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2013年，我素未謀面的爺爺從海南回來，滿打滿算這一生，他陪我度過了11年的時光。

那時姑姑從廣東回來，已經接手了奶奶的魚攤，不得不說，姑姑是一個及其有做生意的天賦的女性，接手之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面，就已經把一個每天只賣幾種魚的小攤子，擴大到包含海鮮淡水魚等十幾種品類，本來鎮上只有四家魚攤，規模和營業額都派在下游的我們，就已經在客流量上成了第一，我們家家庭條件的改善，姑姑可以說是功不可沒。

話說回來，那天我在舅公家里玩，舅公家里有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小姑姑，說是小姑姑實際上我們和同齡人也沒什么差別，那時候一起來看流星雨正在播放，還珠格格和公主小麥也在下午湖南電視臺熱播的劇中，于是我和她還有她的朋友，也經常會進行角色扮演中，童年時刻玩的游戲也已經模糊。

在游戲進行的時候，一個看起來身形消瘦的老人，推開了門看向我，對于這個在我人生前十二年從未出現過的爺爺，我報有一定的懷疑態度。在前面也已經說過，我的伯伯，爸爸，姑姑他們是同母異父的關系，所以我叫了這么多年的爺爺，其實是我姑姑的父親。

所以在我親生的爺爺來接我之后，我才會顯得如此的陌生。

好像我們這邊長輩第一次見小輩，都要給出一定數量的紅包的以作對于小輩的祝福，爺爺也不例外，他從他的口袋里面掏出了兩個紅包，一個給了我一個給了小姑姑。我接過了紅包，但是我沒有打開。摩挲著紅包的厚度，應該是不多的，但是小小的我也不會在乎著紅包的多少，面對這個陌生出現的老人，我竟然也會覺得莫名的心安，這也許就是血脈的感應，即使這我出生以來的與他第一次見面。我將紅包收下，然后爺爺就牽著我到了魚攤，和奶奶姑姑他們打了個招呼，就把我帶走了。

這時我才明白，我的衣物在上午就已經搬到爺爺那邊

于是我的整個六年級都是跟著爺爺在生活。

我好像被拋棄了

在跟著爺爺回家的路上，我就開始講我在這邊的遭遇，對于一個小孩子來說，你不讓他到處去玩，就已經是一個很委屈的事情，但是那時候的我，不僅僅不能到處去玩，在放假和的日子里，都要守在那魚攤上，用我不多的數學知識，來幫忙找錢收錢，已經一些后勤的準備。

那時候農村的趕集是很熱鬧的事情，小鎮的主干道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商品，衣服，農具，小吃，鞋子，小電器，以及一些種子糧食之類的，每到趕集的時候，在街上，基本上是人推著走的。但是到了趕集就意味著當天的人流量肯定是巨多，也就意味著那一天不僅僅很忙，而且還代表著要是不及時干活，肯定還要挨罵。在挨了多次的罵后，終于找到一個我覺得可以傾訴并且站在我這邊的人了。

那時候我覺得整個小鎮上的人都是反派，而爺爺就是來拯救我的英雄

在跟爺爺走回家的路上，我越講越起勁，以至于將這些委屈說出來之后，就再也控制不住的哭了出來。

爺爺聽著我講述這些，他沒有一味的去教育我說家庭不易，開銷大錢難掙的大道理，也沒有一味的去哄著我說以后再也不去魚攤幫忙，他只是默默的聽著，拉著我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哭出來就壞了，年紀小不懂事的我在路過的奶奶家的路口時，還不懂得隔墻有耳的原理，以至于我這些抱怨的話，都被姑姑的朋友聽了去。

