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遙蓮身披一件灰色褙子,白色的里衣,脖子上還掛著一大串長長的檀木串珠。他下身穿著松松垮垮的灰色長褲,腳上的布鞋鞋跟都沒穿好,拖拖拉拉的走,好像隨時都會被踢掉。蓬亂披散的長發,本來英俊的臉上胡子拉碴,一副憂郁頹廢,邋遢大叔的模樣。
暮晚本不想理他,但看碧遙蓮那興奮的勁頭,好像如果自己不答應,他就會大呼小叫的飛奔過來,到時候身后的笑聲肯定會更熱鬧。為了防止這種事發生,暮晚只好抬起手臂揮了揮,然后加快腳步。
其實在一個月之前碧遙蓮還是個從頭到腳都收拾的干干凈凈的奶油小生模樣,直到他遠在中原的人族同行給他寫了一封信,提到說:
現在中原錦州城里流行一種憂郁頹廢的文風,世家小姐們很是喜歡。
碧遙蓮聽后十分感興趣,覺得自己也要趕一趕潮流,就把自己整成現在的模樣,同時嘴里總念叨著什么: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等酸溜溜,神叨叨的句子。
還別說,碧遙蓮重新包裝之后果然有用,很快這種風氣也在幻夢澤內小范圍流行起來,作為引領者的碧遙臉立刻受到追捧,而他則欲拒還迎,周旋于花叢間,忙的不亦樂乎。
師徒兩個的步伐都不慢,很快就走到了一起。碧遙蓮一手環胸,一手摸著自己下巴上的胡渣,對著暮晚上下打量??谥羞B連長嘆,滿是痛心疾首的模樣。
“唉,我說寶貝徒弟,下次你再去外邊玩就不要穿布料這么好的裙子啦,每次都弄的滿是血,再這樣下去你師傅的稿費都要不夠給你買衣服了?!?/p>
暮晚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確實,自從她跟了碧遙蓮之后,衣食都是由他提供,而碧遙蓮在幻夢澤的主要收入就是他的稿費。
身后還有一群眉開眼笑的人,暮晚不想在這逗留,和師傅點過頭之后就徑直的往前走,似乎要把他丟下。
在徒弟這吃了閉門羹碧遙蓮也不惱,只是嘴里哎哎呀呀的,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然后他大步追著暮晚越走越快的背影而去,同時還不忘和花圃中的女孩們揮手告別。
直到身后的笑聲都聽不見了,暮晚才放慢了腳步。碧遙蓮很快就追了上來,他就默默地跟在暮晚身后,兩個人一前一后,安靜的只能聽到沙沙的腳步聲。
就像碧遙蓮和自己的老師上官火兒性格完全不同一樣,相對于話嘮師傅,暮晚總沉默的像塊木頭。可當只有暮晚和碧遙蓮兩個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又會十分默契的保持沉默。
暮晚知道私下里的師傅其實是一個很安靜的人,這樣他才能在桌子上一趴就是幾個時辰,寫下那些婉轉曲折,感人至深的故事。兩個人的沉默有時候能維持一整天,直到暮晚隨便說點什么,來打開碧遙蓮的話匣子。
“師傅,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的?!本拖裢R粯樱和硎紫却蚱屏顺聊Z調平淡的說。
碧遙蓮聽后立刻眉開眼笑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嘿嘿。你今天是不是把我給你的最后一個幻珠用掉了?你激發它的時候我才意識到,當初沒叮囑你這個幻珠的威力有點大,用的時候要離的遠一點。我心里不放心嘍,萬一我的寶貝徒弟被我自己的幻珠搞懵了,再被什么東西叼去,那我豈不是虧大了,這就跑過來看看啦。”
碧遙蓮說著走到暮晚身后,使勁揉了揉她的頭頂,語氣卻變得輕柔起來:
“這幾天就不要跑出去了,等我把新的幻珠做好。”
“師傅,我是不是很沒用。對付兩只普通的妖狼就要消耗一枚幻珠。”
暮晚任由那只大手揉亂自己的短發,語氣里有些失落。碧遙蓮是幻夢澤里唯一一個支持她去外面的人,為了保護她還特意制作了這種很耗精神力的幻珠。雖然這個家伙嘴里總說些很欠的爛話,但確實是在關心著她。
“哪里哪里,我本來打算著在幻夢澤外邊撿到你呢,你能自己走回來倒是讓我很意外?!?/p>
這次碧遙蓮說的是實話,暮晚激發那顆幻珠時,他正躺在床上睡覺,猛跳起的高度幾乎撞到了屋頂。那枚幻珠其實是他留給自己使用的,不知道怎么就給了暮晚。
跑出去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直到看到暮晚平安歸來才松了口氣,并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怎么樣,這次出去有沒有使用師傅教給你的劍技?”碧遙蓮看出暮晚的情緒有些低落,又用力抓了抓她的頭,一通亂揉。
“有的。如果只是一只妖狼的話我可以打敗它,其實有一只我就要制住它了,只是被偷襲……師傅,你能不能不亂動我的頭發!”
