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屬扭曲聲、玻璃的爆裂聲、還有自己胸腔里最后一聲短促的驚呼——這便是謝昭理意識沉入黑暗前捕捉到的全部碎片。
痛。無處不在的鈍痛,仿佛被無形的巨錘碾過每一寸骨骼和內臟,沉沉地壓著,讓她連呼吸都變成了一種酷刑。喉嚨干涸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次吞咽都牽扯出撕裂般的疼。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也只能勉強掀開一道縫隙。
視野模糊,光影晃動。映入眼簾的不是醫院刺眼的白熾燈,也不是車禍后扭曲的車廂頂棚,而是一片……令人眩暈的、陌生的色彩。
深沉的、接近墨色的紫檀木雕花拔步床頂,繁復的纏枝蓮紋在眼前旋轉、放大。厚重的錦緞帳幔是沉悶的靛藍色,邊緣用金線繡著振翅欲飛的鳳凰,此刻這神鳥卻像沉重的枷鎖,沉沉地垂落下來,將她困在這方狹小的空間里??諝饫飶浡还蓾庵氐没婚_的苦澀藥味,混合著某種陳舊的、屬于木頭和織物的沉悶氣息,直往她鼻腔里鉆,熏得她一陣陣發暈。
“這……是哪兒?”一個沙啞干澀的聲音從自己喉嚨里擠出,陌生得讓她心驚。
這念頭剛起,一陣劇烈的眩暈猛地襲來,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面如同決堤的洪水,狠狠沖撞進她的腦海!
——一個同樣被喚作“昭理”的女孩,瘦弱,蒼白,終日蜷縮在這座巨大宮殿的冰冷角落,咳嗽聲是生命唯一的伴奏。母妃模糊的溫柔笑靨,在記憶中早已褪色。更多的,是那些居高臨下的、帶著憐憫或漠然的眼神,太監宮女們壓低的議論,冬日炭盆永遠不足的陰冷,夏日蚊蟲肆虐的煩悶……還有刻在骨子里的、被所有人忽視的卑微。她是大雍王朝的七公主,蕭昭理,卻更像是這金碧輝煌囚籠里一抹可有可無的影子。
“呃……”謝昭理痛苦地悶哼一聲,太陽穴突突直跳,現代投行精英的冷靜理智與古代病弱公主的脆弱記憶瘋狂撕扯、融合。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里衣,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
“殿下?殿下您醒了?”一個清脆又帶著急切的女聲在床邊響起,帶著明顯的驚喜。
謝昭理艱難地轉動眼珠。一個梳著雙丫髻、穿著淺碧色宮裝的小宮女正俯身看著她,圓圓的臉上滿是擔憂,眼睛卻亮晶晶的,像藏著兩汪清泉。她手里還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白瓷藥碗。
“林……悅?”謝昭理下意識地叫出這個名字,屬于原主的記憶碎片自動浮現。
“是奴婢!是奴婢!”林悅的聲音立刻帶上了哭腔,手忙腳亂地把藥碗放在旁邊的小幾上,又想去扶謝昭理,又怕弄疼了她,“謝天謝地!菩薩保佑!您昏迷整整兩天兩夜了,可嚇死奴婢了!太醫都說……都說……”她后面的話咽了回去,眼圈更紅了。
謝昭理借著林悅小心翼翼攙扶的力道,勉強撐起一點身子,靠在床頭塞過來的厚厚錦緞軟枕上。僅僅是這個輕微的動作,就讓她眼前發黑,喘了好幾下才平復下來。她環顧四周:房間很大,陳設古樸厚重,紫檀木的桌椅、多寶格上擺放的玉器瓷器,無不透著歷史的沉淀和屬于皇家的威嚴,卻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清冷空曠。幾縷慘淡的冬日陽光從雕花木窗的縫隙里擠進來,在光滑的金磚地面上投下幾道狹長的、毫無暖意的光斑。
“我……”謝昭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聲音沙啞得厲害,“怎么病的?”她需要信息,任何信息,來錨定這荒謬的現實。
林悅趕緊捧過藥碗,用白瓷勺子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藥汁,小心翼翼地吹著氣:“前幾日一場倒春寒,風邪入體,您夜里就發起了高燒,昏睡不醒……”她看著謝昭理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心疼又帶著點后怕,“可兇險了,您一直說胡話,喊著什么‘報表’、‘估值’……奴婢都聽不懂,可嚇人了。”
謝昭理心頭猛地一沉?,F代的記憶碎片!這具身體的原主,恐怕在那場所謂的“風寒”里,已經香消玉殞了。而她這個異世孤魂,被一場離奇的車禍拋進了這個病秧子公主的軀殼里。
她看著林悅送到唇邊的藥勺,那濃稠的藥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苦氣。作為現代人,她對這種成分不明、熬煮方式原始的中藥本能地抗拒。她微微偏開頭,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清晰:“太燙了,先放著。”
林悅一愣,似乎沒料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公主會拒絕服藥,但還是順從地把藥碗放回小幾:“那奴婢給您晾晾。殿下,您餓不餓?小廚房溫著燕窩粥……”
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一陣極輕微、卻又異常清晰的腳步聲。那聲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得極穩,帶著一種金屬甲片輕微摩擦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停在緊閉的內室門外。
