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低沉沙啞、帶著濃濃疲憊的“嗯”,像一顆滾燙的子彈,猝不及防地穿透了遙遠的電波,精準地擊中了我緊繃的心臟!
“劉昆!”這個名字帶著巨大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激動,幾乎是沖口而出,聲音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微微發顫,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電話那頭,是更深的沉默。
只有壓抑的、略顯急促的呼吸聲,隔著冰冷的電磁信號,清晰地傳過來。那呼吸的節奏,沉重而疲憊,像背負著千斤重擔,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不易察覺的艱澀,每一次呼出都像是耗盡了力氣。
這沉默像無形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來,勒住了我的喉嚨。巨大的擔憂瞬間壓過了重逢的喜悅。他怎么了?他父親怎么樣了?他……還好嗎?無數個問題在腦子里瘋狂翻涌,爭先恐后地想沖出口。
“你……”我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試圖讓語氣聽起來平靜些,卻依舊帶著掩飾不住的關切和小心翼翼,“你……還好嗎?叔叔……叔叔怎么樣了?”
電話那端,那沉重的呼吸聲似乎頓了一下。緊接著,響起了一聲極輕微、卻又無比清晰的吸氣聲,像是努力平復著什么。
“我爸……”他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比剛才更加沙啞,帶著一種被砂紙打磨過的粗糲感,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從巨大的痛苦中硬生生擠出來的,“……醒了。”
醒了!
這兩個字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瞬間照亮了心頭的陰霾!巨大的欣喜猛地涌了上來!
“太好了!”我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由衷的激動,“那……那情況怎么樣?醫生怎么說?”
“……”又是短暫的沉默。那沉重的呼吸聲變得更加清晰,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劇烈的起伏。“……命保住了。”他艱難地說,聲音低沉得近乎耳語,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重量,“……粉碎性骨折……脾臟摘除了……以后……可能……站不起來了。”
轟!
“站不起來了”這幾個字,像幾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狠狠砸在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上!剛剛升起的欣喜瞬間凍結、粉碎!一股巨大的寒意順著脊椎猛地竄遍全身!
粉碎性骨折……脾臟摘除……站不起來了……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清晰地描繪出那殘酷的現實圖景。那個曾經是家里頂梁柱的男人,那個沉默卻如山般支撐著劉昆的父親,現在……倒下了。而且,是近乎毀滅性地倒下了。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言喻的悲傷瞬間攫住了我!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石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握著手機,聽著那邊沉重的呼吸聲,感受著電波那頭傳來的、無聲的巨大痛苦。
“……醫藥費……欠了很多。”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更加低沉,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但這麻木的平靜之下,卻涌動著令人心碎的絕望。“……工地……賠了一些……不夠。遠遠不夠。”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揉碎。巨大的酸澀沖上鼻腔,眼前瞬間模糊。我知道他家的困境,知道那份沉重,但從他口中如此平靜地說出來,那份重量,幾乎要將我壓垮。
“我……”我張了張嘴,聲音干澀得厲害,帶著巨大的心疼,“我能……幫上什么忙嗎?我……我還有些壓歲錢……不多……但……”
“不用!”我的話音未落,就被他猛地打斷!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尖銳的拒絕!那聲音里充滿了巨大的、被刺傷的自尊和一種近乎本能的防御,“我的事……我自己解決!不用你管!”
這尖銳的拒絕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我所有試圖靠近和幫助的念頭。巨大的難堪和委屈涌了上來。我只是……只是想幫他分擔一點點……哪怕一點點……
“劉昆……”我的聲音帶著受傷的哽咽。
“……”電話那頭,他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那沉重的呼吸聲變得更加急促,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短暫的沉默后,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低沉了許多,卻依舊帶著一種無法消融的隔閡和冰冷,“……我掛了。……謝謝。”
“等等!”我幾乎是本能地喊出聲,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他這通電話,只是為了告訴我他父親醒了?只是為了拒絕我的關心?然后就要這樣再次消失?
“劉昆!別掛!”我的聲音因為急切而帶著哭腔,“你……你還在老家嗎?你……”
“嘟…嘟…嘟…”
冰冷的忙音,像一把無情的剪刀,猛地剪斷了我所有未出口的話,也斬斷了這短暫而沉重的聯系。
忙音。
冰冷的,單調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忙音。
他掛了。
甚至沒有給我問完那句話的機會。
他還在老家嗎?他現在住在哪里?他……過得好嗎?
