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園奴隸場燒毀的第三天，37號在尸堆里醒了過來。

他并沒有被嚴重?zé)齻?，只是左臂蹭破了一層皮，臉頰被煙熏得發(fā)紅。但其他孩子就沒那么幸運了。他爬出藏身的飼料槽時，腳下踩碎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是半截焦黑的手指骨。

37號愣了一會兒，然后蹲下去，輕輕把骨頭埋進灰里。

在奴隸場，死亡不是什么稀罕事。餓死的、病死的、被管理員打死的……孩子們像消耗品一樣被替換，沒人會為誰難過。但這次不一樣，火焰來得太突然，連看守們都來不及逃。

37號抱緊膝蓋，坐在廢墟中央。他不知道該去哪，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找剩下的“貨物”。直到——

“你?！?/p>

聲音從背后傳來，冷得像冰刀刮過鐵皮。

他猛地回頭，看見一個黑裙少女站在焦土上。她的裙擺沒有沾到一絲灰塵，領(lǐng)口別著銀質(zhì)家徽，深紫色的眼睛像兩枚冰封的葡萄。

莉莉絲·特勞格萊

37號本能地往后縮。它比紙都淺薄的人生告訴他，穿得越干凈的人越危險。

莉莉絲沒有靠近，只是從隨身的小羊皮包里取出一塊懷表，看了一眼。

“站起來。”她說。

37號沒動。他的腳踝在躲避時扭傷了，現(xiàn)在腫得像顆青李子。

莉莉絲嘆了口氣。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像看到一道算錯的賬目。她朝身后招了招手，兩個穿制服的隨從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起37號。

“輕點?！崩蚶蚪z說，“院長不喜歡破損的東西?！?/p>

他被塞進一輛黑色馬車。車廂里鋪著軟墊，角落里點著一盞小銅燈，燈油散發(fā)著淡淡的薰衣草香。37號縮在角落，指甲摳進坐墊的刺繡里。是知更鳥的圖案，針腳細密得讓人發(fā)暈。

莉莉絲坐在對面，膝頭攤開一本燙金賬簿，羽毛筆在紙面沙沙移動。偶爾她會停下來，用筆尖輕敲某個數(shù)字，像在計算什么。

37號偷偷看她。陽光透過車窗，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細密的睫毛陰影。有那么一瞬間，她看起來幾乎像個普通少女

如果忽略她記賬時，連孩子斷氣的呻吟都能換算成精確的銅幣數(shù)額。

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37號的袖口擦過小茶幾，碰倒了一杯牛奶。乳白色的液體在賬簿上暈開，莉莉絲的筆尖頓住了。

他僵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絞緊衣角。

但莉莉絲只是合上賬簿，從暗格里取出一塊干凈的手帕。

“擦干凈?！彼咽峙吝f給他

37號接過手帕。布料太柔軟了，像捧著一團雪。他機械地擦拭茶幾，余光瞥見莉莉絲腕間纏著一條銀鏈，鏈墜是顆小小的、不會發(fā)光的星星。

手帕上的香味溢出到37號的鼻尖，帶著昏昏沉沉的甜膩，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他聽見莉莉絲輕聲說：

“歡迎來到你的新籠子。”

……

37號是被陽光燙醒的。

他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身上蓋著繡有六瓣花紋樣的鵝絨被。房間墻壁貼滿淡藍色壁紙，窗外傳來鳥鳴，和奴隸場鐵籠外的烏鴉叫聲完全不同。

像是恰好一樣，門開了。

“醒了？”

莉莉絲站在門口，懷里抱著疊好的新衣服。她今天換了條深藍色的裙子，領(lǐng)口依然別著那枚銀家徽，被細細擦拭過的六瓣花雕刻閃著光。

37號猛地坐起來，隨即因為頭暈扶住床柱。他的左腳踝被仔細包扎過，手腕上的擦傷涂著琥珀色的藥膏。

“穿上?！崩蚶蚪z把衣服放在床尾，“十分鐘后帶你去見小姐。”

她關(guān)上門，腳步聲像貓一樣消失。

37號愣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爬下床。新衣服是亞麻襯衫和棕色背帶褲，還有一雙小皮鞋——真正的皮鞋，不是奴隸場發(fā)的破布鞋。他笨拙地系扣子時，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擺著一面鏡子。

鏡中的男孩讓他陌生。干凈的臉，修剪過的半長頭發(fā)，以及……

領(lǐng)口別著的一枚六瓣花胸針。

但當(dāng)他觸碰胸針時，金屬傳來微微的溫?zé)幔癖魂柟鈺襁^的羽毛。

莉莉絲準時推門而入。她掃了一眼他的著裝，目光在胸針上停留半秒，然后轉(zhuǎn)身：“跟上。”

走廊鋪著厚地毯，腳步聲被完全吞沒。37號緊跟著莉莉絲，路過的每扇門都雕刻著不同的花紋，玫瑰、夜鶯、纏繞的荊棘……

直到像徽章上那朵六瓣花一樣的門后，他看見了從未見過的美好少女

她站在玻璃花房中央，黑發(fā)軟的像瀑布。當(dāng)轉(zhuǎn)身微笑時，37號恍惚覺得她是從童話書里走出來的，那種帶著金邊的、會送給流浪孩子魔法糖果的仙女。

“啊，我們的小月亮來了?！?/p>

少女蹲下身，裙擺鋪開成一朵白花。她捧起37號的臉，拇指輕輕蹭掉他眼角的一點睡意：“睡得好嗎？”

她的手指比莉莉絲溫暖，帶著蜂蜜和不知名的花朵香氣。37號下意識點頭，隨即又搖頭，他不敢說謊，但更不敢抱怨。

少女笑了?！翱磥砟氵€并不適應(yīng)，不過沒關(guān)系，接受之前是擁有…你應(yīng)該還沒有名字，那就先擁有一個名字好了！讓我想想看”

她的眼中映著陽光的倒影，像最剔透的紅寶石注視著37號

“卡費樂茲，這個怎么樣？卡費樂茲·克卡夏爾”

她從水晶碗里捏起一顆裹著金箔的巧克力，喂進他嘴里，甜味在舌尖炸開的瞬間，卡費樂茲看見莉莉絲在花房門口記賬。羽毛筆尖在“37號”上劃了道線，在旁邊寫下新名字。

“喜歡你的新名字嗎？”少女問。

卡費樂茲張了張嘴，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發(fā)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種更陌生的情緒

像被火焰灼燒過的野草，在春雨里重新扎了根。

他抓緊了六瓣花胸針，點了點頭。

“真高興你能喜歡，哦，對了，”少女的笑容讓花房里的藍鈴草齊齊搖曳“我叫芙蕾雅。從今天起，是你的姐姐。”

她牽起他的手，帶他去看溫室最高處的夜鶯巢：“來，見見你的新朋友。”

卡費樂茲跟著她走向陽光深處。余光里，莉莉絲合上賬簿，銀鏈上的星星墜子微微晃動，望著他們的眼睛在光下泛著細細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