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江南到底是怎樣的呀?”蘇幕遮突然問。
“江南是美的象征,那里永遠有淌不盡的煙雨,永遠有垂柳依依的水鄉,是黑瓦白墻的小橋人家,是交織在墨韻里的最令人陶醉的地方?!鼻啬头路鹫阱谙胫校娨獾幕卮鸬?。
“別聽你媽瞎說,江南雖說是無數文人所向往的地方,但也是當年昏庸的宋統治者樂不思蜀之處。我記得有一幅江南畫卷,好像存留在漫墨府學的秘藏書室里,明天你去學校的時候可以偷著去看看。”辛夫人說:“想當年,我們也曾悄悄潛入那里去看那幅畫,哦,我記得那里還有一幅清明上河圖的副本,畫的是東京,看到那些,也許你就能知曉幾分大宋風雅了。”
“那他為什么不開放呢?”
“也許,只是怕你們太向往外面的世界罷了,當年我們的祖先是為了躲避戰亂才來到這里的,那里也曾有過和平的時光,但是我們現在出去極為危險。我們這里因為向往而走出去的,少說也有十幾個,他們最終都杳無音訊,據說百年前還有一個跌下山崖的?!?/p>
“還有也是很奇怪的,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有一大隊人出去找過路,但最終都無功而返,可是那些個自己走的除了幾個摔下懸崖,找到了尸體的,基本上都沒有見到任何痕跡,所以,那里有可能真的有路。據說我們的祖先是乘船來的,所以那些人很多也是乘船走的,但都沒有見到水中有尸體浮上來,也可能是我們沒有撈尸的原因。”
“你們兩個應該有看過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吧?那里也有一個像極了我們這兒的地方,只不過,我們這里的人可不是天天男耕女織,那種生活實在是太原始了,詩情畫意才能形容墨客族人的生活。而且外界的人要找到我們這邊是不可能的?!?/p>
“蘇幕遮,明天要去珍珠泉嗎?”
“可以,泛舟去引墨的珍珠泉吧。”
夜色已深,幾位依依惜別。送走了二位,蘇幕遮來到母親的臥室,便好奇的詢問她關于外界與這里的問題。
“那可就說來話長了,你想聽哪部分呢?”
“當年來的姓氏有哪些呀?”
“當年來的是沈氏,岳氏,歐陽氏,王氏,秦氏,辛氏,蘇氏,晏氏,李氏,黃氏,陸氏,柳氏……”
蘇幕遮驕傲的笑了,意味深長。
“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蘇軾的后人吧?”
“母親您哪,不也覺著自己是秦觀的后人嗎?”他們都自豪的笑著。
“媽媽,你有沒有去過邊境啊?就是離外界很近的那里?!?/p>
“有啊,那里特別漂亮,說真的,我還出去過一次?!?/p>
“去哪?不會是外界?”
“是呀,有次我自己泛著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陶醉在忽飛的亂紅中,不知不覺就閉上了眼。結果當我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的臉全部都被花瓣埋住了,我掃開臉上的花瓣卻看見我已在青山之外,原本那青山左側的我已到了右側,而那外面依舊是青山連綿,鳥鳴蟲語依舊,我想著再滑一會兒再回去,雖然很危險但我依舊向前泛舟??赡苄辛藢⒔胩?,我看到了很美的村落飄起陣陣的炊煙,可我不敢再向前了,但是我看到身旁有很大的東西在快速移動,那看上去不像是活的東西,也不像是我們普通的木頭器械,反而有點像是金屬做的大東西,那里面還坐了人呢,可是我怕被人看見立刻又渡著舟返回,好不容易在夕陽西下到了那座山的右側,那亂紅再一次遮住了我的眼睛,我竟然也就順從的閉眼了,于是我又回到了山的左側,等到趕回家時已經是深夜了……”
“天吶!這么說,隔著我們這里很遠才有人了。”
“何止如此啊,連我都沒有看過我出來的地方長成什么樣?!?/p>
“媽媽,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向往那一片煙雨江南,雖然那里曾經有過昏庸和戰亂,但如果有一天我去到外界,我希望我能生活在那里?!?/p>
“誰又不是如此呢?枕一席江南煙雨,夢一世詩情,幾許空靈。我時常夢到江南,有時夢到晝時的有時夢到夜時的。夜時,無數的瑩瑩燈火映亮白墻黑瓦,光影沉淀在粼粼的水波中,細水載著燈火流過兩岸的人家,暗夜中他們正如天上的銀河,卻又不似那般清冷,點點橘黃。你知道他們為什么是橘黃色嗎?”
“也許,是因為那里流淌的是人間的溫情,銀河中沒有的,便是柴米油鹽之下,最質樸的情感?!碧K幕遮答道。
“我總弄不懂,為什么江南水鄉和我們這里的鎮子(除原色的樓臺以外),都要以黑白為房子的外色?!?/p>
“白紙黑墨,知否?世間沒有任何顏色勝過白黑,文字間滲透出來的色彩,是任何圖畫所不能匹敵的,黑白是最美的顏色,它最單調,卻能形容出黑白以外萬千之色。之所以以此為房之主色,是因為它象征著墨客的魂,是古文的魂,是詩詞的魂,是水墨畫的魂。你可知我們為什么以墨客為名?我們既是墨中之客,墨也為吾客。留墨于紙,是我們好客之方。作客書中,是我們好求之道。我們先客后主,才成中華墨客之大業!也正因如此,先輩留下文字,后輩閱讀。后輩留下佳作,后輩之后來之人亦閱讀之。任陰晴圓缺,千秋不變。我們為墨之客,也客墨焉。中國文學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為我們視墨為友,相訪自然。”
蘇幕遮連聲贊嘆,但總覺得自己在種族上又與之不符,不禁有些不爽?!翱晌覀兪菨h族人,我們又不是墨客族人?!?/p>
“我們雖然是漢人,但墨客人他們也是早年的漢人。我們在中華大地上,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中華的千秋文學都是在文人墨客的積淀上疊加上去的?!?/p>
蘇幕遮也豁然暢懷:“當年那些文人墨客的姓氏(也許是文人墨客的后人),原來也是萬物之美的象征啊?!?/p>
這一夜,蘇幕遮久久不能忘懷,以至于在幾十年之后,在富麗堂皇的辦公室里,她回想著也不禁落淚。要是那之后的一切能自此消散,也便罷了,也便不會再有那么多的無奈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