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冰涼光滑的觸感貼在指尖,蘇清璃卻感覺不到一絲真實。
鏡子里映出的臉,是她,又不是她。
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肌膚細膩得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唇色是天然的櫻粉。
這張臉,和她穿越前一模一樣,甚至因為少了風霜侵蝕和營養不良的蠟黃,顯得更加精致奪目,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嬌嫩。
可這不是她那個狹小出租屋里的塑料邊框鏡。
眼前這面鏡子,邊緣是繁復的蟠螭紋,鑲嵌著溫潤的玉石,沉甸甸的黃花梨木底座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蘇清璃記得很清楚,自己只是打開了那扇重新裝修好的房門,眼前一花,再睜眼,就坐在這張雕花繁復的拔步床邊了。
“蒼梧國…蘇氏…獨女…修仙…?”伴隨著劇烈的刺痛,陌生的名詞和畫面洶涌而至。
蘇清璃捂住額頭,冷汗瞬間浸濕了鬢角。
“修仙世界?”蘇清璃的聲音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她猛地站起身,環顧四周。
房間寬敞明亮,紫檀木的家具泛著溫潤的光澤,多寶閣上陳設著精美的瓷器玉器,輕紗幔帳隨風輕拂,空氣里彌漫著清雅的熏香。
一切都透著富貴和底蘊。
和她在現代的生活完全不同。
在現代,她為了躲避那些不懷好意的糾纏,不得不放棄大城市還算穩定的工作,躲到一個偏僻小鎮,在一家小小的民宿做前臺。
錢不多,勝在清靜安全。
誰能想到,一開門,清靜沒了,安全也懸在了未知上。
蘇清璃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從雕花窗欞的縫隙望出去。
庭院深深,假山流水,回廊曲折,幾個穿著古裝、行動利落的仆役在遠處安靜地灑掃。
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金手指呢?”蘇清璃苦笑,像是一種絕望的試探,“系統?空間?老爺爺?隨便什么?”
房間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的鳥鳴。
沒有奇遇,沒有外掛,只有一個陌生的、據說能飛天遁地的世界。
“璃兒!娘的璃兒醒了?”一個帶著哭腔的、急切的女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陣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蘇清璃瞬間繃緊了身體,像一只受驚的貓,迅速退到離門最遠的角落,手在寬大的衣袖下悄悄握緊。
“吱呀”一聲,房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穿著藕荷色錦緞長裙、發髻高挽、面容溫婉秀美卻帶著濃濃焦急與心疼的婦人沖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身著深青色錦袍、氣質儒雅沉穩的中年男子,同樣滿臉憂色。
“璃兒!”那婦人一眼看到角落里的蘇清璃,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幾步上前就想抱住她。
蘇清璃身體僵硬,幾乎是本能地微微側身,避開了這個過于熱情的擁抱。
她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對自稱是她父母的陌生人。
婦人撲了個空,愣了一下,隨即更傷心了:“璃兒?你怎么了?你不認得娘了嗎?”
她上下打量著蘇清璃,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和額角的冷汗,心疼得直抽氣,“我的兒,你受苦了!都怪那驚馬!王爺!你看璃兒,她…她好像嚇壞了!”她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男人。
中年男子——蘇遠山,蘇氏家主,眼神銳利地掃過女兒,看到她眼底的陌生和戒備,眉頭深深皺起。
他比妻子更沉穩,上前一步,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關切:“璃兒,別怕。這里是我們的家,我是你父親蘇遠山,這是你母親林婉容。前些日子外出,你摔傷了。”
蘇清璃抿著唇,大腦飛速運轉。
外出?摔傷?
記憶里確實有模糊的畫面碎片。
她似乎在不甘什么,哭著駕馬跑走,不料在歸途中馬兒受驚,之后就什么畫面都沒了。
蘇清璃抬眼,對上眼前兩人眼中毫不作偽的焦急和心疼,那是一種她活了二十幾年,只在夢里奢望過的眼神。
在現代,她只是孤兒院長大的野草,習慣了獨自掙扎。
這洶涌的“親情”讓她無所適從,甚至有些害怕。
“我…頭很痛,”蘇清璃選擇了一個模糊的答案,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虛弱,“很多事…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林婉容立刻道,小心翼翼地再次靠近,這次沒有試圖擁抱,只是用帕子輕輕擦拭蘇清璃額角的汗,“人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想不起來沒關系,娘慢慢告訴你,爹娘都在呢,不怕啊。”
蘇遠山也松了口氣:“對,人醒了就是萬幸。記憶的事不急。可還有哪里不適?”
