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L女士:
墨跡未干的信封剛剛離開指尖,思念的潮水已漫過心堤。原來等待回音的空隙,竟比書寫時更讓人心神搖曳。此刻伏案,筆尖帶著未褪的潮熱,仿佛上一封信的余溫仍在紙頁間游移。等待本身,竟也成了愛的一種形態——在字句與字句的留白處,我聽見自己心跳如潮。
昨夜有雨來訪。密集的雨腳叩打屋檐,像無數透明的時針,在黑暗中丈量我們之間的距離。我站在窗邊,看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浮沉、破碎、又聚攏,如同心中反復描摹又模糊的你的面容。忽然想起你曾說,雨是天空寫給大地的長信。那么此刻淋漓的雨聲,是否也是云層替我說出的、未能抵達的絮語?我伸出手,接住幾顆微涼的雨滴,它們在我掌心迅速洇開,像一些過于洶涌卻最終沉默的心事。
清晨在陽臺發現奇跡:那盆茉莉又開了兩朵。細雪般的花瓣承托著昨夜的雨水,沉甸甸地低垂,如同含羞的眼睫。我湊近輕嗅,清冽的芬芳瞬間纏繞呼吸——這香氣竟讓我想起你發梢的氣息。原來思念是有觸覺的,它讓不相干的事物都成為隱秘的導體。最深的眷戀,往往藏身于萬物細小的震顫里:一片花瓣的弧度,一陣風的轉向,甚至咖啡杯沿留下的淡淡唇痕,都在無聲地指向你。
午后整理舊書,從《葉芝詩集》中滑落一枚干枯的楓葉書簽。葉脈如地圖般縱橫,邊緣已微微蜷曲。這是去年深秋我們散步時,你隨手夾入書頁的。當時夕陽正熔金般潑灑,你彎腰拾葉的側影,在滿地碎金中如同一幀剪影。如今指腹撫過葉片的脆響,竟比任何詩句都更清晰地喚回那一刻空氣的涼意、你指尖的溫度,以及風穿過樹林時恢宏又寂靜的合唱。原來記憶并非褪色的油畫,而是深埋地底的種子,等待某個瞬間破土而出,長成參天的意象。
此刻月光正流過窗臺,銀箔般鋪滿信紙。我停下筆,任清輝浸透紙背。這光多么像你凝視的目光,帶著涼意卻又溫柔地覆蓋我。忽然明白,寫信并非單向的傾訴,而是靈魂在孤獨的書寫中與你悄然相遇——當我描述月光,月光便成了你;當我觸摸花瓣,芬芳便有了你的形狀。你早已成為我解讀世界的密碼,萬物因你而有了回聲。
墨將盡了。我把信紙對折,讓浸滿月光的這一面貼近內里。當你的指尖展開它時,愿這折疊過的清輝能輕輕觸碰你,如同我無法抵達的晚安。還有九十八封信在時間的前方閃爍,像一條綴滿螢火的歸途。我們慢慢寫,慢慢走,讓每個字都成為一塊小小的路碑,標記這條通向彼此的、星月交輝的長路。
紙短情長,余言浸月。
你的
[F先生]
[2025.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