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層薄紗，把肖家河罩得朦朦朧朧。秀兒剛把最后一只蘆花雞趕進雞舍，就聽見院外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叮鈴鈴的，在寂靜的清晨里格外清亮，像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

她掀開門簾，看見肖杏兒正往自行車后座綁小座椅，木頭做的，邊角被打磨得光滑，還纏著圈紅布條，是用母親信紙上的紅綢剪的。“王大爺一早來說的。”他額頭上滲著細汗，顯然是趕了個早，“西郊老槐樹下有戶姓陳的，說老槐樹底下埋著本筆記。”

秀兒的手突然有些發顫，指尖撫過座椅上的紅布條，觸感熟悉得讓人心頭一暖。她想起王老漢昨天離開時，木杖在地上畫的梅花，當時沒看懂，現在才明白那是在指路，花瓣的朝向正是省城的方向。

“念禾呢？”秀兒往屋里望了望，沒看見女兒的身影。

“在王大娘那兒吃早飯呢。”

“老人家說幫咱照看一天，讓咱安心去。”他拍了拍車把上掛著的布包，“里面裝了干糧和水，還有你娘的那封信，說不定能用上。”

秀兒坐上后座，手緊緊抓住肖杏兒的衣角。他的布衫上還沾著昨晚給雞崽添食時蹭的谷糠，帶著股熟悉的煙火氣。自行車碾過村口的石板路，發出咯噔咯噔的響，像在數著前行的腳步。

晨霧漸漸散去，路邊的麥田綠得發亮，露珠在麥穗上滾來滾去，像無數顆小珍珠。秀兒望著遠處的炊煙，想起小時候養母送她上學，也是這樣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在田埂上，說“多走一步，就離學校近一步”。當時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現在才知道，養母是盼著她能走出這小村莊，去看看更廣闊的世界，或許也是盼著她有一天能找到自己的根。

“累不累？”肖杏兒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帶著些微的喘，“要不咱歇歇？”

秀兒搖搖頭，把臉貼在他的后背上，能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不累。”她的聲音很輕，被風吹得有些散，“就是覺得……像在做夢。”從小到大，她無數次想過自己的身世，卻從沒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和心愛的人一起，騎著自行車去省城尋找答案。

自行車穿過一個又一個村莊，路邊的景象漸漸變了樣，土路變成了柏油路，低矮的平房變成了兩層小樓，偶爾能看見穿中山裝的人騎著自行車經過，車鈴響得清脆。秀兒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既期待又緊張，像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中午時分，他們在路邊的一個小飯館停下歇腳。肖杏兒點了兩碗面，上面臥著個荷包蛋，金黃的，像輪小太陽。“多吃點。”他把自己碗里的蛋夾給秀兒，“下午路還遠著呢。”

秀兒看著碗里的蛋，突然想起母親信里寫的“看你抓周時會不會抓那支梅花簪”，眼眶不由得有些發熱。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著，覺得這碗面里，不僅有雞蛋的香，還有肖杏兒的疼惜，有王老漢一家的善意，有那些未曾謀面的親人的牽掛。

吃完飯繼續趕路，太陽漸漸升到了頭頂，曬得人有些犯困。秀兒靠在肖杏兒的后背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夢里看見母親站在省城的老槐樹下，穿著青布衫，鬢角別著朵梅花，正對著她笑。

“醒醒，快到了。”肖杏兒輕輕推了推她。

秀兒睜開眼，看見前方出現了一片高大的建筑，煙囪林立，車水馬龍，比她想象中還要熱鬧。路邊的指示牌上寫著“省城歡迎您”，五個大字紅得耀眼。她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緊緊攥住了手心的玉佩，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

按照王老漢說的路線，他們騎著自行車往西郊去。越往郊區走，建筑漸漸稀疏起來，路邊出現了一些老槐樹，枝繁葉茂的，像一把把撐開的大傘。肖杏兒放慢了車速，仔細辨認著路邊的人家。

