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往日溫熱的龍涎香被濃重的藥味取代。三歲的裴珷蜷縮在巨大的龍床上,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得如同離水的魚。
更駭人的是,她裸露的脖頸和手腕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浮現出點點殷紅,中央微微凹陷,形如含苞待放的梅花——正是虞鋮手札中記載的“血梅印”初期癥狀!
“姨母…冷…”孩子無意識地呢喃,小小的身體在錦被下瑟瑟發抖。
虞君霜的心像被一只冰手攥緊。她俯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觸碰裴珷滾燙的額頭,那灼人的熱度讓她指尖一顫。她迅速拉開孩子的衣襟,只見心口附近一枚紅梅印記顏色最深,邊緣已開始凝結出細微的白色霜晶。
“紅梅熱…”林副院判聲音發顫,跪在床邊,“王爺,這癥狀…與當年紅梅案死者初期一模一樣!古籍記載,三日之內若無法拔毒,則寒氣侵心,周身結冰而亡?。 ?/p>
“解藥呢?”虞君霜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下官…下官無能!”林副院判額頭重重磕在地上,“此毒詭譎,配方早已失傳,只知需‘冰火同源’之物為引,輔以…輔以…”
“輔以什么?”虞君霜追問,目光銳利如鷹。
“輔以至親血脈的心頭熱血調和!”林副院判說完,幾乎癱軟在地。
殿內一片死寂。至親血脈?裴珷的生母虞清荷早已不在人世!虞君霜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絲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冰冷的金磚上。她是裴珷的姨母,但并非血親。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孩子…
“咳咳…”一陣壓抑的咳嗽聲打破了沉寂。隨燼臉色蒼白如紙,在昭陵的攙扶下倚著殿門,后背的傷口雖已包扎,但寒髓針的余毒顯然在侵蝕他的體力。
“‘冰火同源’…或許不是指藥材。”他喘息著,目光投向虞君霜腰間,“王爺的赤蓮玉佩…傳聞是凈業火所凝的玄冰所制,至陽至剛卻觸手生寒,算不算‘冰火同源’?”
虞君霜猛地握緊玉佩,溫潤的玉質下仿佛有火焰在流淌。這是她身世的唯一憑證,也是母親留下的最后遺物。
“就算玉佩是引子,心頭熱血又從何來?”昭陵急道,看向裴珷的目光充滿焦灼。
“未必需要血親?!彪S燼強撐著站直,獨眼盯著裴珷心口的紅梅印記,“王爺與陛下朝夕相處,情同母子,血脈雖異,心意相通?;蛟S…心意才是真正的‘引’。”他頓了頓,看向林副院判,“院判大人,古籍可有記載具體的解毒手法?”
林副院判努力回憶:“有…有用特殊金針,蘸取‘冰火引’,刺入血梅印心蕊,導引寒毒…但‘冰火引’為何物,下官實在不知!”
“冰火引…”虞君霜喃喃重復,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皇陵密室卷宗上的字跡:【三九之數,血梅為契,冰火同源】以及【鄭非主謀,太后亦卒,真兇在…】
太后!她猛地抬頭:“昭陵!立刻去查!先帝晚年,太后宮中是否有一位擅用寒毒和火術的方士?特別是太后薨逝前后!”
昭陵領命如風般掠出。
虞君霜則快步走到書案前,提筆蘸墨,飛快地畫出赤蓮玉佩的形狀,并在其核心位置點出一個朱砂紅點:“林院判,以此玉佩形狀打造金針,針尖需中空,針尾刻赤蓮紋。本王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個時辰內,我要見到這套針!”