蘇清璃感受著額上輕柔的觸感,那帕子帶著好聞的馨香。
她看著林婉容近在咫尺的臉,保養得宜,只有眼角的細紋和此刻通紅的眼眶訴說著這兩日的煎熬。
她遲疑了一下,輕輕搖頭:“還好…就是有點餓。”
這是實話,肚子確實在抗議。
“哎呀!瞧我這腦子!”林婉容一拍額頭,立刻轉身對著門外揚聲道,“春桃!夏荷!快!去廚房,把溫著的燕窩羹和細點立刻端來!”
門外立刻傳來清脆的應聲和遠去的腳步聲。
林婉容這才又轉向蘇清璃,臉上是失而復得的喜悅,拉著她的手走到桌邊坐下:“餓了好,餓了就好!娘的小囡囡受苦了,定要好好補補。”
她伸手想理一理蘇清璃有些散亂的鬢發。
蘇清璃身體又是一僵。
林婉容的手頓在半空,眼中閃過一絲受傷,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憐惜覆蓋,只柔聲道:“好,好,娘不碰你。璃兒想怎樣就怎樣。”
蘇遠山看著女兒戒備疏離的模樣,心中憂慮更甚,但面上不顯,只是溫聲問:“璃兒,除了不記得事,可還覺得…身上有什么不同?
比如,能感覺到…周圍的…氣嗎?”
他問得有些謹慎。
女兒之前測試過靈根,是極為罕見卻又被視為廢物的水火雙靈根,根本無法引氣入體。
但這次意外,會不會…
蘇清璃茫然地看著他:“氣?什么氣?”
她仔細感受了一下,除了房間里的熏香,什么都沒感覺到。
蘇遠山眼中掠過一絲失望,隨即又釋然:“沒什么,爹就是隨口一問。你剛醒,先好好休養。”
不能修煉就不能修煉吧,蘇家還養得起一個女兒。
很快,兩個伶俐的丫鬟端著精致的食盒進來,手腳麻利地在小圓桌上布好了碗碟。
一碗晶瑩剔透的燕窩羹,幾碟小巧玲瓏、一看就費工夫的點心,還有一碗熬得濃稠的藥粥。
“來,璃兒,快嘗嘗。”林婉容親自拿起玉勺,舀了一勺燕窩羹,吹了吹,遞到蘇清璃嘴邊,動作自然得仿佛做了千百遍。
蘇清璃看著那勺遞到嘴邊的羹,又看看林婉容期待的眼神,心底那根緊繃的弦微微松動了一點點。
她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微微張開了嘴。
溫熱的、帶著清甜味道的羹滑入喉嚨,是她從未嘗過的細膩和美味。
“好吃嗎?”林婉容眼睛亮亮的。
“…嗯。”蘇清璃低低應了一聲,自己伸手拿過了勺子,“我自己來就好。”
“好,好,璃兒自己吃。”林婉容點頭,也不堅持。
蘇遠山坐在另一邊,看著女兒安靜進食的側臉,燭光給她完美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光,也照亮了她眼中揮之不去的警惕和茫然。
蘇清璃默默地吃著東西,美味的食物安撫了腸胃,卻安撫不了紛亂的心緒。
這個家,富麗堂皇;這對父母,視她如珠如寶;這個世界,光怪陸離。
沒有金手指,只有一張紅顏禍水的臉,和一個聽起來就前途渺茫的“廢靈根”。
她小心翼翼地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勺,林婉容立刻遞上溫熱的濕帕子給她擦手。
“爹,娘,”蘇清璃抬起頭,第一次主動稱呼,聲音依舊有些緊繃,“這里…真的可以修仙嗎?就像…話本里寫的那樣?”
蘇遠山和林婉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女兒果然忘了。
“是真的,璃兒。”蘇遠山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解釋,“我們蒼梧國,只是這廣袤修仙界的一隅。修士飛天遁地,移山填海,并非虛言。比如我們隔壁郡的玉清宗,就是附近有名的仙門。”
“那…我也能修仙嗎?”蘇清璃問出了關鍵的問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希冀。在這個危險的世界,力量才是根本。
林婉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滿是心疼和不忍。
蘇遠山沉默了一瞬,才緩緩道:“璃兒,你身具靈根,本是好事。只是…是極為罕見的水火雙靈根。這兩種屬性天生相克,在體內難以共存,引氣入體更是兇險萬分…所以…”
他斟酌著用詞,不想打擊女兒,“所以修行之路,可能會異常艱難,甚至…無法開始。之前也正因如此,你才......不過璃兒不必憂心,有爹娘在,定會護你一世周全。”
無法開始…廢靈根…
蘇清璃的心徹底沉入谷底。
沒有金手指,沒有天賦異稟,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她似乎依舊是被命運擺布的那一個。
父母的愛護是真實的溫暖,卻也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如果失去他們呢?就像她在現代失去一切庇護那樣?
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
“我知道了。”她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