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祥宮的晨光透過茜紗窗欞，在青磚地上灑下細碎的金斑。尚宮局掌事崔尚儀領著十二名宮女魚貫而入，每人手中捧著鎏金托盤，上面覆著杏黃色云紋錦緞。
“娘娘萬福。”崔尚儀行大禮時，鬢邊的點翠步搖紋絲不動，“陛下、皇后娘娘特意吩咐，連日趕制了四季宮裝三十六套，請娘娘過目。”
春桃輕輕掀起第一塊錦緞，殿內頓時響起低低的驚嘆。那是一件藕荷色蹙金繡鸞鳳紋大衫，在晨光中流轉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孟心喻指尖懸在衣料上方，不敢觸碰。
崔尚儀含笑又揭開另一盤：“陛下說，娘娘肌膚嬌嫩，特意命人將內襯都換成姑蘇的軟煙羅。”她壓低聲音，“連皇后娘娘的常服，用的都是次一等的云紋綾。”
孟心喻正對著禮單出神，忽聽窗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慌忙要跪，卻被一雙溫暖的手穩穩托住。
“在瞧什么？”李勛就著她的手看禮單，龍涎香的氣息拂過她耳畔。見少女耳尖泛紅，他眼底泛起笑意，故意指著其中一行：“這纏枝牡丹紋的妝花緞，朕讓他們摻了金線。”
孟心喻驚訝抬頭，正撞進天子含笑的眼眸。那目光太溫柔，讓她想起小時候在孟府的莊子上見過的春溪，融了雪水般清透。
“臣妾......“孟心喻的指尖微微顫抖，皇帝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讓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怎么？不喜歡？”李勛微微蹙眉，修長的手指隨意的點了點禮單上描金小字，“那便再看看，喜歡的留下，不喜歡的退回去，讓他們另送合心意的來。”
孟心喻猛地抬頭，杏眼里盛滿驚訝，慌忙擺手道：“陛下誤會了...臣妾并非不喜，只是...”她咬了咬下唇，“只是不明白為何要賞賜這許多東西。臣妾有點受寵若驚～”
李勛唇角微揚卻不作答，只是抬手示意宮人們退下。崔尚儀立即會意，領著十二名宮女屈膝行禮，魚貫退出殿外。隨著雕花殿門輕輕合上，偌大的懿祥宮正殿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這個，可還入眼？“李勛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鎏金匣子，匣面鏨刻著纏枝蓮紋，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金輝。
孟心喻雙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鎏金扣。匣中靜靜躺著一對白玉雕琢的并蒂蓮，花瓣舒展如生，花蕊處嵌著罕見的粉晶，在光下流轉著夢幻般的色澤。最妙的是蓮莖中空，暗藏機關，輕輕一按便能分開——正是失傳已久的“連心佩“制法。
“喜歡嗎？”李勛的聲音里帶著幾分期待又開口詢問著。
孟心喻不自覺地輕撫玉蓮，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她自幼在閨中很少見過什么珍玩，所以從未見過這般巧奪天工的物件。杏眼中閃過一絲雀躍，她誠實地點頭：“喜歡，我還從未見過如此精巧的玉佩呢。”
李勛眼底漾起笑意，信步走到窗邊的紫檀小榻旁坐下，又向她招手：“過來。”
孟心喻捧著玉匣走近，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說話失了禮數，連忙要跪地請罪。
李勛卻伸手扶她起來：“此處沒有外人在，不必拘禮。”
得了準許，孟心喻這才小心翼翼地挨著榻邊坐下。
她到底是才過及笄之年，見了新奇玩意便忘了拘束，捧著玉蓮反復把玩，連眼角都染上了歡喜的緋色。
李勛望著她的模樣，冷峻的眉目不覺柔和下來：“再過幾日便是冊封大典了。”
他頓了頓，“可知朕為何要封你為妃啊？”