林悅立刻像受驚的小兔子般站直了身體,臉上瞬間換上恭敬謹慎的表情,低聲道:“殿下,是王統領來了。”
王統領?謝昭理的神經瞬間繃緊。原主記憶里關于這個名字的信息帶著冰冷的觸感——王慧涵,御前侍衛統領,皇帝派來“守護”她的人,卻更像是一尊沒有感情的、時刻監視著她的石像。
“進來。”謝昭理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身體的不適和內心的驚濤駭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這具身體太弱了,僅僅是說這兩個字,就讓她胸口悶痛。
“吱呀”一聲,沉重的雕花木門被推開一道縫隙。一個挺拔如青松的身影無聲地走了進來。
來人一身玄色勁裝,外罩著細密的暗色軟甲,勾勒出利落而充滿力量的線條。腰間懸著一柄樣式古樸的長劍,劍柄纏繞的深色皮革被磨得發亮。她的面容是極致的冷峻,膚色是常年暴露在外的淺蜜色,眉骨清晰,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深邃、沉靜,如同終年不化的寒潭,目光掃過來時,帶著一種審視器物般的漠然,銳利得似乎能穿透皮囊,直刺靈魂深處。室內昏暗的光線在她深刻的輪廓上投下冷硬的陰影,讓她整個人像一柄出鞘即飲血的利刃,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冽氣息。
王慧涵走到離拔步床約十步遠的位置停下,右手握拳,干脆利落地抵在左胸心臟位置的軟甲上,微微躬身。動作標準得如同尺子量過,帶著金屬甲片摩擦的輕微脆響,卻沒有半分溫度。她的聲音低沉平穩,毫無波瀾,像在復述一段冰冷的公文:
“臣,御前侍衛統領王慧涵,參見七公主殿下。陛下聞聽殿下鳳體違和,特命臣前來探視,并問殿下安好?!彼哪抗獯孤湓谀_下的金磚地面上,并未真正落在謝昭理身上。
整個房間的空氣似乎都因為她的到來而驟然降溫。林悅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
謝昭理的心臟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不是因為心動,而是源于一種近乎本能的、對頂級掠食者的警惕。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碎片里,充斥著對這位冷面統領的畏懼。而此刻,王慧涵身上那股內斂卻磅礴的氣勢,那雙深不見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秘密的寒眸,都讓穿越者謝昭理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她這個冒牌貨,隨時可能被拆穿。
“有勞父皇掛心,也辛苦王統領走這一趟。”謝昭理強迫自己開口,聲音依舊虛弱沙啞,卻努力帶上一點屬于公主的矜持和疏離,“本宮……已無大礙,只是身子還有些乏。”她藏在錦被下的手,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用疼痛來維持清醒和鎮定。
王慧涵聞言,這才緩緩抬起眼簾。那雙寒潭般的眸子,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無聲無息地落在謝昭理臉上。她的視線從謝昭理毫無血色的嘴唇,移到她因冷汗濡濕而貼在額角的幾縷碎發,再對上她強作鎮定的眼睛。那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審視的分量,讓謝昭理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置于冰天雪地之中,無所遁形。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炭盆里偶爾爆出的一星炭火噼啪聲,和謝昭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死寂中回響。
“殿下氣色尚虛,還需靜養?!蓖趸酆K于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的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陛下口諭:請殿下務必珍重鳳體,缺什么短什么,盡管吩咐內務府置辦?!彼D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林悅放在小幾上那碗還冒著熱氣的藥,“藥石需按時服用,莫要延誤?!?/p>
最后那句話,語氣平淡,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在謝昭理緊繃的神經上。是提醒?還是警告?她是在暗示什么嗎?這碗藥……謝昭理的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向那碗深褐色的液體,心頭疑竇叢生。
“本宮知道了?!敝x昭理垂下眼簾,避開那令人心悸的審視目光,聲音里透出濃濃的疲憊,“王統領職責在身,不必在此久候?!?/p>
