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嗚——嘀嗚——嘀嗚——”
刺耳、單調、持續不斷的尖銳鳴笛聲,像是鋼針一樣,狠狠扎進混沌的意識深處。一下,又一下,帶著一種令人煩躁的規律性,頑強地撕扯著沉淪的黑暗。
冷刺骨的冷像是赤身裸體被丟棄在臘月的冰窟里,寒氣從每一個毛孔鉆進來,凍結血液,侵蝕骨髓。又有一股無法抗拒的灼熱在身體內部翻騰、沖突,燒得喉嚨干裂,五臟六腑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冷熱交織,如同身處煉獄。
“嗬……嗬……”林疏月猛地抽了一口氣,如同溺水瀕死的人終于掙扎著浮出水面。
沉重的眼皮像是被膠水黏住,她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掀開一條縫隙。
模糊一片模糊的光影在晃動。沒有雕梁畫棟,沒有錦帳紗燈。頭頂是低矮、被煙火熏得發黑的木梁,幾縷蛛網在角落晃蕩??諝庵袕浡还蓾饬掖瘫堑乃幬叮祀s著劣質消毒水的氣息、潮濕的霉味,還有一種屬于貧窮的、揮之不去的陳腐氣息。
這是哪里?王府呢?攬月軒呢?那吞噬一切的青光呢?
意識如同生銹的齒輪,艱澀地轉動。頭像是要裂開一樣劇痛,無數破碎的畫面、陌生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沖撞!
“林疏月十八了命苦啊高燒三天了怕是熬不過今晚了”
“林老頭村東頭王家的傻子沖喜”
“爺爺我不嫁等我好了去城里打工養你”“冷……好冷……”
不屬于她的記憶!一個也叫疏月的女孩,卑微、貧苦、絕望如同最劣質的粗麻布,裹挾著泥濘和掙扎,強行塞進她屬于沈清漪的、屬于王府嫡長女的、屬于琴棋書畫錦繡堆的認知里!
混亂!撕裂般的劇痛從腦海深處炸開!沈清漪痛苦地蜷縮起身體,喉嚨里發出破碎的嗚咽,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冰冷與灼熱在她體內展開更瘋狂的廝殺。
“月……月丫頭?!”一個蒼老、沙啞、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聲音在極近的地方響起。
一只粗糙、布滿厚繭、如同枯樹皮般的手,帶著滾燙的溫度,猛地握住了她冰冷顫抖的手。那溫度如此真實,如此灼熱,帶著一種能穿透靈魂的關切和絕望中的狂喜。
“醒了?老天爺!你真的醒了!別怕!別怕!爺爺在這兒!爺爺在這兒!”那聲音語無倫次,哽咽著,一遍遍重復,粗糙的手掌死死攥緊她的手,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渡過來。
爺爺?林爺爺?
混亂的記憶碎片中,屬于“林疏月”的那部分驟然清晰起來——那個沉默寡言、脊背佝僂、用盡力氣在貧瘠土地上刨食養活她的老人是了,這是“她”的爺爺,唯一的親人。
劇痛和混亂如潮水般退去些許,求生的本能暫時壓倒了意識層面的風暴。沈清漪——不,此刻,這具身體里掙扎著的靈魂,是沈清漪,也是林疏月——她艱難地轉動眼珠,順著那只緊握著自己的、布滿歲月裂痕的手,向上看去。
一張布滿深刻皺紋、飽經風霜的臉映入模糊的視野。老人頭發花白凌亂,眼窩深陷,渾濁的老眼里此刻卻爆發出驚人的光亮,那是失而復得的狂喜和深不見底的擔憂。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了好幾處補丁的灰藍色舊布衫,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著,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么,卻只是更緊、更緊地攥著她的手,仿佛一松開,她就會再次墜入那無邊的冰冷黑暗。
“爺……爺……”一個極其沙啞、陌生的音節,從干裂得如同砂紙摩擦的喉嚨里擠了出來。這聲音不屬于王府里清泠泠的沈清漪,而是屬于這具貧瘠身體的主人,林疏月。但此刻,卻是由沈清漪的意識控制著發出。
隨著這聲呼喚,一股龐大到足以淹沒靈魂的疲憊感,混合著這具身體瀕死三天的極度虛弱,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眼皮沉重得如同壓上了千斤巨石,意識再次不可抗拒地向黑暗的深淵滑落。
在徹底失去意識的前一瞬,沈清漪殘存的感知捕捉到兩個極其矛盾的細節:
緊握著她手的那只粗糙滾燙的手腕上,戴著一只極其老舊的、表殼磨損得看不清原色的懷表。此刻,那懷表玻璃表蒙下,原本應該規律轉動的三根指針,竟然詭異地、徹底地停住了。
與此同時,她頸間那原本屬于林疏月的、空無一物的位置,皮膚之下,一點微不可查的、源自靈魂深處的灼熱感,如同沉眠的火山,悄然復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