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來時，林夏是被敲門聲驚醒的。

她猛地坐起身，渾身的酸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昨晚的掙扎像場真實的搏斗，后背撞在玄關柜上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手腕上的創可貼已經被血漬浸透了大半。

敲門聲還在繼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急切。

“誰？”林夏啞著嗓子問，下意識地摸向枕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上午九點，通訊錄里沒有未接來電，只有那條來自張老太的通話記錄，像枚褪色的戳記，證明昨晚的一切不是夢。

“您好，我們是派出所的。”門外傳來男人的聲音，帶著公式化的冷靜，“樓下住戶報警，說玉蘭樹下可能有異常，麻煩您配合一下調查。”

派出所？林夏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是張老太報的警。她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地板上時，瞥見玄關處散落的玻璃碎片——那是摔碎的相框殘骸，昨晚只顧著逃離，竟忘了收拾。

走過去開門的瞬間，她又想起照片上那個埋在土里的人影，指甲縫里的黑泥像還粘在眼前。

門口站著兩個穿警服的警察，年紀稍長的那個手里拿著筆記本，目光掃過林夏蒼白的臉和沾著泥漬的褲腿時，微微蹙了下眉：“你是這里的住戶林夏？”

“是我。”

“樓下張阿姨說，昨晚看到你在玉蘭樹附近，還提到樹下可能有東西？”警察一邊問，一邊往屋里看了眼，視線在玄關的碎玻璃上停了半秒。

林夏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門框：“對，我昨晚……確實在樹下發現了新翻的土，還有黑色塑料袋的碎片。”她沒提那些詭異的歌聲和紅布娃娃，有些事說出來，恐怕只會被當成驚魂未定的胡言亂語。

年長的警察在筆記本上記了幾筆，抬眼道：“我們已經聯系了法醫和技術隊，現在正在樹下勘察，麻煩你跟我們去現場指認一下具體位置。”

林夏應了聲好，轉身回屋換了件干凈外套，抓起鑰匙時，目光落在茶幾上——那里放著半塊斷裂的紅繩，是昨晚用碎瓷片劃斷的那截，繩頭還沾著暗紅色的血點，像凝固的痂。

她猶豫了下，把紅繩揣進了口袋。

跟著警察下樓時，樓道里已經圍了幾個鄰居，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目光齊刷刷地投向玉蘭樹的方向。樹下拉著警戒線，幾個穿白大褂的法醫正蹲在土坑邊勘察，鐵鍬和幾個證物袋隨意放在一旁，其中一個袋子里裝著幾片紅布，和她昨晚在草叢里看到的一模一樣。

張老太也站在人群外，看到林夏時，渾濁的眼睛亮了亮，拄著拐杖走過來：“丫頭，你沒事就好。”她往玉蘭樹那邊努了努嘴，壓低聲音，“我就說那樹邪門得很，前幾年搬來的那戶人家，也是住你這屋，后來好好的就搬走了，說是晚上總聽見孩子哭。”

林夏心里一動：“前幾年的住戶？”

“可不是嘛，一對年輕夫妻，帶著個小男孩。”張老太拍了拍她的手背，“搬來沒仨月就走了，聽說男的后來還失蹤了，警察找了好久都沒找到……”

年輕夫妻，小男孩……林夏猛地想起那個孩童聲說的“一家四口”，想起紅布娃娃背面畫的三個圓圈——木梳（女人）、鐵鍬（男人）、童鞋（孩子）。難道那家人，就是被埋在樹下的“他們”？

正想著，警戒線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法醫站起身，朝警察揮手：“李隊，這邊發現了東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林夏跟著張老太往前湊了幾步，看見法醫從土坑里拎出一個被黑塑料袋裹著的東西，形狀不規則，沉甸甸的，袋口還沾著幾根濕漉漉的黑發。

緊接著，又有幾個袋子被陸續遞上來，有的裝著骨頭碎片，有的裹著破舊的衣物，其中一件小小的藍色外套，衣角繡著個褪色的小熊圖案——像極了孩童穿的尺碼。

林夏的胃里一陣翻涌，她別過頭，不敢再看。耳邊卻聽見警察低聲交談的聲音：“看土的新鮮程度，埋了不止一天……這得聯系技術科做鑒定。”

“還有這個。”另一個聲音補充道，“樹下的根系里纏著不少紅繩，上面好像還沾著……頭發？”

紅繩。頭發。

林夏的手猛地攥緊，口袋里的半截紅繩像塊冰，硌得她手心發疼。

那天下午，警察又來了一次，取走了玄關處的玻璃碎片和照片殘片，說要檢查上面的血跡和指紋。林夏坐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看著被翻動過的沙發和散落的抱枕，突然覺得這屋子空曠得可怕。

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玉蘭樹的影子，風一吹，影子輕輕搖晃，像有人在慢慢踱步。

她起身走到窗邊，往下看。玉蘭樹下的警戒線已經撤了，幾個工人正在挖坑，大概是要把樹連根拔起——警察說，這樹的根系纏繞著太多東西，必須移走才能徹底清理。

樹底下的泥土被挖開一個大坑，黑黢黢的，像張開的嘴。林夏盯著那個坑看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是房東的電話。

“小林啊，聽說你那屋出事了？”房東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警察跟我說，樹下挖出了……骨頭？”

林夏嗯了一聲，聲音有些發飄。

“這……這房子怕是不能住了。”房東頓了頓，語氣變得為難，“要不你先搬出去住幾天？房租我退給你，等這邊處理干凈了再說？”

林夏沒反對。她也不想再待在這里了，每一寸空氣里都好像還飄著腐爛的花香，鏡子里的黑影、紅繩的勒痕、孩童的歌聲……這些碎片像扎在肉里的刺，稍一動就隱隱作痛。

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在床頭柜的縫隙里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掏出來一看，是那塊被她用來劃斷紅繩的碎瓷片——邊緣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大概是昨晚慌亂中掉進去的。

瓷片的斷面很鋒利，她指尖輕輕一碰，就被劃開一道小口，血珠冒了出來。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騷動。

林夏走到窗邊，看見工人們圍著剛挖出來的樹根驚呼。她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龐大的根系之間，纏著一個破舊的紅布娃娃，娃娃的臉已經模糊不清，但背面用黑筆寫的字還能辨認——

“全家福”。

三個字旁邊的四個圓圈里，木梳、鐵鍬、童鞋的印記都還在，只是最后那個原本空著的圓圈里，不知何時被人用指甲深深劃了一道，像道猙獰的疤。

風突然變大了，吹得玉蘭樹的殘枝嗚嗚作響。林夏低頭看著手心的血珠滴在碎瓷片上，突然覺得，有些東西或許沒那么容易消失。

就像那截斷在口袋里的紅繩，像樹根里纏著的娃娃，像她手腕上永遠消不掉的淺淡疤痕。

它們會變成屋子的一部分，變成樹的一部分，變成某個陰雨天里，突然鉆進鼻腔的、若有若無的腐爛花香。

提醒著她，有些團圓，從來都只是一場裹著血和泥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