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宿在驛館。”她突然抬高聲音，“王捕頭帶人徹查行李，本官懷疑有七蓮幫的密件混入。”
這話明顯是說給隨燼聽的。那人削木的手頓了頓，嘴角扯出個冷笑，故意將符牌踢入江中。木牌浮沉間，虞君霜看清了上面血紅的“誅”字。
驛站的油燈將虞君霜的影子投在窗紙上。她正比對兩封密信——一是虞清荷所給，一是從陸昭尸體上找到的。兩封信的筆跡完全相同，但提到隨燼處卻截然相反：
“燼乃侯府遺孤，可信。”
“隨氏子早夭，今之燼者，偽也。”
窗外傳來極輕的“嗒”聲。虞君霜迅速吹滅燈燭，軟劍無聲出鞘。窗栓被挑開的剎那，劍尖已抵上來人咽喉。
“大人好警覺。”隨燼的聲音帶著譏誚。月光下，他指尖挑著個染血的布包，“不想看看趙明真正的死因？”
布包攤開，是半截發黑的手指——指甲縫里藏著抹熟悉的金粉，正是虞家秘制的“留香散”！
“昨夜子時，有人在趙明茶里下了孔雀膽。”隨燼的獨眼如鷹隼般盯著她，“巧的是，這毒藥只有兩個地方有——七蓮幫總壇，和你們虞家的藥庫。”
虞君霜劍尖逼近半分：“你怎知他中毒時辰？”
“因為我跟著他。”隨燼突然扯開衣領，露出心口新添的刀傷，“這刀夠證明了嗎？”
傷口邊緣泛著詭異的藍色，分明是虞清荷獨有的“寒月刃”所傷。虞君霜心頭劇震——難道阿姐她...
“噓。”隨燼猛地捂住她的嘴。幾乎同時，三支弩箭穿透窗紙，深深釘入床柱！
驛館屋頂的追逐持續了半個時辰。虞君霜終于在西廂房頂截住黑衣人，挑開面巾卻是個陌生少年，牙關緊咬眼看要服毒。
“喀嚓。”
隨燼直接卸了那人下巴，從舌底摳出顆蠟丸：“七蓮幫的'口含雷'，爆開能炸平半間屋子。”他兩指捏碎蠟殼，里面竟是張繪著虞君霜行蹤的路線圖！
“有意思。”隨燼將地圖對著月光，“連你每日幾時更衣都記錄在冊。”他突然掐住刺客喉嚨，“誰派你來的？”
少年突然詭異一笑，裸露的皮膚上浮現出紅絲——竟是活尸蠱發作的前兆！虞君霜急忙后撤，卻見隨燼不慌不忙掏出枚桃符拍在刺客額頭。紅絲頓時如潮水退去，少年慘叫一聲昏死過去。
“你從哪學的驅蠱術？”虞君霜劍未歸鞘。
“鎮北侯府藏書樓第三閣。”隨燼擦著手冷笑，“虞四娘子若不信，大可比對令尊的《南疆蠱考》——前提是你找得到那本被撕掉關鍵頁的書。”
這話如利箭穿心。虞君霜確實在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記載驅蠱術的那幾頁不翼而飛...
遠處傳來馬蹄聲。兩人同時躍下屋頂，只見昭陵舉著火把疾馳而來：“大人！北面三十里處的義莊起火了，有人說看見...看見趙師爺的尸身走了進去！”
虞君霜與隨燼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冰冷的戒備。
“分頭查。”她翻身上馬，“我去義莊，御史大人不妨查查這刺客的來路。”
隨燼突然拽住韁繩：“你腰間玉佩從何而來？”
虞君霜低頭——那是她從玄鐵匣中找到的半塊龍紋佩，此刻正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紅光。
“與你何干？”
“因為另半塊...”隨燼從懷中掏出塊殘玉，紋路與她的一模一樣，“應該隨我父親葬在侯府廢墟下了。”
馬蹄聲遠去后，隨燼獨眼中的寒意更甚。他掰開昏迷刺客的手心，里面赫然是用血畫的虞氏家徽！
義莊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虞君霜剛下馬就聞到股奇異的腥香——是“引魂香”混著腐肉的味道。她握緊染過隨燼血的軟劍，緩步踏入火場。
殘垣斷壁間，果然有個熟悉的身影在翻找什么。聽到腳步聲，那人緩緩轉身——灰白的面容確實是趙明，但瞳孔已變成詭異的豎瞳！
“大...人...”尸體的喉嚨里發出沙啞聲響，“隨...燼...不可...信...”
