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玉蘭樹在月光里晃出細碎的影子，像誰把碎玻璃撒在了地上。林夏盯著那影子看了很久，直到紅布娃娃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它的頭歪向一邊，照片上的眼睛正死死對著她。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水果刀，不是為了攻擊，只是想找個東西攥在手里。冰冷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稍微壓下了些骨子里的寒意。

“你到底想怎么樣？”林夏的聲音在空屋里蕩開，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紅布娃娃沒說話。但廚房的木梳突然掉在地上，梳齒磕在瓷磚上，發出一串急促的輕響，像在敲某種密碼。緊接著，玄關處傳來銅鈴的“叮當”聲——那聲音她太熟悉了，是追在身后的童鞋節奏。

林夏猛地轉頭，看見玄關的鞋柜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銅鈴，紅繩系著，正隨著穿堂風輕輕搖晃。紅繩上還沾著點黑泥，和玉蘭樹下的泥土一個顏色。

木梳、銅鈴、紅布娃娃……它們像一群被打包好的行李，悄無聲息地跟來了。

她突然想起那個女人說的“一家四口”，想起紅布娃娃背面的四個圓圈。原來所謂的“團圓”，不是把她埋進土里，而是要讓這些東西永遠跟著她，像影子一樣，釘在她的生活里。

“我不是你們的家人。”林夏對著空氣低吼，聲音卻沒什么底氣。她攥著水果刀走到玄關，想把銅鈴扯下來扔掉，手剛碰到紅繩，指尖就傳來一陣灼燒般的疼，像被火燙了似的。

低頭一看，指尖已經起了個小小的水泡，水泡里泛著黑紅的顏色，像凝固的血。

“它不喜歡被碰。”那個細微的、像她自己的聲音又響起來，這次清晰了些，帶著點笑意，“就像樹不喜歡被挖走一樣。”

林夏猛地縮回手，看向窗外。花壇里的玉蘭樹好像動了動，枝椏伸展的角度和剛才不一樣了，像在往她的窗戶這邊探。

她沖過去關窗，玻璃“砰”地合上時，看見樹底下站著個模糊的人影，穿白裙，長發披散，正仰頭往樓上看。雖然看不清臉，但林夏知道那是誰——是那個抱著紅布娃娃的女人。

女人的嘴角好像在動，像是在說什么。林夏把耳朵貼在玻璃上，隱約聽見幾個字：“……一起住……”

一起住。

這三個字像塊冰，順著脊椎滑下去。林夏踉蹌著后退，撞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她看見紅布娃娃從沙發上掉下來，臉朝下摔在地上，露出背面的“全家福”三個字。

四個圓圈里，木梳、鐵鍬、童鞋的印記旁邊，那個被劃了道疤的空圈上，不知何時多了點新鮮的泥土，像有人剛剛用指尖抹上去的。

“它們不會走了。”林夏癱坐在地上，手里的水果刀“哐當”掉在一邊。她突然想起來，搬過來的時候，房東說過這房子是新裝修的，前陣子剛種了花壇里的樹。

原來不是它們跟著她，是她走到了有它們的地方。

或者說，只要有玉蘭樹的地方，它們就都在。

窗外的銅鈴聲又響了，這次很近，像就在窗臺上。林夏抬起頭，看見玻璃上貼著一張臉，濕漉漉的長發貼在玻璃上，眼窟窿里的黑發正順著玻璃往下淌，像兩道黑色的淚。

是鏡子里的那個“自己”。

“媽媽說，要一起吃飯。”玻璃外的“她”張開嘴，沒有聲音，但林夏看懂了口型。

廚房里突然飄來一股香味，不是腐爛的花香，是飯菜的香味，很淡，像番茄炒蛋的味道。林夏轉頭看去，看見燃氣灶的火不知何時被點燃了，鍋里空空的，卻在“滋滋”作響。

木梳被擺回了窗臺上，梳齒間的黑發變得濕潤，像剛洗過。紅布娃娃自己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挪到餐桌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對著空盤子“咯咯”地笑。

玄關的銅鈴還在響，節奏輕快，像在催她入座。

林夏看著這一切，突然笑了。不是開心，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平靜。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

對面的紅布娃娃歪了歪頭，眼窟窿里的黑發朝她擺了擺，像在示意她吃飯。

窗外的玉蘭樹沙沙作響，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進來，在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夏拿起桌上的筷子——那筷子不知何時出現的，紅漆的，上面纏著一圈細細的紅繩。

她夾起不存在的菜，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味道很怪，像泥土混著花瓣的腥氣。

但她沒有吐出來。

因為她知道，從她看見第一個影子開始，從紅繩纏上脖子的那一刻起，有些共生就已經注定了。

就像玉蘭樹離不開泥土，它們也離不開她了。

而她，或許也離不開這些揮之不去的影子了。

夜還很長，鍋里的滋滋聲、銅鈴的叮當聲、娃娃的笑聲混在一起，像一首怪異的晚餐樂曲。林夏低頭看著碗里的倒影，倒影里的自己嘴角咧開，露出一個和紅布娃娃一模一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