王慧涵沒有立刻告退。她沉默地站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像一道融入室內的陰影。片刻后,她才再次躬身,動作依舊一絲不茍:“臣告退。殿下若有事,可隨時傳召守衛通稟于臣?!闭f完,她利落地轉身,玄色軟甲在轉身時帶起一道冷硬的弧光。那雙穿著黑色厚底官靴的腳,邁出的步伐依舊沉穩無聲,只有腰間佩劍隨著步伐在劍鞘內發出極其輕微的、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摩擦聲。
她走到門邊,抬手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門外廊下清冷的空氣瞬間涌入,帶來一陣寒意。王慧涵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腳步聲漸漸遠去,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壓力才如同退潮般緩緩消散。
“呼……”林悅這才敢長長地、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口氣,撫著胸口,心有余悸地小聲道,“每次王統領來,奴婢都感覺像掉進了冰窟窿里,氣兒都不敢喘?!?/p>
謝昭理沒有回應。她靠在床頭,目光有些失焦地望著那扇重新關上的門。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里衣,緊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冰涼。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混雜著對這個陌生世界的巨大恐懼和對自身處境的清醒認知,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沖擊著她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
她不再是那個在金融世界里運籌帷幄、冷靜犀利的謝昭理。她是大雍王朝體弱多病、無依無靠的七公主蕭昭理。而剛剛離去的那個冷峻如冰的侍衛統領王慧涵,既是名義上的守護者,也可能是一把懸在她頭頂的、隨時會落下的利刃。
“林悅……”謝昭理的聲音虛弱得幾不可聞,帶著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迫切,“現在……是什么年份?什么時辰了?”
林悅趕緊湊近,拿起旁邊溫著的帕子,輕柔地替謝昭理擦拭額角的冷汗:“回殿下,今兒是永和十七年二月初九,快申時末了(下午五點)?!彼粗x昭理蒼白得嚇人的臉色,擔憂地問,“殿下,您是不是又難受了?奴婢這就去把藥熱熱,您多少喝一點吧?太醫說了,這藥可斷不得。”
永和十七年……二月初九……完全陌生的時間坐標。謝昭理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她需要時間,需要空間,需要徹底弄清楚這具身體的狀況和周圍的環境。
“藥……先放著。”她再次拒絕,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這是屬于謝昭理的靈魂在發聲,“我……本宮想一個人靜靜。”
林悅張了張嘴,似乎想再勸,但看著公主殿下那異常疲憊又異常堅定的神情,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恭順地應道:“是,殿下。奴婢就在外間守著,您有事喚一聲就好。”她輕手輕腳地替謝昭理掖好被角,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內室的門。
當房間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謝昭理強撐的偽裝瞬間崩塌。她猛地蜷縮起身體,雙手緊緊抱住疼痛欲裂的頭,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將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驚懼和混亂的嗚咽硬生生堵了回去。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在她腦海里瘋狂攪動穿刺?,F代都市的車水馬龍、投行會議室里激烈的爭論、鍵盤清脆的敲擊聲……與深宮冰冷的金磚、苦澀的藥味、太監宮女們麻木或算計的眼神、還有那雙冷得刺骨的寒潭眼眸……兩個世界,兩段人生,在破碎的意識里激烈碰撞、撕扯、試圖強行融合。
“冷靜……謝昭理,你必須冷靜!”她在心底對自己嘶吼,指甲更深地掐進掌心的嫩肉,尖銳的疼痛帶來一絲扭曲的清醒,“分析!像分析項目一樣分析現狀!”
核心矛盾:身份轉換。她是異世孤魂謝昭理,頂替了病弱公主蕭昭理。
首要威脅: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設想(火刑?囚禁?生不如死?)。
關鍵人物:
*林悅:目前看來忠心,是唯一的信息源和可能爭取的盟友。需驗證。
*王慧涵:皇帝耳目,冷面無情,觀察力極強。是最大的潛在威脅。必須謹慎應對,絕不能在她面前露出破綻!
