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費樂茲在弗爾西科特莊園的第一個春天，是在一場綿長的細雨中開始的，這時，他才5歲。

芙蕾雅喜歡在晨露未干時帶他去玻璃溫室，慢慢的，他也習慣空閑了就去到溫室里。

雨水順著玻璃溫室的穹頂蜿蜒而下，在菱形格紋間分割出無數流動的銀線。他趴在觀察臺上，鼻尖幾乎要貼到玻璃上，看那些水珠如何匯聚、墜落，又在下一塊玻璃上重新開始旅程。

“它們像不像小流星？“

芙蕾雅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晨露般的清潤。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裙，黑發用銀絲帶松松挽起，發梢還沾著從花園帶來的水汽。當她在卡費樂茲身邊蹲下時，一股清冷的鈴蘭香便輕輕飄過來。不是香水，是她指尖剛觸碰過的那些藍鈴草的氣息。

新鮮的味道幾乎蓋住了芙蕾雅身上六瓣花的香氣和似乎刻在骨髓里飄忽不定的淡苦味

“你看。“她指向最大的一顆水珠，“它要墜落了。“

那顆水珠在玻璃上拖出長長的尾跡，最終“嗒“地一聲落在溫室外的石板上。卡費樂茲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真的目睹了一場微型的天體隕落。

“來。“芙蕾雅牽起他的手，“今天該認識新朋友。“

溫室深處有一片專門培育的六瓣花區。這些淡藍的花朵在晨光中舒展著花瓣，花心點綴著淡金色的蕊，像是被陽光吻過的痕跡。芙蕾雅輕輕托起一朵半開的花苞，它的花瓣邊緣呈現出奇妙的半透明質地。

“塔維爾納。“她的指尖撫過花瓣，“只在月光下完全綻放。“

卡費樂茲學著去觸碰另一朵，卻發現花莖敏感地蜷縮起來，將花苞藏進了葉叢。他驚訝地睜大眼睛，聽見芙蕾雅發出一聲輕柔的笑。

“它害羞呢。“她的紅瞳在晨光中流轉著蜂蜜般的光澤，“這些小家伙都有靈性，貝卡說它們能感知人類的情緒。“

“貝卡？”

“嗯，姐姐的朋友，你想見他嗎”

“……”

整個上午，他們都在溫室里度過。芙蕾雅教他如何分辨不同品種的六瓣花，如何用特制的銀壺給它們澆水，甚至允許他試著為幾株幼苗松土。當卡費樂茲不小心碰斷一根細根時，她只是笑著搖搖頭，用沾著泥土的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尖。

“沒關系，它會再長出來的。“她將斷根埋回土里，“所有生命都有自我修復的能力。“

正午的陽光透過玻璃，在花葉間投下斑駁的光影。芙蕾雅從隨身的小籃子里取出兩個水晶杯，倒上剛榨的石榴汁。深紅色的液體在陽光下像寶石般閃爍，卡費樂茲小心地捧著杯子，看著杯壁上凝結的水珠一顆顆滑落。

“喜歡這里嗎？“芙蕾雅問道，她的聲音和陽光一樣溫暖。

卡費樂茲點點頭。他低頭啜飲了一口果汁，甜中帶澀的滋味在舌尖綻放。當他再次抬頭時，發現芙蕾雅正望著溫室外的某個方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到一株開得格外絢麗的六瓣花，在無人照料的角落里獨自盛放。

———

雨季結束后的第一個晴天，芙蕾雅帶他去了莊園的書房。

那是個陽光充沛的午后。卡費樂茲站在高大的橡木書架前，仰頭望著頂層那排燙金封面的畫冊。陽光透過彩繪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斕的光斑，像是散落的寶石。

“想要這個？”

一雙溫暖的手突然從背后環住他，輕輕將他舉了起來。芙蕾雅的氣息拂過他耳尖，帶著熟悉的塔維爾納香。她的手臂很穩，卡費樂茲甚至能感覺到她脈搏的跳動，平穩而有力。

“《北境鳥類圖譜》？”她取下一本厚重的畫冊，書脊上印著特勞格萊家的六瓣花紋章，“好眼光。”

他們趴在書房中央的波斯地毯上翻看插圖。畫冊的紙張厚實光滑，彩繪的鳥兒栩栩如生。

紅胸脯的知更鳥，藍羽的極樂鳥，還有尾羽如緞帶般修長的天堂鳥。芙蕾雅的指尖輕輕劃過每一幅插圖，低聲講述著它們的習性。

“知更鳥是忠貞的象征。”她停在一頁上，畫中的鳥兒正銜著一根嫩枝，“它們一生只有一個伴侶。”

卡費樂茲湊近了些。畫中的鳥兒眼睛黑亮，羽毛蓬松，看起來柔軟極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卻在碰到紙面的瞬間愣住了，一根真正的羽毛正別在書頁間，紅褐色的羽片在陽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這是去年冬天在溫室筑巢的那對留下的。”芙蕾雅將羽毛輕輕別在他耳后，“現在它們是你的了。”

羽毛帶著陽光的溫度，輕飄飄地蹭著他的臉頰。卡費樂茲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來，對著光仔細端詳。羽根處還殘留著一點蠟膜，摸起來微微發黏。

“它們還會回來嗎？”他問。

芙蕾雅笑了。陽光透過她的黑發，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當然。”她說，“它們會記得回家的路。”

她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本空白的素描簿，幫他把羽毛夾進扉頁。卡費樂茲學著她的樣子，在旁邊的空白處畫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知更鳥。芙蕾雅沒有嘲笑他生澀的筆觸，反而用紅墨水幫他添了幾筆，讓鳥兒看起來更靈動。

“以后你可以把見過的鳥都畫下來。”她說著，又從書架上取下一盒彩色鉛筆，“這是給你的。”

鉛筆是嶄新的，筆桿上刻著細小的六瓣花紋。卡費樂茲一根根數過去，每多一根，都似乎能安心一點，這種感覺也在每次收到其他物品時出現。

這些東西似乎都成了他眼中，自己被芙蕾雅愛著的證明。

“謝謝。”他小聲說，耳尖有些發燙。

芙蕾雅揉了揉他的頭發，沒有回話。陽光漸漸西斜，書房里的影子越拉越長。卡費樂茲趴在毯子上，認真地描摹著畫冊上的鳥兒，偶爾抬頭時，總能看見芙蕾雅坐在窗邊的扶手椅里，膝上攤著一本書，紅瞳在暮色中淡淡的，呈不出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