虞君霜劍尖微顫：“誰把你變成這樣？”
“貴...妃...”趙師爺的尸身突然抽搐，從口中吐出個青銅小盒，“看...看...”
盒子打開的剎那，虞君霜如墜冰窟——里面是半枚帶血的指甲，上面刻著虞氏家紋！而這枚指甲的弧度，分明來自...虞清荷的右手小指！
“娘娘...也是...容器..”趙明的尸身突然撲來，“小心...紅蓮...開...”
劍光閃過，頭顱滾落。虞君霜顫抖著拾起青銅盒，發現底層還藏著片帛書，上面是父親的字跡：
“清荷心口金針非吾所種，乃陛下邪術。若見此信，速毀第八處封印，勿令燼近之。”
火場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虞君霜匆忙藏好證物，轉身卻見隨燼獨眼中跳動著火光，手中提著個血淋淋的包袱：
“猜猜我在刺客老巢找到了什么？”他抖開包袱，數十塊虞氏令牌叮當落地，“你們虞家死士，正在北疆集結。”
黎明前的北疆荒原上，虞君霜的斗篷結了一層薄霜。她盯著隨燼手中那些虞家令牌，劍尖在凍土上劃出一道深痕。
“這些令牌三年前就已封存。”她聲音比霜還冷，“御史大人偽造得不夠用心。”
隨燼冷笑，獨眼中映著將熄的火光：“虞四娘子不妨細看令牌背面的編號。”
虞君霜用劍挑起一塊——“玄字七號”，確實是虞家舊制。但當她指尖擦過邊緣時，卻摸到細微的凹凸。就著晨光細看，編號“七”的橫筆處有個幾乎不可見的蓮花刻印。
“七蓮幫的標記。”她心頭一震。這些竟是當年被七蓮幫截獲的令牌！
“現在相信了？”隨燼踢了踢腳邊的刺客首級，“這人是你們虞家死士，卻為七蓮幫賣命。他在臨死前說了個有趣的消息...”他忽然逼近，身上血腥氣撲面而來，“令尊可能沒死。”
虞君霜的劍瞬間抵住他咽喉：“你再說一遍？”
“三年前那場大火里，有人看見虞大人被秘密押往北疆。”隨燼不躲不閃，“而押送者佩戴的，正是這種令牌。”
晨風卷起焦土，兩人對峙的身影在荒原上拉得很長。虞君霜忽然收劍入鞘：“帶路。”
穿過枯木林，眼前出現座半塌的烽燧臺。隨燼在殘垣某處按了三下，地面竟露出條幽深地道。
“鎮北侯府的秘密通道。”他點燃火折子，“直通第八處封印所在。”
虞君霜沒急著下去，反而退后兩步：“御史大人對叛臣府邸倒是熟悉。”
“因為我七歲前常在這兒玩。”隨燼的獨眼在火光下格外幽深，“家父與虞大人經常在此密談，內容都記在...”他忽然噤聲，火光照亮了地道壁上的抓痕——新鮮的血跡還未干透！
兩人同時拔劍。地道深處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夾雜著非人的低吼。虞君霜突然按住鎖骨下的蓮印——那里正傳來詭異的脈動，仿佛在與什么東西共鳴。
“活尸蠱。”虞君霜壓低聲音，“但比尋常的更強。”
拐角處，三具掛著虞家腰牌的尸體正機械地巡邏。虞君霜瞳孔驟縮——其中一人的身形，竟與失蹤三年的虞府管家嚴伯極為相似！
“嚴伯？”她忍不住輕喚。
尸體猛地轉頭，腐爛的臉上赫然爬滿金色絲線！隨燼立刻甩出三枚桃符，同時拽著虞君霜急退：“這不是普通活尸，是‘金蠶蠱王’！”
爆炸聲中，整條地道開始坍塌。虞君霜被氣浪掀飛前，瞥見金線尸的腰間掛著半塊玉佩——與她懷中那半塊龍紋佩竟是一對！
荒原上，兩人灰頭土臉地從另一處出口鉆出。隨燼的左臂被碎石劃出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流出的血泛著不祥的金色。
“你也被下蠱了？”虞君霜劍指他傷口。
“這是守墓印的反噬。”隨燼扯下布條草草包扎，“越接近母火，印記就越不穩定。”他突然撕開衣襟，心口的傷疤已蔓延成蓮花形狀，“就像你的胎記。”
虞君霜下意識按了按鎖骨。那里的蓮印確實在發燙，但并非疼痛，而是一種詭異的...呼喚？
“那些金線尸在守護什么？”
“你父親。”隨燼語出驚人，“確切地說，是他帶走的那頁《洗冤錄》殘卷。”
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地平線上，七道狼煙扭曲著組成蓮花形狀。虞君霜想起趙明尸體的話——“紅蓮開”，難道母火要提前現世？
“子時三刻。”隨燼望向煙柱，“我們只剩六個時辰。”
虞君霜卻盯著他染血的繃帶：“在找父親前，御史大人是否該解釋下...”她突然劍光如電，挑開他腰間暗袋，“這個？”
一塊沾著金粉的絹帕飄落——正是虞家獨有的“留香散”！隨燼竟藏著與毒殺趙明相同的毒藥！
“我可以解釋。”他緩緩舉起雙手，“這是從...”