孟心喻聞言一怔，玉蓮停在掌心。她垂下眼睫，聲音輕了幾分：“父親說...臣妾入宮是要如長姐一般，為陛下開枝散葉...”孟心喻開始滿嘴跑火車的瞎胡謅，她知道個鬼啊？他們讓她入宮她便入了，誰知道為什么？她又沒得選。
由于胡謅得有些心虛，所以握在掌心中的白玉并蒂蓮有些發燙。
“不對。”李勛忽然傾身，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向他。窗外一縷夕陽恰好照進來，將他深邃的眉眼鍍上一層金邊。孟心喻望進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恍惚間竟看見里面翻涌著某種她讀不懂的情緒。
“朕要你入宮，不是為了這個。”
銅漏滴答聲中，少女困惑地眨了眨眼。李勛望著她懵懂的模樣，忽然泄了氣般松開手：“算了，你現在還不懂。”他轉身望向窗外漸沉的日色，“陪朕坐坐吧。“
孟心喻乖巧地跪坐在小榻另一側，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她悄悄抬眼，發現天子俊美的側臉在暮光中顯得格外疲憊——她心想，果然！這宮里的日子沒那么好過，皇帝也一樣。
昨夜太后那番誅心之言，顯然比想象中更傷人，李勛到現在都還在沉寂在當中沒有消化。
一個時辰過去，殿內漸漸暗下來。李勛忽然伸手，輕輕拂去她發間并不存在的灰塵：“朕該回去了。”起身時，龍袍袖口掃過案幾，帶起一陣松墨香的風。
孟心喻別提多高興了，直差點脫口而出：謝謝您勒！終于走了，坐得她都快要撐不住了，所以她忙積極的起身相送。
誰知李勛剛走，鳳棲宮的秋月就踩著點似的出現在殿門外：“二小姐，娘娘請您過去說說話。”
孟心喻指尖一顫，那朵白玉蓮差點跌落。
媽呀！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剛送走了一尊佛，又要去見另外一尊佛，果然！這天底下就沒有白收的禮。
她匆忙將玉佩藏進袖中，跟著秋月穿過長長的回廊。
暮色中的宮道像條暗紅色的河流，兩側宮燈次第亮起，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心喻來了？快坐。”孟心言倚在貴妃榻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鎏金扶手。
見妹妹仍規規矩矩行禮，她忽然輕笑：“又沒外人在，不必如此拘謹。喚你過來不過是前些日子身子不舒服，一直未好好和你說說姊妹之間的體己話。”
聽到這話，孟心喻想的卻是：她這長姐入宮時，她年歲尚小，而且長姐是嫡出，她一個庶出，在府上時就沒什么情感交集，這突然示好，怕不是憋著什么壞吧？
于是心里惴惴不安的，但是她仍然規規矩矩的朝孟心言行了個大禮：“皇后娘娘...”
孟心言忽然直起身出口打斷“這是做什么，快快起來，沒人在時，喚我長姐吧。都跟她們似的叫我皇后多生分哪。”然后讓孟心喻挨坐在她的身旁。
孟心言揮手讓宮人都退下，待宮人退盡，孟心言忽然落下淚來。燭火映照下，那淚珠順著消瘦的臉頰滑落，在織金衣領上洇出深色的痕，“這些年啊...長姐一個人在宮里，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
她拉住妹妹的手，力道大得驚人，“如今你來了，總算能替姐姐分擔些...說說體己話了。”
“對了，冊封的禮服試過了嗎？頭面首飾的可還喜歡？”孟心言微微抹了下淚，話鋒一轉問，
“已經都試過了，都很喜歡...也很合適。”孟心喻忙低垂著眼睫應。
孟心言唇角勾起滿意的弧度，手指輕輕敲擊案幾：“喜歡就好～”她忽然傾身向前，帶著沉水香的衣袖掃過妹妹的手背，“不過啊...”
“這些衣裳首飾都是次要的。”孟心言的聲音陡然壓低，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劃過孟心喻的腕間，“如何侍候好陛下那才是最重要的呢。”
她突然提高聲調，“秋月！把那個圖冊拿來——”
孟心喻差點忍不住的翻白眼，她就知道沒好事～果然是好的不靈壞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