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祥宮的晨光尚未穿透茜紗窗,孟心喻便被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醒。她下意識攥緊錦被,隱約可見枕上散落的青絲,昨夜那本燙金的《承恩錄》就壓在枕下,像一塊燒紅的炭,灼得她輾轉(zhuǎn)難眠。
“小姐,該起身了。”春桃捧著鎏金銅盆輕手輕腳進來,聲音壓得極低“鳳棲宮的秋月姐姐...已經(jīng)候在外殿了。”
銅盆“咚“地擱在紫檀架上,驚得窗外海棠枝頭的雀鳥撲棱棱飛散。孟心喻望向菱花鏡,鏡中人眼下兩抹淡青在瓷白肌膚上格外刺目。她突然翻身埋進錦被,聲音悶悶地傳來:“去告訴秋月,就說我染了風寒...實在起不來...”
話音未落,珠簾嘩啦作響,秋月已然立在屏風旁,鴉青色宮裝上一絲褶皺也無,腰間懸著的象牙牌隨著步伐輕晃——正是皇后身邊最得力的秋月
“奴婢奉懿旨前來,二小姐還是莫要耽擱的好。”秋月行禮時膝蓋彎得分毫不差,“皇后娘娘特意囑咐,今日要驗看您研習的成果呢。”
孟心喻喉頭一緊。昨夜那本圖冊上的畫面在眼前閃回:交纏的肢體、潮紅的面容...她猛地閉眼死死咬住唇瓣,羞恥感如潮水般漫上來,連耳后都燒得通紅。
春桃突然“撲通跪下:“秋月姐姐開恩!我家小姐昨夜確實發(fā)熱,不如改日...”
“糊涂!“秋月大聲斥責春桃,“冊封大典就只有兩日了,若侍寢時觸怒天顏,誰擔待得起?”
**養(yǎng)心殿**
剛下朝的皇帝連朝服都未換,玄色龍袍上金線繡的十二章紋在晨光中凜凜生威。聽到暗衛(wèi)稟報,他手中朱筆“啪“地折斷,墨汁濺在奏折上暈開一片血色。
“你說什么?皇后招了個揚州的嬤嬤進宮?”李勛聲音里裹著冰碴。
玄麟單膝跪地:“昨夜從西華門抬進來的,現(xiàn)安置在鳳棲宮后殿內(nèi)。”
他頓了頓,“今早皇后那邊秋月去'請'敬妃娘娘了。怕就是…”剩余的話他留給皇帝臆測了,有些話他不能說得太明白。
“好,很好。”李勛忽然輕笑,眼底卻翻涌著駭人的暗潮,指節(jié)捏得案上青玉鎮(zhèn)紙“咔“地裂開一道細紋。他抬手將斷筆擲進青銅蟠龍缸,濺起的墨汁如潑天驟雨,在雪浪箋上暈開猙獰的痕跡:“擺駕鳳棲宮——朕倒要看看,朕的皇后究竟要做什么”
此時鳳棲宮偏殿內(nèi),沉水香混著某種甜膩的脂粉味在空氣中黏稠地流動,
孟心喻在鳳棲宮聽著她那好姐姐安排來指點她的嬤嬤“老身姓柳,姑娘喚我柳嬤嬤便是。”婦人未語先笑,眼尾皺起深深的紋路、臉上卡著厚厚的鉛粉。
孟心喻嗅到她身上飄出的甜膩香氣,像是陳年的胭脂味混著陳年的酒味。
柳嬤嬤的手指撫過孟心喻的腕脈:“姑娘肌膚沁涼,正合男人燥熱的體質(zhì)”
孟心喻冷“哼”一聲:“是嗎?”
