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戰冰冷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鋼針,精準地刺入藥房內凝固的死寂。輪椅無聲地滑入,玄黑的色澤吞噬著幽綠的壁燈光線,帶來更深沉的壓迫感。
他端坐其上,墨色錦袍纖塵不染,與這彌漫著焦臭、血腥和嘔吐物氣味的污穢之地形成刺目對比。
那雙幽深的眸子掃過一片狼藉,掃過雷猛手中提著的、抖如篩糠的張御醫,掃過門口花容失色、眼神閃爍的趙月柔,最終,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鎖定了癱坐在藥柜旁、滿身血污狼狽、懷中卻依舊緊抱著一個破布包裹的趙雨諾。
空氣仿佛被抽空,沉重的壓力讓每個人都感到窒息。雷猛下意識地松開了揪著張御醫的手,后者如同爛泥般癱軟在地,褲襠再次濕透。趙月柔更是臉色煞白,用手帕緊緊捂著口鼻,身體微微顫抖,仿佛被那冰冷的目光凍僵,想退卻又不敢。
趙雨諾迎著那審視的目光,強撐著身體的不適和靈魂深處血契的束縛感,毫不退縮地回視!那雙杏眼中,有未散的針對林婉趙月柔的滔天恨意,也有剛剛揭開劇毒真相的凜冽鋒芒,更有對這個掌控她生死男人刻骨的警惕與不屈!
“爪子?”趙雨諾的聲音因脫力而沙啞,卻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尖銳,“王爺是指我救了你麾下將士的命?還是指我揪出了這個用腐尸蠱毒害將士、中飽私囊的老狗?!”她猛地指向癱軟在地的張御醫,指尖因為用力而顫抖。
“腐尸蠱?”蕭戰的眉梢極其輕微地挑了一下,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張御醫身上,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張御醫感覺如同被毒蛇盯上,嚇得魂飛魄散,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沒錯!”趙雨諾毫不畏懼,腦海中《毒經大全·腐尸篇》的內容清晰無比,“此蠱歹毒非常,需以飽含怨氣的腐尸為引,培育子蠱。子蠱入體,蝕骨腐肉,令人痛不欲生,最終狂笑癲狂、全身潰爛而亡!這老狗受人指使,將蠱粉混入金瘡藥中,暗害將士!證據就在藥柜暗格!王爺若不信,大可命人取來,一試便知!”
她一口氣說完,胸口劇烈起伏,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賭徒般的瘋狂!她在賭,賭蕭戰作為王府主人,絕不會容忍麾下將士被如此陰毒手段殘害!
蕭戰的目光從張御醫那張驚恐絕望的臉上移開,重新落回趙雨諾身上,那眼神深不見底,帶著一絲探究,仿佛在重新評估這只意外闖入他領地的、渾身是刺的“肥鳥”。
“哦?”他薄唇微啟,聲音依舊聽不出喜怒,“看來,本王的藥房,倒是藏了條毒蛇?!彼氖种冈谳喴畏鍪稚陷p輕敲擊了一下,發出極輕微的“嗒”聲。
這聲音仿佛一個信號!
“噗通!”張御醫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如同一條蠕蟲般爬到蕭戰輪椅前,涕淚橫流,瘋狂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小人…小人是被逼的!是有人…有人給了小人一大筆銀子!讓小人…讓小人把那些東西混在藥里…小人一時鬼迷心竅…王爺饒命啊!”他語無倫次,恐懼到了極致。
“誰?”蕭戰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重錘砸在張御醫心上。
“是…是…”張御醫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眼神驚恐地瞟了一眼門口臉色慘白的趙月柔,又猛地低下頭,聲音細若蚊吶,“是…是外面傳進來的…小人…小人也不知道具體是誰…只…只認得來送東西的是個蒙面人…”
趙月柔在門口,身體猛地一顫,捏著手帕的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但她臉上卻迅速堆起驚惶和無措,聲音帶著哭腔:
“王…王爺明鑒!月柔…月柔只是聽聞姐姐在此,心中擔憂,才過來看看…絕…絕不知情啊!”她楚楚可憐地看向蕭戰,眼神哀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蕭戰看也沒看趙月柔,仿佛她只是空氣。他的目光落在趙雨諾身上,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你的爪子,不但伸得長,挖得也夠深。”他頓了頓,聲音陡然轉冷,“但本王的地盤,清理門戶,還輪不到一只外來的肥鳥代勞?!?/p>
話音未落,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極其隨意地一彈!