破空聲打斷了他的話。一支黑羽箭穿透隨燼肩膀，將他釘在枯樹上！虞君霜旋身揮劍，斬落第二支箭，卻見荒原上冒出數十名黑衣人——每人胸前都佩戴著虞家令牌。
“四娘子。”為首者掀開兜帽，露出虞君霜熟悉的面容，“老奴終于找到您了。”
嚴伯！這個本該死在地道里的老管家，此刻活生生站在眼前，只是眼中泛著與金線尸相同的金光。
“嚴伯你...”
“老爺等您很久了。”老管家躬身行禮，“請隨老奴去取《洗冤錄》最后一頁。”
虞君霜沒動。她注意到嚴伯右手小指缺失半截——與父親信中描述的“暗記”完全不符。這是個冒牌貨！
“好啊。”她突然收劍入鞘，“不過得先幫我殺了這個朝廷鷹犬。”
隨燼聞言猛地抬頭，獨眼中閃過一絲錯愕。虞君霜背對著嚴伯等人，用口型對隨燼說了三個字：“配合我。”
當嚴伯的刀砍向隨燼脖頸時，虞君霜突然甩出袖中銀簪。簪尖精準刺入老管家后頸的蠱囊，金色液體噴濺而出！
“你！”假嚴伯的臉開始融化，“你怎么識破...”
“真嚴伯從不叫我四娘子。”虞君霜劍光如練，“他叫我四丫頭。”
混戰中，隨燼掙脫黑羽箭，與虞君霜背靠背迎敵。兩人雖各懷心思，劍招卻意外地默契。當最后一個黑衣人倒下時，荒原上已暮色四合。
“合作愉快。”隨燼捂著肩傷喘息，“現在可以告訴我，真正的《洗冤錄》殘卷在哪了嗎？”
虞君霜望向北方狼煙：“在第七道煙柱下的古墓里。”她突然劍指隨燼心口，“但在這之前，御史大人是否該說說，你為何會有我虞家的'留香散'？”
隨燼的獨眼在暮色中晦暗不明。他慢慢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破的繡帕：“因為這是令尊親手交給我的。”帕角繡著朵小小的紅蓮，正是虞君霜母親的手藝，“三年前那場大火里，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虞君霜接過繡帕，在夕陽下辨認出上面褪色的字跡——“燼可托付”。
但這筆跡...與父親平日書寫時“可”字少一橫的習慣不符！
“你撒謊。”她劍尖刺破隨燼衣襟，“這根本不是...”
轟隆！遠處突然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第七道狼煙處，巨大的火柱沖天而起，在空中凝成八瓣紅蓮。更可怕的是，火中隱約可見個熟悉的身影——峨冠博帶，正是虞昭生前打扮！
“父親？！”虞君霜失聲驚呼。
隨燼卻面色大變：“不好！那是業火幻化的'引子'！”他猛地拽住虞君霜，“你父親真正的下落我知道，但現在必須立刻離開！”
虞君霜甩開他的手：“他不能信我知道，但我又憑什么信你？”
“就憑這個。”隨燼突然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漸漸浮現的印記——不是蓮花，而是個“虞”字！
“當年令尊為保我性命，將半枚守墓印烙在我身上。”他苦笑，“這也是為什么...我能從皇陵業火中重生。”
火蓮越升越高，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虞君霜望著那張與記憶逐漸重合的面容，忽然想起兒時有個總躲在暗處看自己練劍的少年...
“子時三刻前趕到古墓。”她最終轉身走向馬匹，“若再騙我，這劍取的就是你剩下那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