暮晚突然十分不滿的大聲喊到,同時快走幾步,終于在自己的頭頂變成雞窩之前擺脫了碧遙蓮的魔爪。
“好好好,其實你已經很不錯啦。要是換做別的小孩看到妖域的狼,早就嚇尿了?!?/p>
暮晚聽后一臉的黑線,真不知是該坦然接受這樣的夸贊,還是該狠狠的踩一下碧遙蓮的腳趾頭。而還沒等她細想,不遠處的樹蔭后突然走出一個人。
來人身穿一件花紋繁復的華麗禮服,禮服上恰到好處的裝飾了諸多名貴精致的配飾。他腰背挺得筆直,雙手握于胸前,身上的絲帶與玉墜隨著那從容緩慢的步子輕微震動,每一個動作都一絲不茍。
其實以那人的相貌在幻夢澤里并不突出,只是他從頭到腳都透漏著莊嚴高貴,好像一尊從廟堂里走出來的神像。暮晚看到那人的第一眼就愣住了,而碧遙蓮也是呆了半天才猶豫道:
“三師兄?”
幻夢澤里能讓碧遙蓮叫師兄的只能是大祭司上官火兒的徒弟——排名第三的樸(pu)耶伽律。
樸耶伽律是大祭司上官火兒的第三個徒弟。碧遙蓮形骸浪蕩,做事隨心所欲,完全沒個祭祀的模樣,算是上官火兒這些徒弟里的敗類。而樸耶伽律則是另一個極端,他處處以老師為榜樣,并加倍要求自己。
比如老師每天都要冥想一個時辰,那他就冥想兩個時辰;比如老師每天都要翻閱一本古籍,那他就讀兩本;又比如老師在一些比較正式的場合上都會穿整套的禮服,那他也穿,而且是從早到晚,無論什么場合一直穿。
大家對于樸耶伽律都十分尊敬,覺得他是最像樣子的祭祀,也是大祭司上官火兒最好的繼承者。并且在稱贊樸耶伽律的時候,通常還會順帶挖苦一下大祭司的另一個徒弟碧遙蓮,感嘆魅與魅之間的差別怎么這么大。
暮晚之所以愣住,完全是被樸耶伽律身上那股莊嚴高貴的氣質所震懾。而碧遙蓮發呆則是因為他知道樸耶伽律很少會走出祭祀神殿,他的時間一般都會花在冥想和讀書上。
對于暮晚和碧遙蓮的反應樸耶伽律并不在意,這樣的情況他見得多了,只是面含微笑,慢慢走到暮晚身前,伸出自己那修長白皙的手,梳理她那亂糟糟的頭發,同時以眼角瞥著碧遙蓮,輕笑道:
“不忙吧?不忙的話和我去一趟神殿,老師在等?!?/p>
樸耶伽律的語氣很輕柔,帶有一絲詢問。可碧遙蓮聽后卻表情僵硬的咧了咧嘴,嘴里一串疊聲,顯得有些緊張。
“不忙,不忙。這就去,這就去?!?/p>
碧遙蓮的緊張并不是因為老師的傳喚,而是在這個幻夢澤里,他最怕的人恰恰就是樸耶伽律。
大部分人對于碧遙蓮的潑皮無賴都習以為常,懶得和他一般見識,只有樸耶伽律不行。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樸耶伽律看到碧遙蓮行為不端,或做出什么有辱斯文的事,就會出手教訓,而碧遙蓮又打不過他,每次都被收拾的很慘。
在樸耶伽律面前碧遙蓮就像個剛入學堂的學生,腰背挺得筆直。暮晚少見師傅這樣的窘態,想要發笑,可頭還被樸耶伽律摸著,又不敢。這時碧遙蓮一板一眼朝她走來,輕聲道:
“你先回去煮飯吧!我自己去去就回?!?/p>
暮晚剛想答應,樸耶伽律突然笑道:“不,小暮晚也要一起去。”
“我也去?”
