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咖啡廳的招牌已經褪色，但門口那株龜背竹還在，比三年前更加茂盛。鐘子瑜站在馬路對面，看著玻璃窗內歐晴晴的身影——她比上次見面瘦了許多，下巴尖得能戳人，正神經質地攪動一杯咖啡。

紅綠燈變換三次，鐘子瑜才鼓起勇氣穿過馬路。

推門時風鈴叮當作響，歐晴晴猛地抬頭，眼睛紅腫得像哭了一整夜。鐘子瑜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眼下——這兩周她也沒睡好，黑眼圈用遮瑕膏都蓋不住。

“你來了。“歐晴晴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鐘子瑜點點頭，在對面坐下。桌上已經放著一杯美式，加了兩份濃縮——她學生時代熬夜備考時的標配。歐晴晴居然還記得。

“資料我都帶來了。“歐晴晴推過來一個文件夾，指甲剪得禿禿的，沒有往日的精致美甲，“你先看，有什么問題再問我。“

文件夾很厚，第一頁是目錄，工整地標注著“聊天記錄““照片證據““財務往來“等分類。鐘子瑜突然覺得荒謬——她們像在準備一場庭審，而非閨蜜談心。

“你...還好嗎？“歐晴晴小心翼翼地問。

鐘子瑜翻開第一頁：“比你好點，至少沒做小三。“

歐晴晴像被扇了一巴掌般瑟縮了一下：“我不知情...直到看到你的牙刷...“

“我知道，你信里寫了。“鐘子瑜打斷她，“先看證據吧。“

前幾頁是梁宇軒與不同女性的聊天截圖，時間跨度長達兩年。鐘子瑜注意到，他和每個人說話的方式都不同——對護士學校的女生裝成熟大叔，對銀行高管扮上進青年，對剛畢業的大學生又變成貼心學長。

“他有個模板庫。“歐晴晴解釋，“常用情話、關心用語、甚至道歉信都有預制文本。“

翻到“目標清單“時，鐘子瑜胃部一陣絞痛。Excel表格詳細列出了七位女性的信息，她在第三列，標注是“防疫科醫生，父：大學教授，母：中學校長，易心軟“。歐晴晴在第五列，備注寫著“律師，舅：司法局副局長，愛虛榮“。

“他專門挑家庭背景好的職業女性。“歐晴晴咬著下唇，“我查到他同時活躍在五個相親網站，資料都不一樣。“

鐘子瑜翻到財務部分，呼吸一滯——梁宇軒以“投資““應急“等理由，向名單上四位女性借過錢，總額超過三十萬。

“他向你借過錢嗎？“歐晴晴問。

“沒有。“鐘子瑜搖頭，“但他說要買房，問過我父母能支持多少首付。“

“哈！“歐晴晴短促地笑了一聲，“他跟我說已經全款買了婚房，只等女主人入住。“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苦笑起來。這種荒誕的差異讓氣氛微妙地緩和了。

“最精彩的在后面。“歐晴晴幫鐘子瑜翻到“未來規劃“部分，“看看他給我們各自畫了什么大餅。“

給鐘子瑜的版本是：婚后她繼續在醫院工作，但要盡快轉行政崗(“接觸患者太危險“)，生兩個孩子(“最好一男一女“)，父母幫忙帶娃(“你媽是老師，懂教育“)。

給歐晴晴的版本則是：婚后她調去司法局坐班(“別接那些危險的維權案子“)，生一個孩子就行(“公務員家庭養不起兩個“)，用他“全款房“做婚房(“你公寓租出去賺零花錢“)。

“簡直人格分裂。“鐘子瑜喃喃道。

“不，很統一。“歐晴晴指著兩段標紅的文字，“看，核心要求是一樣的——女方必須有穩定工作，但收入不能超過他；孩子必須生，但養育責任全歸女方；岳父母資源要充分利用。“

鐘子瑜想起梁宇軒總說“你考個公務員多好“，原來不是建議，而是要求。她繼續往后翻，突然停在一張照片上——梁宇軒和一位短發女子在婚紗店的合影。

“這是...“

“上個月拍的。“歐晴晴冷笑，“這位是'寶貝1號'，小學老師，據說已經'交往'三年了。“

鐘子瑜合上文件夾，咖啡已經涼了。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她瞇起眼睛，看到馬路對面一對學生情侶共享一杯奶茶，女孩笑得眼睛彎成月牙。