“是!下官…下官拼死也會辦到!”林副院判連滾爬爬地沖了出去。
殿內只剩下虞君霜、隨燼和昏睡的裴珷。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虞君霜走到床邊,用浸了溫水的絲帕輕輕擦拭裴珷額頭的汗珠,動作是從未有過的輕柔。隨燼默默地看著,后背的傷痛似乎也減輕了幾分。
“你為何如此篤定‘心意’可為引?”虞君霜沒有回頭,低聲問道。
隨燼靠在柱子上,聲音有些飄忽:“師父的筆記里提過…當年紅梅案,虞鋮將軍曾嘗試救治一位并非血親卻情同手足的副將,雖未成功,但延緩了毒素爆發。他推測,強烈的守護之念或許能引動生機對抗死氣…只是當時,他找不到合適的‘冰火同源’之物作為載體…”
虞君霜的手頓住了。兄長的探索,竟在多年后,由她來延續。
一個時辰仿佛一個世紀般漫長。當林副院判捧著剛出爐、還帶著鍛打余溫的赤蓮金針沖進來時,昭陵也幾乎同時踏入殿門,臉色凝重。
“王爺!查到了!太后薨逝前半年,宮中確有一位來自西域的方士,名喚‘摩尼陀’,精通用毒與奇門異術,尤其擅長冰火相克之道!太后駕崩后,此人便神秘失蹤,但…”昭陵深吸一口氣,“據當年一個被放出宮的老嬤嬤回憶,太后彌留之際,曾秘密交給心腹女官一個玉匣,言明是‘冰火引’,命其封存于…于太廟神龕之下,非國難不可輕動!”
太廟!虞君霜眼神一厲。那里供奉著大魏歷代帝后靈位,守衛森嚴。
“昭陵,持本王虎符,調黑鷹衛圍住太廟,任何人不得進出!本王親自去取‘冰火引’!”她抓起那套赤蓮金針,轉身欲走。
“王爺且慢!”隨燼突然出聲,他的臉色更白了,嘴唇泛著淡淡的青紫色,“太廟神龕…機關重重。家父的《機關要術》中提過,太廟神龕下有一處‘九連環’暗格,需按特定順序觸動九處機關方能開啟。順序錯一步,便會觸發致命毒箭和塌陷?!彼麙暝鴱膽阎刑统鲆槐颈”〉?、泛黃的手抄冊子,“順序…在家父的手札里…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鮮血從他指縫滲出。
虞君霜心頭一震,快步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隨燼!”
“我…沒事…”隨燼喘息著,將冊子塞進虞君霜手中,獨眼緊緊盯著她,“快…去…救陛下…順序在…九宮飛星…圖后…”話未說完,他眼前一黑,徹底昏死過去。
“昭陵!照顧好他!”虞君霜將隨燼交給昭陵,再無半分猶豫,抓起冊子和金針,玄色身影如離弦之箭般射向殿外,融入茫茫雪夜。
太廟在雪夜中顯得格外肅穆森嚴。黑鷹衛已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虞君霜出示虎符,無人敢攔。她徑直踏入供奉歷代帝后靈位的主殿,檀香繚繞,燭火通明。在莊嚴肅穆的氛圍下,隱藏著致命的殺機。
她走到供奉先帝與太后的神龕前,按照隨遠手札中的記載,仔細尋找。神龕底座由名貴紫檀雕成,表面是繁復的祥云瑞獸圖案,乍看毫無破綻。
虞君霜屏住呼吸,指尖在冰冷的木紋上細細摸索,感受著極其細微的凹凸差異。
找到了!九處幾乎與雕花融為一體的凸起點,位置暗合九宮方位。
她翻開隨遠的手札,找到那頁畫著復雜九宮飛星圖的筆記,旁邊用蠅頭小楷標注著開啟順序:【坎一、離九、震三、兌七、中五、巽四、坤二、艮八、乾六】
生死一瞬!虞君霜全神貫注,指尖灌注內力,按照順序精準而迅速地按下九處機關點。
“咔…咔…咔…”輕微的機括轉動聲在寂靜的大殿中格外清晰。當最后一處乾位按下,神龕底座無聲地滑開一小塊,露出一個僅容一掌的暗格。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巴掌大小的羊脂白玉匣,溫潤剔透,觸手生寒。
“冰火引!”虞君霜心中一定,迅速取出玉匣,小心地打開一條縫。里面并非她想象的藥粉或液體,而是九根細如發絲、通體赤紅卻散發著刺骨寒意的奇特金針!針尾同樣雕刻著微縮的赤蓮圖案,與她帶來的金針遙相呼應。
來不及細究,她合上玉匣,身形一閃,以最快的速度趕回紫宸殿。
殿內氣氛更加緊張。裴珷身上的紅梅印記顏色更深,霜晶的范圍在擴大,呼吸也變得微弱。隨燼依舊昏迷不醒,昭陵守在床邊,臉色焦急。
“東西拿到了!”虞君霜將玉匣放在床邊,迅速取出那九根“冰火引”針。它們與林副院判打造的金針擺在一起,一赤紅冰寒,一金黃溫熱,形成奇異的對比。
“林院判!按古籍記載,本王該怎么做?”虞君霜沉聲問道,目光緊緊鎖住裴珷心口那朵最妖異的血梅。
林副院判擦了擦汗,聲音發緊:“王爺…需以‘冰火引’針,蘸取…蘸取您的心頭熱血,然后…刺入陛下心口血梅印的花蕊中心!此過程兇險萬分,力道、深度稍有差池,或心意不夠純粹,都可能…”
“本王知道了?!庇菥驍嗨?,語氣平靜得可怕。她拿起一根“冰火引”針,毫不猶豫地反手,用鋒利的針尖在自己左胸心臟位置上方輕輕一劃!