“她也去!”
一大一小兩張嘴里同時喊道。樸耶伽律點了點頭,解釋說:
“老師的原話是這么說的:去把暮晚找過來,我有事要和她討論。另外如果老十一也在,就讓他一起跟來?!?/p>
“得,原來老師找的是你,我才是陪襯?”碧遙蓮聳了聳肩,一臉的無奈。
暮晚同樣很不解,祭司神殿推崇的是天地信仰,也是最早反對后天魅的那批魅,所以暮晚從小就很討厭那些祭司,也從不去神殿所在的區域,連帶著與自己這位德高望重的師公也沒多少交集,最多也就是在人群外遠遠的見過幾次。
但也許是因為碧遙蓮的緣故,大祭司以及他的幾位學生對于暮晚的態度還算友好,至少表面上看是這樣。
“大祭司找我什么事?我要不要換一件衣服?”暮晚瞅了瞅自己那滿是血的衣服,感覺不好就這樣覲見大祭司,而樸耶伽律卻很無所謂的說:
“不礙事,有你師傅在這,老師早就見怪不怪了,至于老師要和你說什么,去了就知道?!?/p>
暮晚聽后只得放棄了換衣服的打算,同時很鄙夷的瞥了碧遙蓮一眼,而后者又是聳聳肩,好像在說:關我毛事!
之后暮晚和碧遙蓮就跟樸耶伽律轉道前往大祭司的神殿。
魅族自詡天地的兒女,唯一的信仰就是天地,故而神殿也修建在最高的山坡上。
遠遠地暮晚就看到了那座完全由墨晶建成的神殿,夕陽照在上面,反射著詭異的紅光。神殿的外形像是一個倒立的四角錐,有十幾層樓的高度,長寬也是如此。之所以選用墨晶,據說是因為這種材料有禁錮精神力的功能。
神殿遠看過去表面很光潔,但其實上面刻滿了符號與圖畫,那是歷代先輩們留下的守護法陣。而除了這些暗藏的圖案外,神殿外再沒有其他裝飾,有一種來自荒古的簡約之美。
與幻夢澤中最著名的建筑湖心廣場不同,排第二的祭祀神殿在大多數時間里都只對神殿里的祭祀開放,因而暮晚等人一路走來一個人也沒看到。
走在那巨大的陰影下,暮晚才真切的感覺到這座神殿的高大,以及自己的微渺。
她抬頭仰望著頭頂的黑色巖石,暗想這里面會是怎樣的景象。可樸耶伽律并沒有帶著他們直接走進神殿,而是繞了一大圈,來到了神殿后方一個不起眼的小房子前,說:
“你們進去吧,老師正在里面等你們?!?/p>
不去神殿里嗎?暮晚有些不解,同時目光望向自己的師傅。而碧遙蓮此時倒是一臉的淡定,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見此暮晚也深吸了口氣,跟在碧遙蓮的身后,心懷忐忑的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