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靖川縣衙的雕花窗欞，在青石地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虞君霜指尖輕敲案幾，目光掃過堂下跪著的兩個莊稼漢。
“張田，你說李河家的牛踩了你的秧苗，要賠三兩銀子？”她聲音清冷，驚堂木都懶得拍。
黑臉漢子連連磕頭：“大人明鑒！小的辛辛苦苦...”
“李河，你的牛何時放的？”虞君霜突然打斷。
“回大人，卯時三刻。”李河慌忙答道。
虞君霜從案頭抽出一本冊子，快速翻到某一頁：“靖川縣志記載，去歲此時，卯時三刻天剛微亮。而今年春寒，此刻天光更暗。”她抬眼看向張田，“你聲稱看見李河的牛踩了秧苗，可還記得那牛是什么顏色？”
張田額頭沁出汗珠：“黑...黑色的。”
“李河，你家的牛呢？”
“回大人，是黃牛，左耳有個白點。”
虞君霜合上冊子：“張田，你昨夜在醉仙樓賭錢輸了二兩銀子，今早便想出這等訛詐之計，可對？”
張田面如土色，癱軟在地。堂外圍觀百姓一陣嘩然。
退堂后，虞君霜剛解開官帽系帶，師爺趙明便急匆匆闖進后堂：“大人！程府出事了！程家大娘子暴斃，管家來報案！”
程家是靖川首富，程大小姐程惜玉更是有名的才女。虞君霜眉頭一皺：“備馬。”
程府朱門緊閉，檐下白燈籠已經掛起。管家引著虞君霜穿過三重庭院，一路上丫鬟小廝低頭啜泣。正廳里，程老爺面色鐵青地踱步，見官府來人，勉強上前行禮。
“程老爺節哀。”虞君霜拱手，“令愛何在？本官需查看現場。”
“小女突發心疾...已經...”程老爺聲音嘶啞，眼神卻閃爍不定。
內室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一個素衣少女沖出來撲在程老爺腳下：“爹！姐姐她不可能...”少女抬頭時，虞君霜注意到她雖滿面淚痕，眼神卻飄忽不定——這是程家二娘子程惜雪。
虞君霜不動聲色：“二娘子請節哀。本官需查驗令姐遺體。”
“不必了！”程老爺突然厲聲打斷，“這是家事，不勞縣尊費心！”
“程老爺，”虞君霜目光如刀，“按《大明律》，非正常死亡需官府勘驗。若確系疾病，本官自會還府上一個明白。”不等程老爺再言，她已大步向內院走去。
閨閣內，程惜玉靜靜躺在繡床上，面容安詳如睡。虞君霜上前，自己環視房間——雕花木窗緊閉，梳妝臺整齊，一杯未喝完的茶放在床頭小幾上。
她低聲道：“死者面色青紫，指甲發黑，疑似中毒。”
虞君霜取出手帕包起茶杯，又檢查床榻。枕邊一枚銀簪引起她的注意——簪頭雕著并蒂蓮，蓮心處微微發黑。
“程娘子近日可有異常？”她問跪在一旁的丫鬟。
“娘子一切如常...”丫鬟抽泣著，“昨晚還說今日要去書坊...”
“她可曾與人結怨？”
“我家惜玉最是溫婉！”程老爺闖進來，臉色陰沉，“縣尊何必多此一問！”
虞君霜目光掃過程惜雪——二娘子躲在父親身后，手指絞著帕子，指節發白。
“程老爺，令愛死因可疑，本官需帶回遺體勘驗。”
“你敢！”程老爺勃然大怒，“我程家在朝中不是沒有...”
“程世伯。”一個清冷的女聲從門外傳來。眾人回頭，只見一位身著素色道袍的中年女子立在廊下，面容肅穆。
程老爺頓時變了臉色：“靜…靜玄師太？”
女子微微頷首，目光卻落在虞君霜身上：“貧道青云觀靜玄。程娘子是我觀中常客，此事蹊蹺，還請縣尊明察。”
虞君霜注意到程惜雪見到道姑時，身子明顯一顫。
“師太認得程小姐？”
“每月初一十五，程小姐必來觀中抄經。”靜玄師太從袖中取出一卷手札，“這是她昨日留下的。”
虞君霜接過手札，最后一頁寫著：「蓮花開落自有因果，惜玉愿承此業」。字跡工整，卻透著一股決絕。
“程老爺，令愛遺體本官必須帶回。”虞君霜合上手札，語氣不容置疑，“若確系自盡，自當歸還；若是他人加害...”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程惜雪，“本官定會揪出真兇。”
回衙途中，虞君霜反復思索。那銀簪上的黑痕、程惜雪的異常、靜玄師太的突然出現...還有那句“愿承此業”...