*皇帝:名義上的父親,態度不明。原主記憶里只有疏遠的關懷。
環境:深宮。危機四伏。原主死于“風寒”,本身就疑點重重。綁架?毒殺?必須盡快找出兇手和自保之道。
優勢:現代思維、知識、求生意志。
謝昭理猛地睜開眼,眼底的驚惶被一股狠厲的求生欲強行壓下。她松開緊咬的唇,一絲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她需要情報,需要了解這具身體的每一個細節,需要摸清這座宮殿的每一寸土地和每一個人的底細。
她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挪動虛弱無力的身體,試圖從這張巨大的拔步床上下來。僅僅是坐直身體,眼前就陣陣發黑,冷汗涔涔而下。
“這身子……簡直比最難纏的甲方還難伺候……”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喘著粗氣,目光在昏暗的室內逡巡。最終,她的視線落在了床尾不遠處,一個半開的紫檀木妝奩上。銅鏡模糊的鏡面,映出一點晃動的光影。
去看看!至少要知道,自己現在頂著怎樣的一張臉!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她。她幾乎是手腳并用,極其緩慢地、無聲地從床沿滑下。赤裸的雙足踩在冰涼光滑的金磚地面上,刺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讓她打了個哆嗦,卻也刺激得精神一振。她扶著沉重的床柱,一步一挪,像蹣跚學步的嬰兒,每一步都耗盡力氣,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擊著耳膜。
短短幾步距離,仿佛跋涉了千山萬水。終于,她顫抖的手觸碰到了那冰冷的紫檀木妝奩邊緣。
她喘息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沉重的妝奩蓋子完全掀開。
模糊的銅鏡里,映出一張臉。
一張極其年輕,卻毫無血色的臉。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皮膚下淡青色的細小血管。下巴尖尖的,帶著一種病態的脆弱。嘴唇干裂,沒有一絲血色。然而,最震撼謝昭理的是那雙眼睛——那是一雙形狀極美的杏眼,瞳孔的顏色是近乎純黑的深潭。只是此刻,這雙眼睛里沒有了原主記憶中慣有的怯懦、茫然和死氣沉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魂未定、卻又被強行壓抑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警覺、不甘和一股在絕境中破土而出的、異常明亮的求生意志!這眼神,銳利得幾乎要穿透模糊的銅鏡!
謝昭理死死地盯著鏡中的自己,盯著那雙屬于“謝昭理”的眼睛。她抬起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冰冷鏡面里那張陌生的、絕美的、卻又無比脆弱的臉龐。
“蕭昭理……”她對著鏡中的影子,無聲地翕動嘴唇,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與冰的重量,“或者……謝昭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就在這時,她撫在妝奩上的指尖,無意中碰觸到妝奩深處一個冰涼堅硬的小物件。她下意識地摸索著,將它掏了出來。
那是一塊觸手溫潤的玉佩。只有半個巴掌大小,玉質細膩,呈柔和的乳白色,邊緣帶著天然的水波狀紋理。玉佩的雕工簡潔卻古樸大氣,正面淺淺地刻著一個篆體的“昭”字。
這是原主貼身的東西?謝昭理摩挲著冰涼的玉璧,一種奇異的、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夾雜著原主殘留的深深眷念情緒,悄然漫上心頭。她緊緊握住玉佩,那一點溫潤的涼意,仿佛成了這冰冷絕望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實體。
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徹底暗沉下來。宮殿巨大的飛檐斗拱在深藍色的天幕上投下猙獰而沉默的剪影。一聲悠長而蒼涼的宮廷更鼓聲,穿透重重殿宇的阻隔,遙遙傳來。
“咚——”
余音裊裊,在死寂的宮殿深處回蕩,帶著一種吞噬一切的冰冷和漫長,宣告著又一個深宮長夜的開始。
梧桐苑外,高高的宮墻陰影下,一個玄色的身影并未真正離去。王慧涵背靠著冰冷的宮墻,如同夜色中凝固的雕像。她微微側首,寒潭般的目光穿透稀薄的夜色,精準地投向七公主寢殿那扇透出微弱燭光的雕花木窗。
剛才殿內那短暫的、異乎尋常的靜默,那聲被強行壓抑住的、極其細微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嗚咽,還有此刻那窗欞上,那個扶著妝奩、對著銅鏡久久凝望的、搖搖欲墜卻又透著某種奇異韌勁的纖細剪影……都像投入平靜冰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微不可察的漣漪。
七公主蕭昭理……似乎真的,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