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的雪下得正急,虞君霜獨自立在皇陵神道前。手中拼合完整的虎符泛著青冷的光,與玉佩相觸時發(fā)出蜂鳴般的震顫。她回頭看了眼隨燼——御史大人披著墨色斗篷,獨眼里映著雪光,倒真有幾分像夜行的鸮鳥。
“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虞君霜劍尖劃過地面,在雪上刻出北斗七星的圖案,“皇陵機關是墨家最后傳人所設,走錯一步...”
“下官倒想見識見識。”隨燼從袖中抖出個銅制羅盤,“家父留下的《機關要術》里,正好記載過這種星斗陣。”
虞君霜挑眉。這已是隨燼今夜第二次提起他父親與虞鋮的關聯(lián)。她不再多言,轉身按七星方位踏出七步。當最后一步落在天權位時,地面?zhèn)鱽睚X輪轉動的悶響,神道旁的無字碑緩緩移開,露出向下的階梯。
潮濕的霉味混著奇異香氣撲面而來。階梯兩側的鮫人燈逐一亮起,照出壁上斑駁的壁畫——全是盛放的紅梅,花蕊處卻用朱砂點成了眼睛的形狀。
“《紅梅窺天圖》。”隨燼指尖輕觸壁畫,“傳說能預知未來的禁術,沒想到真有人把它畫在皇陵里。”
虞君霜的劍鞘突然抵住他手腕:“別碰。花蕊里摻了曼陀羅粉。”她指向墻角幾具白骨,“這些盜墓賊都是被幻象逼瘋的。”
隨燼收回手時,袖口已經(jīng)泛出詭異的粉色。虞君霜果斷揮劍割斷那片衣料,布料落地即燃,竄起藍色火苗。
“多謝。”隨燼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王爺對毒物的了解,實在不像個深宮貴女。”
“兄長教的。”虞君霜轉身繼續(xù)下行,“他總說...”話音突然頓住。階梯盡頭出現(xiàn)一道青銅門,門上浮雕著九朵梅花,每朵花心都有個鎖孔。
隨燼數(shù)了數(shù)鎖孔:“九宮格?”
“不,是八卦。”虞君霜指向最中央那朵梅。“多出的一個是陣眼。”她取下腰間玉佩嵌入中央鎖孔,又將虎符一分為二,分別放入乾位與坤位的鎖孔。
青銅門發(fā)出沉重的嘆息聲,卻只開啟了一道縫隙。隨燼突然解下自己的御史印信,塞進離位的鎖孔:“師父說過,虞將軍最重禮法。”
門終于洞開。虞君霜的手按在劍柄上,瞳孔微微收縮——密室正中央的冰棺里,躺著個與虞鋮有七分相似的男子,胸口插著三根寒髓針。
“這是...?”
“替身。”虞君霜劍尖挑開冰棺旁的鐵箱,“兄長說過,皇陵里埋的是他戰(zhàn)死的副將。”箱中整齊碼放的卷宗讓她呼吸一滯,最上面那冊赫然寫著《紅梅案實錄》。
隨燼已經(jīng)蹲在冰棺旁檢查:“死者后頸有針痕,但不是致命傷。”他指向尸體左腕,“真正的死因是這個。”
一道陳年凍瘡疤,中央烙著梅花印。
虞君霜快速翻閱卷宗,突然停在一頁畫像上——畫中工部官員左腕的疤痕,與鄭禹、冰棺尸體如出一轍。旁邊是虞鋮的批注:【三九之數(shù),血梅為契,冰火同源】
“三九...”隨燼若有所思,“紅梅案發(fā)生在冬至,今年冬至正好是案發(fā)后第二十七年——三九之數(shù)。”
虞君霜突然將卷宗湊近燈焰。在火光映照下,空白處浮現(xiàn)出淡色字跡:【鄭非主謀,太后亦卒,真兇在...】后面的字被血跡模糊。
“有人不想我們知道真相。”隨燼剛說完,整間密室突然震動起來。鮫人燈接連爆裂,黑暗中只聽見機括轉動的咔咔聲。
虞君霜反應極快,一把拽住隨燼滾向角落。三支鐵箭擦著他們發(fā)梢釘入墻壁,箭尾嗡嗡震顫。
“機關被觸發(fā)了!”她反手擲出玉佩,玉器撞在某個暗處發(fā)出脆響。
剎那間數(shù)十枚暗器從四面八方射來,全數(shù)打在玉佩落點處。
隨燼趁機撲向鐵箱,抓起幾冊關鍵卷宗塞入懷中。虞君霜已經(jīng)躍到冰棺旁,劍鋒插入地面某塊青磚縫隙,用力一撬——
“轟”的一聲,密室頂部開啟暗門,垂下條鐵索。虞君霜抓住鐵索蕩向隨燼:“走!”
最后一刻,隨燼卻推開她,自己后背被突然射來的短箭擦中。他悶哼一聲,手中御史印信精準擲入某個孔洞。所有機關瞬間停滯。
“你...”虞君霜扶住踉蹌的隨燼,觸手一片濕熱。
“不妨事。”隨燼白著臉笑笑,“王爺方才那招'梅梢點雪',倒是盡得虞將軍真?zhèn)鳌!?/p>
虞君霜沒接話,直接撕開他后背衣衫。傷口不深,但滲出的血泛著詭異的藍。
“箭上有毒。”她掏出錦囊里最后一根寒髓針,“忍著。”
針尖刺入傷口的瞬間,隨燼肌肉繃緊,卻一聲不吭。虞君霜意外地看他一眼,手下動作輕了幾分:“寒髓針能暫時壓制毒性,但回去還需解藥。”
“王爺竟舍得用珍藏的兇器救人?”
“閉嘴。”虞君霜扯下袖口布料給他包扎,“能走嗎?”
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出密道時,東方已現(xiàn)魚肚白。雪地上留著雜亂的腳印,顯然有人在他們之后進過皇陵。
“看來不止我們在找真相。”隨燼虛弱地笑了笑。
虞君霜正要回應,遠處突然傳來昭陵的呼喊。女將軍策馬奔來,鐵甲上全是冰碴:“王爺!陛下突發(fā)高熱,太醫(yī)說...說癥狀像當年的紅梅熱!”
虞君霜心臟驟停。紅梅熱——兄長筆記里記載的奇癥,患者會在三日之內渾身結出梅花狀冰晶而亡。當年紅梅案的死者,表面看是凍死,實則是中了這種毒。
“回宮!”她翻身上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轉向隨燼,“御史大人...”
“下官當然同去。”隨燼在昭陵幫助下艱難上馬,疼得額頭冒汗也不忘補一句,“畢竟這案子,越來越有趣了。”
昭陵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突然道:“工部鄭尚書的府邸昨夜遭竊,盜賊取走的正是他珍藏多年的《寒梅譜》。”
虞君霜與隨燼對視一眼。如果真兇不是鄭禹,那么此刻偷走毒經(jīng)的人,很可能就是給裴珷下毒的元兇。
馬匹踏碎積雪沖向皇宮時,虞君霜想起冰棺中那具替身尸體。兄長究竟在防范誰?而那個能讓太后都成為卒子的人,如今是否正在紫宸殿,對著她的小珷兒伸出毒手?
宮墻下,一片不合時令的紅梅花瓣隨風飄落,正落在她染血的劍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