“你恨我嗎？“歐晴晴突然問。

鐘子瑜轉回視線：“更恨我自己。那么多紅燈，我居然全都視而不見。“

“我也是。“歐晴晴玩弄著咖啡勺，“他第一次說'你和子瑜完全不同'時，我就該警覺的。“

“他說過這話？“

“經常說。“歐晴晴模仿梁宇軒的語氣，“'子瑜太保守了，不像你這么敢愛敢恨''子瑜不愛社交，你人緣真好'...“她頓了頓，“現在想來，他是在挑撥離間。“

鐘子瑜想起梁宇軒那些“晴晴比你懂男人““晴晴穿衣更有品味“的“無心評論“，胃里又是一陣翻騰。他精心培育著她們的自我懷疑，像園丁修剪不聽話的枝條。

“你記得我們大二那次吵架嗎？“歐晴晴突然問，“為小組作業那個。“

鐘子瑜點頭。當時她們冷戰一周，最后是歐晴晴買了提拉米蘇來和解。

“那時我們吵得那么兇，還是能和好。“歐晴晴眼圈又紅了，“這次...還有可能嗎？“

鐘子瑜看著眼前這個曾經為她擋酒、陪她通宵復習、在她失戀時大罵渣男的女孩，突然意識到——真正的傷害不是來自梁宇軒的背叛，而是她們任由他摧毀了二十年的友誼。

“你知道我們錯在哪嗎？“鐘子瑜輕聲說，“我們都相信了'我不夠好'的謊言。“

歐晴晴的眼淚終于掉下來：“我甚至去打了玻尿酸...因為他總說你鼻子比我挺...“

“我買了和你同款的唇釉。“鐘子瑜苦笑，“他說櫻桃色更顯白。“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同時伸手去拿紙巾，手指碰到一起時，都愣了一下，然后真正笑了起來。

“所以...“歐晴晴擦干眼淚，“現在怎么辦？報警？曝光他？“

鐘子瑜搖頭：“沒意義。感情詐騙很難立案，而且...“她指了指文件夾，“這些證據大部分是偷拍的，法律上無效。“

“那就這么算了？“

“最好的報復是活得更好。“鐘子瑜想起父親常說的話，“記得我們以前列的'三十歲前要做的事'清單嗎？“

歐晴晴眼睛一亮：“爬山、聽演唱會、學滑雪...“

“梁宇軒用那些'我們以后一起去'的承諾吊著我。“鐘子瑜說，“現在我想通了，為什么非要等個男人才能去做？“

“我們可以一起啊！“歐晴晴激動地拍桌子，引來周圍人側目，“每周三我都沒庭審，你排休日是不是也周三？“

鐘子瑜點頭，久違的輕松感涌上心頭。她翻開菜單背面，寫下「重啟清單」：

1.爬山（鳳凰嶺）

2.演唱會（陳奕迅巡演）

3.脫口秀（周四開放麥）

...

寫到最后，她加上一條：“一起變得更好“。

歐晴晴接過筆，在下面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她們聊到咖啡廳打烊，從梁宇軒的騙局到大學糗事，再到工作上的煩惱。當話題終于不再沉重時，歐晴晴突然壓低聲音：“對了，還有件事...關于梁宇軒的家庭。“

鐘子瑜挑眉。

“我查到他父親叫梁文軒，是個畫家，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歐晴晴從錢包里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照片復印件，“這張圖我在他書柜最里面找到的。“

那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一位年輕畫家站在畫架前，眉眼和梁宇軒有七分相似。照片一角被撕掉了，但背面還留著印記：「永遠愛你的梁1985」。

“1985年...“鐘子瑜皺眉，“那時梁宇軒還沒出生吧？“

“問題就在這。“歐晴晴聲音更低了，“我搜了梁文軒的資料，他1986年就自殺身亡了，沒有婚育記錄。梁宇軒的戶籍檔案顯示他母親是未婚生子...“

鐘子瑜突然想起父親書房那張被剪掉一半的舊報紙。一個可怕的聯想浮現在腦海：“你查過他母親嗎？“

“只知道叫周雯，做過美術老師，后來改行開畫廊。“歐晴晴頓了頓，“說起來...和你媽媽同姓呢。“

鐘子瑜心跳漏了一拍。母親從未提過她有個叫周雯的親戚，但家里確實有間常年上鎖的儲藏室，里面全是母親年輕時的東西。

“我回去問問媽媽。“她收起照片復印件，“先別管這些了，下周三是先去爬山還是看演唱會？“

“爬山吧！“歐晴晴眼睛亮起來，“我知道鳳凰嶺有條野路，風景絕美。“

她們在地鐵站分手，方向相反的兩條線。臨別時，歐晴晴突然抱住鐘子瑜：“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愿意相信我。“

鐘子瑜拍了拍她瘦削的背脊：“周三見，別穿高跟鞋。“

回家的路上，鐘子瑜買了一小束向日葵。推開家門，她驚訝地發現母親坐在客廳里，面前擺著那個塵封多年的餅干盒——里面全是老照片。

“媽？你怎么...“

母親抬起頭，眼睛紅腫。她顫抖的手里拿著的，正是那張被撕去一半的報紙剪報——年輕時的周麗華身邊，站著一位清瘦的畫家。而現在，鐘子瑜終于看清了被撕掉的部分：畫家的臉，和梁宇軒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