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沒過胸口時,林夏反而不掙扎了。
腐爛的花香鉆進肺里,帶著濕土的腥氣,像有無數根細針在扎。她看見女人舉著鐵鍬的手,指甲縫里全是黑泥,和照片里那只招手的手一模一樣。
“很快就好了。”女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溫柔得像哄孩子,“等花開滿枝頭,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鐵鍬又落下一鏟土,蓋住了她的肩膀。林夏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的雨聲似乎遠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悶的“咚咚”聲——像是從地底下傳來的,有人在用指甲撓著棺材板。
是爸爸?還是被埋在這里的其他人?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腳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不是泥土松動的那種沉陷,而是像有什么東西在土里翻涌,帶著一股向上的力道,猛地頂了她一下。
“嗯?”女人的動作頓住,低頭看向腳下的泥土,眉頭皺了起來,“怎么回事……”
震動越來越明顯,林夏感覺陷住的腿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像是有人從底下往上推。緊接著,她看見女人腳邊的泥土里,突然冒出幾根慘白的手指,死死抓住了女人的腳踝。
“啊!”女人尖叫一聲,手里的鐵鍬“哐當”掉在地上,“放開我!你們這些不乖的東西!”
她拼命蹬著腳,想甩開那些手,可土里的力道越來越大,更多的手冒了出來,有的抓著她的裙擺,有的摳著她的小腿,將她一點點往土里拽。女人的白裙被扯得破爛,沾著的玉蘭花瓣紛紛掉落,混在黑泥里像撕碎的紙錢。
林夏趁著這個空檔,用盡全力往外爬。胸口的泥土松動了些,她抓住身邊的草根,一點點將自己拔出來。剛站穩,就看見女人半個身子已經陷進土里,只剩上半身在掙扎,嘴里發出尖利的咒罵,頭發被風吹得像亂草。
“是你們……是你們搞的鬼!”女人的眼睛瞪得通紅,死死盯著林夏,“我不會放過你的!那個位置本來就是你的!”
話音剛落,土里突然傳來一陣骨頭摩擦的聲響,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扯斷了。女人的掙扎猛地停下,腦袋耷拉下來,長發遮住了臉,再也不動了。
抓著她的那些手慢慢縮回土里,泥土重新變得平整,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有那把鐵鍬還孤零零地躺在樹邊,鍬頭上的黑發已經變成了灰黑色,像被水泡爛的麻繩。
雨不知何時小了些,淅淅瀝瀝的。林夏站在樹下,渾身濕透,冷得發抖。她低頭看向剛才陷住自己的地方,泥土里隱約能看見些紅布碎片,和草叢里的那些一樣。
“他們……解脫了?”她喃喃自語,想起照片里那個招手的人,想起孩童聲說的“爸爸也被埋在樹下”。
這時,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著,是個陌生號碼。林夏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喂?是林夏嗎?”電話那頭是個蒼老的聲音,帶著喘息,“我是樓下的張老太……你沒事吧?我剛才聽見外面有動靜,就從窗戶看了一眼……”
“張老太?”林夏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老太太松了口氣,頓了頓,又說,“丫頭,你趕緊回家吧,這雨夜里不太平。還有啊,明天天亮了,記得叫人來挖挖那棵玉蘭樹底下……埋了不少東西呢,早挖出來早干凈。”
“我知道了,謝謝您。”林夏說。
掛了電話,林夏抬頭看了看玉蘭樹。經過剛才的變故,樹影似乎沒那么猙獰了,腐爛的花香也淡了許多。風吹過樹梢,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輕輕嘆息。
她撿起地上的雨傘,轉身往單元樓走。樓道里的聲控燈不知何時好了,她踏上樓梯時,燈“啪”地亮起來,暖黃的光打在臺階上,水漬反射出微光,再沒有剛才的冰冷滑膩。
回到家,林夏先去鎖了門,然后癱坐在玄關的地上。地上還留著相框摔碎的玻璃碴,她看著那些碎片,突然想起鏡子里的那個“自己”,想起脖子上冰涼的觸感。
她站起身,走到衛生間。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紅痕,手腕上被碎瓷片劃破的地方還在滲血。她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潑了把臉,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些。
鏡子里的倒影很正常,沒有黑洞洞的眼窟窿,也沒有爬出來的黑發。
林夏盯著鏡子,看了很久,直到確認那一切真的結束了。
她找出醫藥箱,給自己的傷口消了毒,貼上創可貼。收拾完地上的玻璃碴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雨停了,窗臺上落著幾片玉蘭花瓣,被晨露打濕,透著淡淡的粉白。
林夏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新的空氣涌進來,帶著雨后泥土的腥氣,再也沒有那股腐爛的味道。樓下的玉蘭樹在晨光里安靜地立著,樹底下能看見幾個早起的鄰居圍在那里,似乎在議論著什么。
她知道,今天過后,這棵樹底下的秘密會被揭開,那些被埋在土里的委屈和不甘,也該重見天日了。
而她,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