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漸響,蘇幕遮從興奮中醒來,驕傲的穿上一身烏黑(墨色,是墨客族的至尊色,只有引墨府攬墨和少長可穿,且少長墨色需更淡,兩位墨客也可以穿極黑。)只不過是一身較為便利的俠客服,便于上山時采摘。扣上自己專用的玉佩和滌刃,就開始忙活了。
她拿來兩把鎬子,又將有好幾層的小格盤子放進竹簍,竹樓旁邊還有一個毛果皮的小袋子將鎬子,細針,短錘還有剪刀,拴上一根細細的麻繩,要用的時候就往毛皮裹袋子里一掏。又拿來幾帕濕棉布,抓來兩小罐類似于保鮮用的藥水,還有一些上山必備的醫護用品這時節已經有些許蟲蛇,以備不慎。帶上的干糧更不必說了,這一呆就是要一整天。
母親下來的時候,蘇幕遮已經準備好了行裝,但她還要將昨天晾的綢子收好。這時天光還沒有大亮只是天邊出現一縷余紅,如此早的出去,才有更好的收成。
蘇幕遮陪母親收完兩匹綢子,趁母親去放丑子的功夫,在院子里瞎轉悠。只聽有馬車路過岸邊,似乎停了下來,好像有人從石磯走過來。
“蘇幕遮!今日珍珠泉的花開了,一同賞花可好?”沈素笑語。但見他:一身清素,飄搖髻,似若虛風。一柄滌刃,青玉佩,面目清秀,款款言。
那種淡雅的格調,向來是蘇幕遮極為喜歡的,也正因如此才會成為好友。蘇幕遮與他打扮相似,無非是衣服的色調不同罷了,他是沈府的少長,不過頗有文氣,雖略遜蘇幕遮一籌,但在制造工具方面有著異常天分,童時便大放異彩。
蘇幕遮微微一笑,卻道:“今日家母難得在家,怎勞沈公子親駕?我等要去野采。”
“那里的花開一兩天也就凋謝了,莫跟我客套,野采固然是很有意思,只是……”
“我真的不能去。”蘇幕遮回答的很堅定。
相互告別,他也黯然離去。
母親很是欣慰,但也說蘇幕遮應該去。蘇幕遮只說更喜歡野采,二人掠過凌波,墨色的裙擺熏染層層淥水。
穿過一條小巷,直奔山腳。蘇幕遮忽的看見一個綠的有點出奇的東西,她跑過去,只見那是一撮圓潤的綠芽,剛要回頭,便被母親叫住:“呀!蘇幕遮,你別走!那是影潑翠!”
蘇幕遮迷茫的拿起小鏟,從母親的神情中看出了這東西有些許好處,正要挖開。
母親卻笑:“你不會不知道吧?你看那一頭的竹子上面綠的出奇的藤條!他是寄生在竹子上的,那藤條也不能砍,來年才能有新的影潑翠,這芽是極為少見的,只能砍掉露出土壤的地方。”
“這名字有什么緣故嗎?”
“你看它的影子,不是透著淺淺的綠色嗎?古人說是因為此物之綠,多到溢出,又因這芽初生之時,萬物皆有碧色所染,無處可至此綠,只能將其流露到影子上去。但你看它的葉片這么透亮,分明是光的色澤嘛。”
蘇幕遮沉思片刻,取下背簍上的挑針,輕輕地將其從土里挑起,也就手掌一般大。
漫步在剛下完雨的小徑,輕輕地踏過山零落的小青石塊,摘下斗笠,任由樹上一兩滴清露滌盡煙塵,當她把目光聚焦在每一處花草上時,就感到雨滴也細膩了許多,眼前不再是片片綠蔭,而是一兩簇花草,是構成綠茵的點滴。無意間,雨沉重了,是香氣沉淀下來了?蘇幕遮微微抬頭,那是一樹開的白霎霎的碎瓊,地上卻剛落不多,拾起三五朵,放進薄薄的寬袖中,那樹的確是有點高,只得搖落些許,險些要從寬袖中溢出來,又將手下垂,把那寬袖的口袋拎起來。母親正彎著腰,這邊有幾個地球子,若用來煮茶甜的很!寬袖的香味溢滿了整身,還嫌不夠,又將斗笠中裝了些許。母親撿完地球子,微笑著告訴蘇幕遮另一個故事:“碎瓊,這名字你自然是聽過的。是否覺得這花名有點憂郁呢?這名字固然是有典故的,其實是因為這花細密如雪,又有文人形容雪為碎瓊亂玉,故得此名。但是這故事和師父都有關。霧失氏在他老人家年輕的時候,還有一個月迷氏家族,這兩家是唯一的離塵氏了。那家有一個極其清傲的女孩,容貌一般,但別有一股清奇之氣,文思敏捷,又仿佛集眾泉于一身,她才是這山間最悠揚的風景,師父與她從小交往甚厚,都有著超于凡人的傲骨,不慕名利,可以置身于翠綠當中就是唯一的需求。后來卻在一場細雨之后,那戶人,連同那亭臺樓閣,一并無了。但是仍然在遺址處發現了一根翠綠的毛筆,和一張煞白的紙。從此師父失去了生命中的摯友,不再那樣樂觀,嚴肅和冷傲成了他的性格。那一天,他到一處樹下,將那張白紙狠狠向地下摔去,結果白紙竟然碎了,似瓊似玉,他抬頭時,那樹竟然滿樹帶雪。離塵氏永遠不會死在你的面前,他的父母也是那樣離奇的消失了,他們會化作一縷青煙,只做盈繞于山間的霧影,他已經老了,隨時都會化作一陣風,隱入青冥,他也總會留下那樣一張白紙,到那時我們會一起把它鋪到樹上的,對吧?”