在之后的某一天晚上，姑姑到了爺爺家樓下，叫我下去。給了我10塊錢。

“明天趕集，早點去幫忙”姑姑將錢遞給了我，摸了摸我的頭，轉身又走進黑暗中。

現在想起這個事情還是有點愧疚。

我不知道姑姑和奶奶聽到人家添油加醋我的抱怨是什么感受，對于當時家庭條件不好的家庭，能多出一個勞動力就能多賺一分錢。

當時年紀還小的我不懂這些道理。

那10塊錢代表了姑姑的歉意，也是那個時代條件下不得已的抱歉。

爺爺自己在老街那邊租了一個小單間，這個單間真的就只是一個房間，沒有廁所沒有廚房。在這個大院里面的所有的設施都是公用的，廚房，廁所，水井。

小房間里面就只有一張床，一個餐桌，一個梳妝臺和一個電視機，爺爺在帶我回來時還去街上買了一個一次性的布衣柜，這就是爺爺的家的全貌。

到家后，爺爺很快的就將那個布衣柜組裝好，將我小小的衣服從袋子里拿出來，抖了抖灰塵，又鄭重的掛了進去。原本就不大的衣柜我的衣服就占了一大半，爺爺的衣服只有一小片空間，大多都沾染了點點的油漆和硬硬的水泥點。

在我的衣服和爺爺的衣服之間，爺爺也特意留了一條縫。

不僅僅是衣服間的縫，更是兩個首次蒙面兩祖孫之間的縫。

在爺爺家，我倒是不用放了學之后天天跑到市場里收攤，但是尋常周末要是遇見趕集，我肯定也是要去市場幫忙的，爺爺每次送我到魚攤，都會免不了和奶奶姑姑他們聊上一會天，包括我的近況啦學習成績啊放學之后干什么啊

那時候的我，原本以為兩個人離婚后就該像仇人一樣，長大了才明白，這個時間的所有東西，都不是只有好和壞兩個選項。

我六年級就開始學著殺魚，到了初中時，我就已經是整個魚市內的金牌殺手，30秒解決一條魚已經成為了我的專屬技能。也是得意于手腳麻利，我從前面收錢的活，到了后面殺魚的工作。因為這項技能的精通，在我人生中的每次回家，不管我在外面是什么身份，在家里都要每天早上乖乖起床穿上圍兜帶著手套，處理著那些魚。這些都是后話了。

在爺爺家里，我才算是獲得了一個真正小孩的生活，最搞笑的是，突然有一天我不想去上學，爺爺用盡了許多辦法也無法叫醒我，最后只能拖著我起來洗漱。

我說我頭暈，頭疼

最后爺爺實在是沒轍了，只能拉著我到學校去給班主任請假。那時候也是傻，請假還要到班主任家里去請。班主任打開門還是懵的，看著爺爺不好意思的樣子，班主任也沒有很驚訝，爺爺好像不太會說原因，于是我在旁邊插嘴

“老師我今天不舒服請一天假”

班主任看著生龍活虎的我，和支支吾吾的爺爺，了然于心

估計他也第一次見到學生不舒服要請假還是上門來請的吧。

跟著爺爺從校門走出來，我一路上碰到了許多來學校上學的伙伴，他們驚訝我為什么從學校往回走，我只能用自信又充滿活力的語言告訴他們

“我今天不舒服，我已經和歐老師請假了。

要是中學老師，肯定能制止我的小心思，但是我今天已經不用上學了。

六年級下冊，我們換了個班主任，我覺得我如今的經歷跟這位只教了我一個學期的班主任有很大關系，我曾經一度誤解了他對我的良苦用心，好在我終究沒有留下遺憾。

班主任姓莫，看起來就是一個樸實無華的莊稼漢子，皮膚黑黑身形瘦瘦高高。老莫平時的教學風格比較沉悶，但是他很盡心盡力的將數學書上的每道題目以最簡單的方式呈現給我們，深入淺出。

不僅僅能將一道道大題拆解成一點點小的知識點，更將這些知識點的串聯運用到出神入化，他教我們的不是方法，而是一種思維。

那時候班里數學成績好的不過四五個人，本人有幸是其中之一。

大家都知道，小學時候每個班里總有一些所謂的社會人，在那個時候的鄉鎮小學也尤為如此，在家里安分守己的我肯定不算此列，但是這個班級里卻不算少數。這些小社會人里面有一個人是莫老師的親戚兼同鄉，所以平時也會讓他跟我們在放學后留下來補一段時間的課，說是補課其實也就是發一張數學試卷讓我們當堂做當堂改。