“咻!”
一道細微的破空聲!
一枚烏沉沉的、尾部帶著細小翎羽的梭形暗器,如同死神的信使,瞬間沒入了張御醫的眉心!
“呃…”張御醫臉上的驚恐瞬間凝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身體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眉心一個細小的血洞,汩汩流出暗紅的血液。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干脆!利落!毫無征兆!
一條人命,在他口中如同清理門戶般隨意抹去!
周圍的學徒和傷兵們嚇得面無人色,好幾個直接癱軟在地,連嘔吐的力氣都沒有了。趙月柔更是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死死捂住嘴,身體抖得如同秋葉,看向蕭戰的眼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趙雨諾的心臟也猛地一縮!雖然恨極了張御醫,但這般輕描淡寫的殺戮,依舊讓她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這就是掌控她生死的修羅!視人命如草芥!
“雷猛。”蕭戰淡淡開口,仿佛只是隨手拍死了一只蒼蠅。
“屬下在!”雷猛渾身一凜,立刻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敬畏。
“拖出去,喂狗?!笔拺鸬穆曇魶]有絲毫波瀾,“藥房,清洗三遍。相關人等,查。”
“是!王爺!”雷猛毫不猶豫地應道,看向蕭戰的眼神充滿了絕對的服從。他立刻起身,如同拎死狗般抓起張御醫的尸體,大步流星地拖了出去,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藥房內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濃烈的血腥味和眾人粗重的喘息。
蕭戰的目光再次轉向趙雨諾,仿佛剛才的殺戮從未發生。他的手指點了點輪椅扶手,發出“篤、篤”的輕響。
“至于你…”他的聲音拖長,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漠然,“爪子太利,容易傷己,也容易…惹麻煩。”
趙雨諾心頭一緊,警惕地看著他。
“不過,”蕭戰話鋒一轉,幽深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你這身從亂葬崗里刨出來的本事,倒還有點意思。”
他微微傾身,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趙雨諾:“本王給你兩個選擇?!?/p>
“一,繼續當你的肥鳥,爪子剁了!關進籠子,安安分分等死。”
“二,”他的目光掃過趙雨諾懷中那個被破布包裹的頭骨,又落回她倔強的臉上,“本王給你個地方落腳,讓你…磨磨爪子。代價是,從今日起,這王府內一切疑難雜癥、陰毒詭物,皆歸你手。做得好,本王或許能容忍你這只肥鳥多撲騰幾天;做不好…”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盡之意比任何威脅都更冰冷刺骨。
趙雨諾抱著母親冰冷的頭骨,感受著心口血契的束縛和眼前這個男人的絕對掌控力。剁了爪子關進籠子等死?不!她絕不能死在這里!母親的仇未報!將軍府的債未討!林婉趙月柔還在逍遙!
磨爪子?當他的專屬“清道夫”?處理王府的“疑難雜癥、陰毒詭物”?
屈辱!這是赤裸裸的奴役!
但這…似乎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在這修羅場立足、積蓄力量的機會!
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在胸腔里翻涌,最終被她死死壓入眼底最深處。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里的血腥味,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我選二?!?/p>
蕭戰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極其細微、轉瞬即逝的弧度,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很好。”他直起身,恢復那副萬年冰封的姿態,對著門外淡淡吩咐,“雷猛,給她在藥房旁邊收拾個窩。以后,她就是這‘毒巢’的掌事。”
他轉動輪椅,準備離開。經過癱軟在門口、臉色慘白如鬼的趙月柔身邊時,腳步(輪椅)沒有絲毫停頓,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如同無形的鞭子抽在趙月柔心上:
“趙二小姐,戲看完了,該回你的籠子了?!?/p>
趙月柔身體猛地一顫,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眼中瞬間涌起怨毒和極致的恐懼,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只能死死咬著嘴唇,在侍女的攙扶下,踉蹌著、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如同煉獄般的藥房。
蕭戰的輪椅消失在幽深的甬道盡頭。
藥房內,只剩下清洗地面的水聲、傷兵壓抑的呻吟,以及癱坐在冰冷地面上、抱著母親頭骨、眼神冰冷如鐵的趙雨諾。
“毒巢”掌事?
呵…好一個“磨爪子”的地方!
趙雨諾看著角落里那盆尚未熄滅的炭火,火光在她眼中跳躍,映照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絲新生的、冰冷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