轉過一條僻靜小巷，忽然一陣寒風襲來。虞君霜本能地側身，“錚”的一聲，一柄短刀擦過她的衣袖，深深插入身后墻壁。
“保護大人！”女侍昭陵拔刀出鞘。
又是幾道黑影從屋頂躍下。虞君霜退到墻角，從靴筒抽出一柄短劍。刀光劍影中，她看準時機，一劍刺中刺客手腕。
“留活口！”她喝道。
刺客見勢不妙，竟咬破口中毒囊，頃刻間斃命。虞君霜揭開對方面巾——一張陌生面孔，耳后卻有一個蓮花形狀的刺青。
“大人，這...”趙師爺聲音發顫。
虞君霜收起短劍，面不改色：“把尸體帶回衙門。另外，去查查青云觀的底細。”
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暮色中，虞君霜的背影筆直如劍。
虞君霜將刺客尸體帶回縣衙。尸身上除了一枚蓮花刺青外，別無他物。
她取出從程惜玉枕邊帶回的那支銀簪，在燭光下細細端詳。簪頭的并蒂蓮做工精細，蓮心處的黑色痕跡不像是普通污漬，倒像是某種藥物殘留。
“這簪子倒是很古怪。”她瞇著眼睛，“蓮心處居然可以旋開。”
虞君霜輕輕轉動蓮心。蓮心與簪身分離，露出一個小小的暗格，里面殘留著些許褐色粉末。
“砒霜。”她嗅了嗅，立刻斷言。
虞君霜眉頭緊鎖。程惜玉若是自盡，為何要用如此隱蔽的方式？若是他殺，兇手又是如何讓程惜玉自己使用這支暗藏毒藥的銀簪？
翌日清晨，虞君霜再次來到程府。程老爺稱病不見，只有程惜雪出面接待。二娘子今日換了一身素白襦裙，發間只簪了一朵白花，卻襯得她膚若凝脂。
“二娘子，令姐這支銀簪是從何處得來？”虞君霜開門見山。
程惜雪手指微微一顫：“是...是姐姐及笄時父親所贈。”
“只有這一支？”
“是一對。”程惜雪低聲道，“另一支在我這里。”她猶豫片刻，從袖中取出一支相似的銀簪，簪頭同樣雕著并蒂蓮，只是蓮心處沒有發黑。
虞君霜接過銀簪，仔細檢查：“二娘子與令姐關系如何？”
程惜雪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我們...我們姐妹情深...”
“是嗎？”虞君霜突然逼近一步，“那為何你的丫鬟說，上月十五你曾與令姐在花園激烈爭吵，還摔碎了一對玉鐲？”
程惜雪臉色煞白，手中的茶盞“啪”地掉在地上。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娘子，不好了！靜玄師太...靜玄師太在觀中遇襲！”
青云觀位于靖川城外的青蘿山上，環境清幽。虞君霜趕到時，觀中已亂作一團。靜玄師太躺在廂房的床榻上，胸前一片血紅。
“師太遇刺時，可有人看見兇手？”虞君霜詢問觀中的小道姑。
小道姑淚眼婆娑：“沒...沒有...師太昨晚獨自在經房誦經，今早我們發現時，她已...已...”
虞君霜檢查靜玄的傷勢——一劍穿心，干凈利落，與刺殺自己的黑衣人手法相似。她在靜玄手中發現一片撕碎的紙角，上面只有一個“七“字。
“師太近日可有什么異常？”
小道姑猶豫片刻：“師太前日收到一封信后，就心神不寧...還把經房里的《蓮花經》都收了起來...”
虞君霜立刻前往經房。經房內整潔有序，唯獨一處書架空了大半。她仔細檢查書架，在最底層發現一本《妙法蓮華經》，翻開后，里面竟夾著幾張地契和借據，都是程府與青云觀的往來文書。
“大人！”趙師爺匆匆進來，“程府來報，程二娘子失蹤了！”
虞君霜心頭一震。趕回程府時，程老爺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惜雪一早說去青云觀上香，可到現在都沒回來！”
虞君霜檢查程惜雪的閨房。梳妝臺上，那支銀簪不見了；枕下壓著一封信，只有寥寥數字：“女兒不孝，愿隨姐姐而去。”
“不好！”虞君霜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帶人趕往城外的蓮花池——那是程惜玉生前最愛去的地方。
夕陽西下，蓮花池畔，一個白色身影正緩緩走向池心...
“程惜雪！站住！”虞君霜大喝一聲。
池中的白衣女子回過頭，正是程惜雪。她面色慘白，手中握著那支銀簪。
“虞大人...您何必追來...”程惜雪凄然一笑，“姐姐走了，靜玄師太也走了...下一個就該是我了...”
“誰要殺你？”虞君霜慢慢靠近，“告訴我真相，我可以保護你。”
程惜雪搖頭：“沒用的...他們勢力太大...連父親都...”
突然，一支暗箭從林中射來，直取程惜雪咽喉！虞君霜早有防備，手中短劍一揮，將暗箭擊落。昭陵立刻沖向箭矢來處，卻只找到一個早已斷氣的黑衣人——耳后同樣有蓮花刺青。
程惜雪見狀，終于崩潰大哭：“是七蓮幫...他們控制父親做私鹽生意，姐姐發現了賬本...靜玄師太幫姐姐藏證據...現在他們都死了...”
虞君霜扶住搖搖欲墜的程惜雪：“賬本在哪里？”
“在...在青云觀的《妙法蓮華經》里...姐姐把真的賬本換進去了...”
回到縣衙，虞君霜連夜查閱從青云觀帶回的經書。果然，在《妙法蓮華經》的夾層中，藏著程老爺與七蓮幫往來的秘密賬本，里面詳細記錄了私鹽交易的數額和路線。
“大人，此事牽涉太廣...”趙師爺憂心忡忡，“七蓮幫在朝中有人...”
虞君霜冷笑一聲：“我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勢力大，還是王法大！”
翌日，虞君霜調集全縣衙役，準備查封程府。然而隊伍剛到程府大門，就看見府內濃煙滾滾——程老爺在書房自焚，只留下一封認罪書，聲稱所有罪行都是他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
案件看似了結，但虞君霜知道，七蓮幫的勢力遠未根除。那些耳后有蓮花刺青的黑衣人，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