蘇幕遮暗拭淚花,抖去一袖碎瓊,自道:“古有‘有花堪折直須折’此拾花非彼折花也,此花間長恨,非幾指可了。”母親亦點頭稱是,接著說“此處容情久,羅袂亦寬,容不下長恨。”二人笑道,便也離去。
山那邊的陽面,幾乎不長高樹,一片片盡是各式花海。最先見到的是片片薔薇和玫瑰,滌刃割下,溢得滿腹流香,艷馨相生,好一個翠色依媚,粉黛浮于其上,兩層分色,自堪夸。撒落簸箕中,按色分類,講究個深色味濃的道理,回林中再摘上幾片芭蕉大葉,將分好類的薔薇和玫瑰用芭蕉葉裹成小包,整齊的放置在背簍中。
其間還有不少茉莉,茉莉那個香可是真沁人心脾,不覺悠然,仿佛已經徜徉于花海,曾聽否“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有道是,茉莉介其中,有白有香,除了那報春使者的名號外,又怎輸那梅雪的一番清奇呢?這茉莉到時是要鋪在家中的草坪上,晾成干花,專挑那些個開的正艷,香味正濃的。那里的茉莉也分高低,那種黃里泛白的是最次的,青里透白,就是較生的了,最好的是白里透著些青絲,和那種無暇的白色。一般這些個花朵都有著濃重的氣味,不論是炒茶來,還是做香膏都是上等的材料。蘇幕遮仰首四望,尋思著下個采什么,就見那一頭也有一對母女,蘇幕遮定睛,恍然迎了上去。
“蘇幕遮,你也來野采啦?”柳凌岸毫不吝嗇地笑著,紅唇似雨濕的胭脂,薄薄的嘴唇輕盈而自然的上挑,她光是站著就與別人不同。柳凌岸是墨客府的少舞仙,總穿著有飄飛的衣袂優雅的長裙,那些輕盈的薄紗,旁若轉瞬則入瑤臺,花海之后的背景恰巧又是雄壯的瀑布,蘇幕遮不禁仰望青冥,尋找她來的地方。她和蘇幕遮聊著漫步在花海中,就不自覺的舞了起來,輕盈的仿佛要和花朵一起爭斗那芳菲,蘇幕遮總覺得那些綾羅掛在她的身上,才是真正的美。便癡癡的望著起舞的她,那一面小小的絹扇,那般靈動,萬分情緒總在翻飛衣袂之間,消于人心。蘇幕遮為迷人的她陶醉著,仿佛喝了不知是何時的瓊漿玉液。攬群芳入懷,芳靄沁心。蘇幕遮被那種清透的優雅所感染,靜默著望著她的身姿,卻突發詞窮,閱盡詩詞無數,古今竟然已沒有這樣的名句可以訴說她的舞姿,“翩若驚鴻,宛若游龍”未免太過成熟,卻僅此才能表現她的靈動,但卻又那樣的清純而非華麗,百感交集,正如這交雜的花香。
蘇幕遮不由得放下文思,只是由衷的稱贊,在寫花草上興許還能用上點文墨,對于像她這樣的人真的無從下筆,只是感嘆罷了。
“蘇幕遮,明天又要回去了,你復習的怎么樣?”
“不怎么樣。但是該背的我都背完了。”
“再幾日,賢士們又要去攬青亭了。”
“今天我尚且詞窮,無所喻彼,到那時只能靜觀名士們大放文采。”
“蘇幕遮,你一說到與文學有關的怎么又斯文起來了?”
笑罷,二人都從兜里掏出野采的花草,逐一對比,蘇幕遮看見她采來的凝脂個個飽滿剔透,自己的自然難比,自己采到的茉莉和玫瑰還有其他一些花藥,倒比她好的多。
“我采到蝶豆花和洛神花了,在溢墨府那頭的山洼里,喲,這是影潑翠嗎?”
“你也認得?只有我不知道。”
“對呀,據說這芽的葉子要一片一片的分開,每次煮還只能縱著切,一片葉子一刀,拿一半下去。這是很稀奇的,因為煮過影潑翠的水,就是翡翠般的透亮,而且如果你把它放在一個注滿水的瓶子里密封起來,放兩三年都還是這般色澤呢!”
“哦?那倒是個寶了?”
“是呀,而且他也要五六年之久,才能長到這么大,這一芽頭,少說也要幾兩黃金。我這次也有弄到些好物。”
蘇幕遮迫不及待的湊過去,就見幾大團深紫色的花。
“這個是籠亂嫣,可曾聽聞?這花香極了,也是丁香的一種分支,不過這色介于紫紅之間,且這泡的水也是極甜極香的,也可以用來做糕點。”
“這我倒聽過,今天來的路上,看到碎瓊了。”
“聽說那種花也香的很,在哪兒啊?”
母親招招手,天邊的余霞蒼翠也無法挽留,漸漸的脫開了被扯著的衣袖,依依惜別,幾日便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