“你看那棵。”秀兒突然指著前面一棵老槐樹，樹干粗壯得要兩個人才能合抱，枝葉遮天蔽日，“是不是這棵？”

肖杏兒停下車，抬頭望了望，“應該是了。”他指著樹底下的一戶人家，院墻是用青磚砌的，門口掛著個牌子，上面寫著“陳”字。“王大爺說的就是這兒了。”

秀兒深吸了一口氣，從自行車上下來，腿有些發麻。她整理了一下衣角，把母親的信從布包里拿出來，緊緊攥在手里。肖杏兒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傳來，給了她不少勇氣。

兩人走到院門口，肖杏兒輕輕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兒，門開了條縫，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探出頭來，打量著他們：“你們找誰？”

“您好，我們找姓陳的人家。”肖杏兒的聲音很客氣，“是王老漢介紹來的，說老槐樹下埋著本筆記。”

老太太的眼神突然變了變，上下打量了秀兒一番，目光在她胸前的玉佩上停留了片刻，才把門打開：“進來吧。”

院子里收拾得很干凈，種著幾盆花，其中一盆正是梅花，雖然沒開花，但枝干蒼勁，透著股精氣神。老太太把他們領進屋里，倒了兩杯茶：“王老漢都跟我說了，你們是為了那本筆記來的吧。”

秀兒點點頭，把母親的信遞了過去：“這是我生母寫的信，我們想找到更多關于她和我生父的線索。”

老太太接過信，戴上老花鏡，仔細地看著，眼角漸漸濕潤了。“唉，都是苦命人啊。”她嘆了口氣，“那本筆記是陳知遠先生埋的，他是我遠房的表哥，當年出事后，我一直沒敢把筆記挖出來，怕惹禍。”

她站起身，往院子里走去：“跟我來吧，我告訴你們筆記埋在哪兒。”

秀兒和肖杏兒跟著老太太來到老槐樹下，樹根盤根錯節，像老人的手。老太太指著一個不起眼的土坑：“就在這兒了，當年我親眼看著表哥把筆記埋進去的。”

肖杏兒找來一把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挖著土。秀兒站在一旁，心怦怦直跳，既期待又緊張。不一會兒，鏟子碰到了一個硬東西，肖杏兒放慢了動作，把上面的土撥開，露出了一個小木盒，上面同樣雕著朵梅花。

肖杏兒把木盒拿出來，吹了吹上面的土，遞給秀兒。秀兒的手顫抖著打開木盒，里面果然放著一本筆記，封面已經有些磨損，但上面的字跡依然清晰——是父親陳知遠的筆跡。

她翻開筆記，里面記錄著父親的日常生活，有他對母親的思念，有他對時事的感慨，還有他對女兒的期盼。其中一頁寫著：“今日見梅花開，想起婉清，不知她現在可好，愿她能像梅花一樣，堅韌不拔，平安長大。”

秀兒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筆記上，暈開了墨跡。肖杏兒輕輕摟住她的肩膀，無聲地安慰著。老太太站在一旁，也抹著眼淚：“總算是物歸原主了。”

夕陽西下，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秀兒把筆記小心翼翼地放進布包，和母親的信放在一起。她抬頭望了望省城的方向，心里突然覺得踏實了許多。雖然還有很多謎團沒有解開，但她知道，自己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走吧，該回去了。”肖杏兒扶起自行車，“念禾該等急了。”

秀兒點點頭，回頭望了一眼老槐樹和那戶姓陳的人家，心里充滿了感激。她知道，這次省城之行，不僅找到了筆記，更找到了前行的力量。那些隱藏在歲月里的秘密，那些未曾謀面的親人的愛，都會像這老槐樹一樣，深深扎根在她的心里，支撐著她勇敢地走下去。

自行車的鈴鐺聲再次響起，叮鈴鈴的，在暮色里格外動聽，像在訴說著一個未完待續的故事，朝著家的方向，緩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