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夫人到了。”

孟心言緩緩抬眼，看著母親陳氏在宮女的攙扶下踏入內殿。瞧著鬢邊的銀絲又多了幾根，但那雙眼睛依然銳利如刀。

“全都退下吧。”她揮退所有宮人，整個寢殿只有母女二人，孟心言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幾上的青瓷茶盞，有些微微緊張接下來要說的事。

而陳氏剛落座就有些激動的開口詢問“太醫說胎象如何？陛下近日來可有經常來看望...“

“母親～他…他不是陛下的孩子。“孟心言緩了好幾個口氣，才費力的出口打斷，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是李燃的…“

茶盞從陳氏手中墜落，在厚重的地毯上砸出沉悶的聲響。

“你瘋了嗎？！“陳氏猛地站起，一記耳光帶著風聲落下。

孟心言偏著頭，舌尖嘗到血腥味，她緩緩拭去唇角血絲，忽然低笑起來。

“母親，我真的難受啊！每次侍寢，你知道嗎？我只有把陛下想象成是李燃，我才能挨下去。“說著她淚珠牽線似的輕落，水滴般的淚珠順著下頜滑進她的鎖骨里面去。

“每次侍寢完，我還得賠笑著一副我愿意與陛下共赴云雨的樣子，我自己還得要樂在其中，可是母親！你知道這六年來我喝過多少事后藥嗎？那藥喝得我自己都麻木了，六年了，幾乎所有人都說我不能生，她們哪里知道那是因為我不愿與陛下生，我覺得我不過是具會喘氣的玩物，任由其玩弄…“孟心言有些癲狂的輕喊著心中的不平，但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氏打斷。

“蠢貨！“陳氏氣憤的一把拽過孟心言，強迫她看向銅鏡“看看你這張臉！孟家花了多少心血才把你捧上后位！你以為李燃對你是真心？他不過是要借孟家的勢、你背后國公府的勢、你母親我背后玉清郡主府的勢罷了！他生母不過是個浣衣賤婢，偶然得先帝寵幸生下的他，他連玉牒都沒上全啊！“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泣血、苦口婆心的繼續說，“你是孟家百年來最尊貴的貴女啊！你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皇帝陛下最為恩寵的皇后，你有什么值得困苦的、你又有什么資格說的這些混賬話呢…？“

她此刻絲毫聽不進去陳氏的話語，只是突然輕笑“有什么值得女兒困苦的～呵呵呵…母親可知？我與李燃在御花園里茍合的那一日，我真的感覺到無比的暢快～那一刻我感覺到我是活著的孟心言，沒有被這座冰冷的宮殿淹沒…沒有被條條框框的禮教所束縛，我…“

陳氏放開她直搖頭“你瘋了，你真的瘋了，你這樣的放肆，是要把百年清譽的孟家至于何地，把你父親、母親至于何地，你是要拉著整個家族、父親母親陪你去死嗎？？？”

“瘋了？是～我是瘋了，還不是被你們逼的。”孟心言突然哭笑不得的輕撫上梳好的發髻，“母親可知道這頭上的鳳冠有多重啊～入宮的這些年女兒過得有多煎熬啊…“

她突然摘下九鳳金簪，重重砸在案幾上，她眼中泛起迷離的淚光，“六年了，每每想起梨樹下七殿下為我奏的一曲《鳳求凰》，我心中就如刀割…“

陳氏臉色驟變：“那都是過去...“

“過去？“孟心言猛地攥緊手中的九鳳金簪，“六年前你們活生生的將我們拆散，造就了我與陛下，現在...“

她深吸一口氣后緩緩出聲撫著平坦的小腹，“我要整個孟家、國公府以及母親你為你們的錯誤買單！“

陳氏氣得渾身發抖：“你可知國公府已經...“

“所以這孩子來得正好啊，正好推你們向前一步。“孟心言突然貼近母親耳畔，“告訴父親以及叔伯們，要么全力扶持李燃及我的孩子上位，要么...“

她退后一步，癲狂的嫣然一笑，“我就讓全京城都知道，孟家嫡女、當今皇后與當朝皇子**，還懷上了孽種，大家一起去死好了…”

暴雨如注時，陳氏踉蹌離宮。孟心言獨自狼狽的站在窗前，看著母親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妝奩最底層，靜靜躺著一枝干枯的梨花——那是六年前李燃別在她鬢邊的，她輕輕撫過花瓣，淚水無聲滑落，她靜靜的想：李燃，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已經做到了這一步，接下來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陛下，國公府夫人陳氏已離宮。”

李勛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墨汁在奏折上暈開一點猩紅。他抬眼看向跪在殿中的黑影：“可探聽到她們說了什么？“

“鳳棲宮耳目太緊...”暗衛首領玄鱗額頭觸地，“只微微聽見茶盞碎裂聲，孟夫人壓低的嘶吼聲以及皇后娘娘哭泣聲，其余的…“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李勛淡淡抬手止住暗衛首領玄鱗的還沒出口的話，陷入沉思，他想起前世，此時國公府孟家是不是就知道了孟心言此胎并非他的血脈，而是李燃的。

他們深知這是誅九族的大罪，想著都是皇家骨血，還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去扶持李燃上位，那么他的皇弟李燃在這里面究竟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呢？

他是被迫推著上位的、還是他本就是謀劃者呢？

他指尖輕叩龍案，發出沉悶的聲響，映出深不見底的幽暗。

“玄鱗，去查三件事。“帝王聲音如淬寒冰，“第一，李燃近半年與北疆的往來；第二，孟家與玉清郡主府近日來的動向；第三...“

他頓了頓，“查清楚六年前在先帝壽宴上，李燃與皇后是否早有相識、且有私情。”

暗衛首領身形微震——陛下竟懷疑到六年前了？還是皇后與皇子的私情～這驚天大瓜啊！竟讓他一人吃了。

玄鱗突然覺得陛下綠得可伶，但他可不敢把同情的目光投過去。乖乖領命退下辦事，免得殃及魚池腫么辦～

待玄鱗退下，李勛展開宣紙，朱筆勾勒出三條脈絡：

其一，若李燃是被迫卷入，孟家必已掌握其致命把柄，那必定是用孟心言及孟心言腹中孩子威脅于他，他不得已妥協屈從。

其二，若李燃本就是主謀，那孟家、孟心言及孟心言腹中的孩子都是他的棋子、他這是在借勢上位，真正的殺招或許在他——

筆尖突然頓住，墨汁在“玉清郡主府“五字上暈開血般的紅。

是了，陳氏的母親，那位深居簡出的老郡主...前世臨死前，竟用族徽刺死了審問的錦衣衛。

“陛下。“趙德順輕聲進殿，“襄王遞了折子，說箭亭已布置妥當。“

李勛冷笑，前世此時，李燃正以腿傷為由閉門不出，怕是在等待孟國公府的抉擇吧，而今突然殷勤起政務來必有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