一滴滾燙的、帶著奇異生命光澤的鮮血涌出。她迅速將冰寒刺骨的“冰火引”針尖蘸上自己的血珠。奇異的一幕發生了:赤紅的針體瞬間變得透明,仿佛冰晶包裹著一縷燃燒的血焰,散發出溫和而強大的冰火交融的氣息。
“護住陛下心脈!”虞君霜低喝一聲,昭陵立刻運功,雙掌虛按在裴珷胸口周圍。
虞君霜摒除一切雜念,眼中只剩下裴珷心口那朵致命的血梅。她所有的情感——對姐姐的思念,對兄長的承諾,對這個視如己出的孩子的愛,以及對幕后黑手的滔天怒火——全部凝聚于指尖。
她深吸一口氣,手腕穩如磐石,將蘸染了她心頭熱血的“冰火引”針,精準無比地刺入了血梅花蕊最中心那一點!
針入體的瞬間,裴珷小小的身體劇烈一震!一股肉眼可見的冰藍色寒氣順著金針被急速抽出,而針體則變得更加赤紅滾燙。
孩子臉上的痛苦之色加劇,但心口那朵血梅印記的顏色,卻以緩慢但堅定的速度開始變淡!
“有效!”林副院判驚喜地低呼。
虞君霜不敢有絲毫松懈,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金針上傳來的反饋,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內力,引導著那股冰寒死氣順著金針導出。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神與內力,她的額頭很快滲出細密的汗珠。
時間一點點流逝。當第九根“冰火引”針也完成導引,裴珷心口的血梅印記終于徹底消失,只留下一個淡淡的紅點。
孩子的呼吸變得平穩悠長,高燒也奇跡般地退了下去,小臉上恢復了安詳的睡容。
“成了!陛下無礙了!”林副院判激動得老淚縱橫。
虞君霜緊繃的神經驟然一松,強烈的疲憊感瞬間襲來,身形微微一晃。昭陵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王爺!”
虞君霜擺擺手,目光掃過依舊昏迷的隨燼,最后落在裴珷安睡的小臉上,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深沉如海的冰冷殺意。
“照顧好陛下和隨御史。”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昭陵,傳令下去:封鎖宮門,徹查所有與摩尼陀、太后晚年以及工部鄭禹有過來往之人!特別是…尚功局!”
她拿起那本記載著九連環機關的隨遠手札,翻到九宮飛星圖那一頁。圖旁除了開啟順序,還有一行之前被忽略的、更小的批注:
【九宮鎖,連環扣,破局點,在人心。太后所求,非長生,乃…】
后面的字跡被墨點污損。虞君霜的指尖撫過那污損處,眼神銳利如刀。
太后的真正目的不是長生?那她耗費心力留下“冰火引”,甚至可能與紅梅案牽扯,所求究竟為何?而那個神秘的摩尼陀,是真兇,還是另一枚棋子?
殿外風雪更急,吹打著窗欞,仿佛嗚咽。虞君霜知道,裴珷的危機暫時解除,但攪動這場腥風血雨的真兇,依然隱藏在黑暗深處。而這場圍繞“紅梅”的生死棋局,才剛剛進入中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