這種試卷對當時的我來說還是很簡單的，每次我都是做完最先交卷。可是就算我每次先做完先交卷，莫老師也不會讓我提前走，只是讓我在座位上做好，然后等同學們都交卷做完之后在把我留下了單獨講題然后出題在給我做。一次如此，兩次如此，每次都是如此。

看著同樣補習的同學一個一個交卷就能走我感到委屈，明明我才是第一個做完交卷的憑什么還要我在這留堂。還要繼續做那些難題目。一次一次的留堂之后我終于爆發了，在同學們都走完之后，我也背著書包走出教室，莫老師趕緊上前將我拉住跟我說“今天的作業還沒有做完呢，你走哪去”。

我的倔強脾氣上來了，一句話不說往外走。見我不回答他的話，莫老師也有些許脾氣上來，但是還是好聲好氣的說

“今天題目不多，做完就放學”

看著遠處同學們已經騎著自行車飛馳出了校門，我眼里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轉，我手捏著拳頭，依舊一聲不吭往前走

莫老師上來揪住我的書包，想把我拖回教室，我一股氣上來用手往后面一頓打掉抓住我書包的手。

莫老師生氣了，他把我定在原地沖到我面前，想看看我在搞什么名堂，但是他看到的只是我掛著兩滴淚的臉，和通紅的雙眼。

看到他沖到我的面前，我終于憋不住心中的委屈。

“憑什么他們做完就能走，我還要留在這里做這么久，你就是偏心他們”

莫老師愣住了，也許他此時此刻在衡量他對我的付出是否值得，又或許在思考他明明對我付出的時間最多，花費的心血最大，最后卻得來我這樣的不理解。

他遲疑了，深吸一口氣。

我知道他本來想好好跟我說話，但是還是終究壓制不住內心的情緒。

“你以為我每天拉你做作業為什么，我的時間不是時間嗎，我在這里陪你講到晚上六點多，學校又不會給我多一小時的工資”

他拉著我到了旁邊坐下，給我看了他的教案。

看起來不多的內容，卻在每篇的后面都對我的題目情況做出了評語

“思路奇巧，但步驟跳躍，需加強邏輯嚴謹性訓練”

“粗心大意，關鍵步驟不寫完全”

他一頁一頁的翻，一點一點的給我講，在這個過程中，情緒也逐漸的穩定。

那些我以為的刁難，原來都是莫老師對我的殷切希望，他只是想用他的時間來換取我在小升初考試前的長足進步，用他所擁有的知識，來托舉我進入更好的平臺去學習。

那時候的小鎮教育資源相當潰泛，一個鎮的六年級不過兩三百號人，其中能上縣城里讀書的，更是屈指可數。

在這些評語當中，我也能看出莫老師平時對我的關心絕對超過另外幾個人。

一堆大道理講完之后，今天的題目自然也不能落下，因為我這樣的耽擱，導致放學時天已經黑了，莫老師騎著他的摩托送了我回家。

一路上看見路邊攤販收攤的身影，追著落日的摩托車，以及雙手抓著摩托車后座的我。風灌進我和莫老師之間的空間，將我的紅領巾吹的緊貼在胸前。

這一路上，我也沒有道歉，這件事情兩個人都沒有再提。

但是那本教案上，莫老師每次翻時，都會比其他頁更脆一些。

我想，我以全縣前三十的成績靠近我們本地一中重點班，他的功勞是最大的

小學的畢業典禮也是很簡陋的，科任老師和班主任自費為我們購買的西瓜和零食，每人分一點就算是畢業典禮。

畢業照更是沒有整齊服裝，一個木架子，一片泥巴地，再加上身后就是我們的教學樓，這就是我們畢業照的全部。

幸運的是，手機在那個時候已經出現。為這份精彩的童年留下的鮮活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