柳嬤嬤不惱反笑,“姑娘,咱們就從理論開始學起。“她渾濁的眼珠在燭光下泛著油光,枯瘦的手指翻開那本泛黃的絹冊。冊頁間竟夾著幾縷干枯的青絲,隨著翻動簌簌飄落。
孟心喻猛地抽手,纖長的睫毛輕顫,突然掩唇劇烈咳嗽起來:“咳咳...昨日偶感風寒...“她虛弱地撫上額頭,指尖不著痕跡地擦過鬢角,將一縷碎發(fā)撥到蒼白的臉頰旁,“這會子頭暈得很...“
晨光斑駁間,少女單薄的身形在屏風上投下脆弱剪影。她刻意壓低聲音輕咳:“嬤嬤見諒...“孟心喻聲音輕若游絲,掌心緊了緊手中絲帕掩嘴,“我這病氣若是過給了您...“突然又是一陣咳嗽,整個人搖搖欲墜地扶住案幾。
柳嬤嬤狐疑地瞇起眼,正要上前,卻見少女突然踉蹌著打翻了茶盞。溫水潑灑在絹冊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頓時暈染開來,朱砂繪就的春宮圖竟化作一灘血水般的痕跡。
“哎呀!“孟心喻驚呼,趁機退后兩步,“瞧我這病得手都抖了...“她垂下眼睫,在柳嬤嬤看不見的角度,嘴角勾起一絲輕笑。
老婦臉色驟變,枯爪般的手猛地撿拾起桌上的圖冊,些許惱怒的說“皇后娘娘花了三千兩白銀,才從秦淮河贖出老身這把老骨頭…你這分明是故意的…”
孟心喻差點罵娘,立即回諷“嬤嬤莫非忘了,本宮是正經(jīng)的官家小姐,不是那秦樓楚館的...還有我就就算尚未冊封,你也該喚我一聲主子的!”
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凌亂的腳步聲。秋月慘白著臉跌進來,鬢發(fā)散亂:“嬤嬤快停下!“她一把扯住柳嬤嬤的衣袖,“娘娘讓您立刻躲進暗室——陛下的鑾駕已到宮門了!“
秋月哪里還管得上孟心喻,要是被皇帝撞見了,那整個鳳棲宮都得遭殃,“快走!”秋月拽著柳嬤嬤就往屏風后拖。
鳳棲宮的鎏金檐角在晨光中泛著冷芒,李勛玄色龍袍上的金線刺得人睜不開眼。
秋星帶著兩個宮女跪伏在丹墀下,額頭緊貼著冰涼的漢白玉地面:“恭迎陛下圣安~
帝王腳步未停,繡著十二章紋的衣擺掃過秋星發(fā)頂,帶起一陣凜冽的松墨香
孟心言畢竟上了一定年歲,懷孕帶來的孕期反應讓她最近連日的疲倦,太后也知道她這胎來得不易,也免了近日來后宮的晨昏定省規(guī)矩,所以聽到宮人稟報皇帝來鳳棲宮時急切的讓秋月去把柳嬤嬤帶走,此刻她才起身收拾妥當。
殿外就已傳來太監(jiān)尖細的傳報聲。孟心言匆匆理了理衣襟,正要迎出去,卻見李勛已大步流星地跨過門檻。晨光從他身后斜照進來,在青石地上投下一道修長的影子,兩人正好在殿門口撞上。
“陛下!“孟心言在殿門處踉蹌了一下。她今日特意換了件寬松的絳紫色宮裝,腰間玉帶勒出不那么明顯的孕態(tài)。金鳳步搖隨著下跪的動作劇烈晃動:“臣妾失儀...近日身子實在倦怠,未能遠迎,請陛下恕罪...“
李勛虛扶一把,指尖在觸及她手腕時微微一頓——他目光掃過殿內(nèi)尚未散盡的沉水香,忽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腥氣。
“皇后不必多禮。“李勛徑自走向主座,玄色龍袍的下擺掃過鎏金香爐,帶起一縷裊裊青煙。“太醫(yī)院說鳳體欠安,朕順道來看看。“
孟心言垂眸跟在他身后,注意到皇帝說的是“順道“,而非專程。她嘴角牽起一抹苦笑,很快又換上得體的微笑。窗外一樹海棠開得正艷,花瓣被風吹落,有幾片沾在窗欞上,像極了那年她初入東宮時,少年太子為她簪在鬢邊的那朵。
趙德順領著宮人們靜默地退至殿外,將空間留給這對天家夫妻。殿內(nèi)一時只聽得更漏滴答和孟心言壓抑的輕咳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