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這天的風帶著刀子似的寒，刮得雞舍的鐵皮頂嗚嗚作響，像誰在暗處哭。秀兒正給雞崽換墊草，新曬的稻草帶著陽光的暖香，剛鋪進保溫箱，就被小家伙們拱得亂七八糟。念禾坐在旁邊的竹筐里，手里攥著根蘆花雞的尾羽，往嘴里塞得正歡。

“秀兒，張媒婆來了?！逼牌诺穆曇魪脑洪T口鉆進來，裹著股寒氣，驚得蘆花雞猛地豎起了冠子。秀兒抬頭時，看見婆婆領著個穿藍布棉襖的女人進來，那女人臉上的粉被風吹得發白，嘴角卻掛著精明的笑，眼神在念禾身上打了個轉，又飛快移開，像看不上這丫頭片子。

“這位是張媒婆，鄰村的，消息靈通著呢?！逼牌磐钆_上拍了把瓜子，殼子濺在雞食盆里，“她知道哪兒有合適的男娃，剛滿月，爹娘沒了，正找人領養?！?/p>

秀兒喂雞的手頓了頓，指尖的稻草屑飄落在地。“娘，我不要?！甭曇糨p得像羽毛，卻帶著股子拗勁，“念禾就是我的心頭肉，我不要。”

“誰讓你換了？”婆婆把瓜子往張媒婆手里塞，眼神剜了秀兒一眼，“是過繼！你身子弱，再生怕是難，有個男娃將來能給你養老送終，肖家也能續上香火，這是多好的事?！?/p>

張媒婆嗑著瓜子，唾沫星子濺在新做的布鞋上：“可不是嘛，那娃我見過，虎頭虎腦的，哭聲亮得能掀翻屋頂，一看就是有福氣的。你看你家念禾……”她沒說下去，嘴角的笑卻像根針，扎得秀兒心口發疼。

“我不稀罕。”秀兒把念禾從竹筐里抱起來，小家伙的臉凍得紅撲撲的，在她懷里蹭了蹭，小手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像抓住救命的稻草，“我有念禾就夠了，她將來照樣能給我養老送終。”

“丫頭片子終究是別人家的人！”婆婆的聲音陡然拔高，瓜子殼往地上一摔，碎成幾片，“等她嫁了人，你倆老了誰管？我這是為你們好！”她往前湊了兩步，伸手想抱念禾，“讓奶奶抱抱，咱不理你娘，咱去找個弟弟回來?！?/p>

秀兒抱著女兒往后退，后腰撞在雞舍的木柱上，疼得她齜牙?！澳?，你別逼我?！毖蹨I在眼眶里打轉，卻死死抱著女兒不肯撒手，“我生是肖家的人，死是肖家的鬼，可這過繼的事，我絕不答應！”

張媒婆在一旁煽風點火：“秀兒妹子，你這就不懂事了。婆婆也是為了你好，沒兒子在村里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你看村東頭的老李家，沒兒子，墳頭草都比人高……”

“你閉嘴！”秀兒突然吼出聲，聲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銳得嚇人。念禾被嚇得癟起嘴，眼看就要哭出來。秀兒趕緊拍著她的背哄：“念禾不怕，娘在呢?！?/p>

就在這時，蘆花雞突然從雞舍里撲了出來，翅膀扇得呼呼響，直往婆婆的褲腳啄去。它羽毛上沾著的稻草屑紛紛揚揚落在地上，有幾片飄在念禾臉上，癢得小家伙咯咯笑起來，剛才的委屈忘得一干二凈。

“這死雞！”婆婆被啄得跳腳，往蘆花雞身上踢了一腳，卻被它靈活躲開，“反了你了，敢啄我！”

蘆花雞咯咯叫著，繞著婆婆的腿轉，像在護著秀兒母女。它突然往張媒婆那邊撲了一下，嚇得那女人尖叫著往后退，踩翻了雞食盆，玉米粒撒了一地，引得雞崽們紛紛撲上來搶食，場面亂成一團。

“你看看你養的好雞！”婆婆氣得臉發白，抓起掃帚就要打蘆花雞，卻被秀兒攔住了。

“娘，它通人性，知道誰對它好?！毙銉喊烟J花雞護在身后，懷里的念禾還在笑，小手拍著蘆花雞的背，“我是不會過繼什么男娃的，您死了這條心吧?！?/p>

張媒婆見勢不妙，拍了拍身上的灰，訕訕地說：“既然秀兒妹子不愿意，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來拜訪?！彼D身就走，腳步快得像被狗追，婆婆想留都留不住。

“你看看你！”婆婆把氣撒在秀兒身上，掃帚往地上一摔，“放著好好的事不干，非要倔！將來老了沒人管，有你哭的時候！”

“就算哭，我也認了?！毙銉罕е詈?，往雞舍深處退了退，“念禾就是我的命，誰也別想把我們分開?！?/p>

婆婆看著秀兒決絕的樣子，突然嘆了口氣，沒再說話，轉身往屋里走。她的背影在晨光里顯得有些佝僂，像被什么重負壓著，腳步也沒了剛才的精氣神。

秀兒抱著念禾蹲在雞舍里，蘆花雞依偎在她腳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咯咯聲，像在安慰她。念禾伸出小手，摸了摸蘆花雞的冠子，小家伙突然咯咯笑起來，笑聲在雞舍里回蕩，像一束溫暖的光，驅散了剛才的陰霾。

“還是你懂我。”秀兒摸了摸蘆花雞的頭，眼里的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落在女兒的臉上，涼絲絲的。念禾伸出舌頭舔了舔，覺得好玩，又咯咯笑起來。

肖杏兒從魚塘回來時，正撞見秀兒抱著念禾在雞舍里發呆，蘆花雞蹲在她腳邊，像個忠誠的衛士。“怎么了？”他放下漁網，走過來摸了摸女兒的頭，“誰惹你娘倆不高興了？”

秀兒把剛才的事跟他說了一遍，聲音還有些哽咽。肖杏兒聽了，皺了皺眉頭，沒說話，轉身往屋里走。秀兒以為他要去跟婆婆理論，心里有些不安。

沒過多久，肖杏兒回來了，手里拿著個紅布包，里面是塊花布?！敖o念禾做件新棉襖?！彼鸦ú歼f給秀兒，“我跟娘說了，咱不稀罕什么男娃，有念禾就夠了，將來她要是想招個上門女婿，咱就給她蓋三間大瓦房。”

秀兒看著他，突然覺得心里暖烘烘的，剛才的委屈一下子煙消云散了?！澳阏孢@么跟娘說？”

“當然是真的?！毙ば觾簱狭藫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娘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也疼念禾，就是老思想轉不過彎來。給她點時間，會想通的?！?/p>

秀兒點了點頭，把花布往念禾手里塞，女兒抓著布角，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蘆花雞突然撲騰著翅膀，往肖杏兒身上撲了一下，嚇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引得秀兒和念禾都笑了起來。

陽光透過雞舍的縫隙照進來，落在他們身上，暖洋洋的。秀兒覺得，只要有身邊這個男人，有懷里的女兒，有這只通人性的蘆花雞，再大的困難她都能扛過去。至于婆婆的“過繼”算盤，就讓它隨著這秋風，慢慢散了吧。

她相信，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就像這雞舍里的雞崽，雖然現在還小，但總有一天會長大，會下蛋，會給這個家帶來更多的希望和溫暖。而她的念禾，也會像這雞崽一樣，在她的呵護下，健康快樂地長大，成為她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