦人和一個壯男壓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毆打，老婦和男人胸口都是淋漓的血跡，婦人是摔死的，因此肢體不自然的扭曲著腹部腫脹，七竅出血，方才又被人毆打，她縱然奮力反抗也打不過兩個，因此看上去極其狼狽。她如今被男人按著不能動彈，那老婦人左右開弓的扇她，口中罵道”你個賠錢貨，為個小賠錢貨膽敢害我母子性命，你去死吧你!治病?飯都吃不飽治什么治，就是老娘我掐死的怎么樣，你們兩個喪門星賠錢貨，都去死去死!”
夏離憤然起身才要出手制止，就見先前看見的渾身青紫一歲多女娃奮力掙脫大人鉗制，撲過來張口咬在那老夫人手上，那老婦人吃痛松手，給那小娃娃劈頭蓋臉幾爪子抓的滿地打滾，那男人驚訝的看著女娃，就被力量奇大的女娃劈頭蓋臉的幾爪子差點抓瞎了。
女娃撲向癱在地上，一身狼狽的婦人，口中喊出都是嘶啞的低吼。那婦人血淚糊了一臉，嚴重骨折的她，手都扭變形了原本幾乎動不了了，不知怎滴忽然就有了力量，她奮力將娃娃護在懷里，輕輕搖晃溫柔道，”寶寶不怕，媽媽來找你啦！”
那女娃呆愣半晌，眼中落下血淚來，身上青光漸淡，手指上的鋒利指甲和口中的利齒都已經消失，她輕輕喚道”是媽媽!愛媽媽!”
母女倆緊緊抱著在淡淡柔光里消失不見。
這一聲”媽媽”像是神奇的魔力，好多鬼寶寶看過來，眼神游離，接著又是一聲”媽媽”，是人群里一個兩三歲的女娃娃，她沒有光裸而是穿著粉嫩的小裙子，扎著小辮子，伸開小胳膊沖著鬼眾奔來，鬼群里一雙有力的手扒開擁擠的鬼群，露出客棧里的中年婦人的臉，婦人看見女娃臉上露出欣然笑容，看清女娃后忽的臉上涕淚漣漣，將女娃擁入懷里，口中喊道，”乖囡囡，幾百年了，媽媽終于，終于還是找到你了。””媽媽!”
客店里那個矮胖男孩緊跟在他倆身后，擦著淚，捉住婦人衣角口中喃喃道”妹妹找到了，媽媽也該原諒我了吧！我沒想到妹妹再也找不到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她下水的，就算是故意的吧，我好后悔也好害怕的。
我沒想到媽媽出去找妹妹也會遭到打劫遇害，這都好幾百年了，媽媽也該原諒我了吧！”
原來當年矮胖男孩捉弄妹妹推到水里后就跑了，妹妹淹死了半天才被家里人發覺失蹤，因為是女娃子，其他家人不怎么在意，舉家要離開，唯有媽媽不愿意離開，她半夜去找女孩卻被壞人搶劫之后后凌辱死了，男孩知道媽媽失蹤，他也急得出去找人不會游水，也溺水死了。
女孩死的地方靠近女嬰崖，死后怨恨哥哥和媽媽，以為他們遺棄害死她，成了女嬰崖的厲鬼。媽媽死后一直在尋找丟失的女兒，一去百年，因為死前住在客店附近，逐漸成了困在客店里的地縛靈，而她那追隨而來的兒子一直希望求得母親的原諒，可是媽媽恨他不愿意認他原諒，他也成了執，如今倘若前仇舊恨盡解，全都即將進入輪回里。
女人將男孩也護在懷里輕嘆:”是的，媽媽原諒你了，兒子。”
這要壞不壞的這矮胖男孩也真讓人見識了人性的復雜。
少頃，他們母子三人身形漸漸變淡，相攜離開之前那矮胖男孩忽然站住向夏離道”雞精姐姐，我就要走了，你可要記得我，咱們來世再見，你可別認不出我!”說罷不舍的看了兩眼，身形漸漸歸于虛無，消失不見了。
”現在看來，這破小孩也沒那么煩人啦！哎。”井木犴不知何時出現，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