所有的問題,都被這急促的忙音堵了回去。
我僵在原地,維持著握著手機的姿勢,像一尊被瞬間凍結的冰雕。耳邊只剩下那單調重復的忙音,一聲聲,像冰冷的錘子,敲打在剛剛才燃起一絲溫熱的心口。
窗外,是初冬午后慘淡的陽光,透過宿舍的玻璃窗,無力地灑在書桌上,卻無法驅散一絲一毫從心底蔓延開來的冰冷和巨大的失落。
他打來了。
他告訴我父親醒了。
他拒絕了幫助。
然后,他掛斷了。
像完成了一個不得不完成的任務。沒有多余的話語,沒有情緒的流露,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冰冷的拒絕。
那部黑色的手機,此刻握在手里,像一塊冰冷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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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靜默中緩慢爬行,像拖著沉重的鐐銬。腳踝的韌帶拉傷在醫生和室友的精心照料下,一天天好轉。繃帶拆掉了,腫脹消退了,只剩下走路時一點隱隱的酸脹感,提醒著那個冰冷的雨夜。
生活似乎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上課,下課,食堂,宿舍。數學競賽校內選拔的結果毫無懸念地公布了,因為周雅的作弊風波和后續的停課處分,名額順延,我竟然意外地進入了前五,獲得了參加市集訓營的資格。
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可當我看到公告欄上自己名字旁邊那個小小的“(三班)”時,心頭卻一片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茫然。那個曾經在空教室里并肩解題的人,已經不在這里了。這份榮譽,似乎也失去了某種意義。
那部黑色的手機,依舊靜靜地躺在我的枕邊。那個唯一的、沒有名字的座機號碼,像一個沉默的謎題。我無數次拿起它,指尖劃過冰涼的屏幕,停留在那個號碼上。腦海里反復回響著他那句冰冷的“不用你管”和那聲帶著巨大疲憊的“謝謝”。
勇氣,在一次次的自問和猶豫中被消磨殆盡。
他需要空間。
他不想被打擾。
我的關心,或許對他而言,只是沉重的負擔和難堪的提醒。
這個認知,像一層厚厚的冰殼,包裹著心頭那點微弱的火苗。
直到那天整理書桌。
那本厚厚的、封面印著星空圖案的硬殼筆記本靜靜地躺在抽屜最底層。我把它拿出來,指尖拂過略微磨損的封面。這里面,記錄著從初二開始的懵懂心事,夾著零碎的小東西,還有……那張修改過的值日表,那張汗濕的、寫著“高中還能同桌嗎”的紙條。
翻開筆記本,那些被時光塵封的、帶著青澀氣息的文字和記憶撲面而來。指尖停留在夾著紙條和值日表的那一頁。
目光落在那些清晰的字跡上。醫務室里他后頸閃閃發亮的汗珠,軍訓時他緊張塞藥的笨拙,畢業晚會他急促的呼吸和倉惶的背影,空教室里夕陽下他專注解題的側臉和偶爾泛紅的耳根,還有……在醫院冰冷的長廊里,他那布滿血絲、寫滿絕望痛苦的眼睛……
心口那片沉寂的冰殼,仿佛被這些滾燙的記憶悄然融化了一道縫隙。
一個念頭,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猛地撞進腦海。
寫封信。
把想說的話,都寫下來。
連同那些……他曾經給予我的、笨拙卻真實的幫助和溫暖,也一并告訴他。
不是為了索取回應。
不是為了增添他的負擔。
只是想讓他知道,在遙遠的地方,在那些他或許覺得灰暗冰冷的日子里,曾有人,被他那樣沉默地、笨拙地照亮過。他并非孤身一人。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無法遏制。
我拿出那本寫滿競賽題思路和推導的厚厚筆記本。這本子里,有他留下的無數草稿紙,有他簡潔有力的解題思路,有我們共同奮斗過的痕跡。它承載著太多無聲的默契和心照不宣的暖意。
在筆記本嶄新的最后一頁,我拿起筆。筆尖懸停在紙面上,久久未能落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不知從何說起。
最終,筆尖落下。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煽情的告白,只有最樸素的、發自心底的話語。
“劉昆:
展信安。
叔叔醒了,真是太好了。聽到這個消息,真的很替你高興。雖然前路艱難,但只要人在,就有希望。你也要保重自己,別太累了。
競賽選拔結果出來了,我進了前五,有資格去市里集訓了。這本筆記本里,有很多我們一起討論過的題和思路,對我幫助很大。現在把它寄給你,希望里面的東西,能對你……也許有點用?(雖然你可能早就不需要了,但還是想給你。)
謝謝你。
謝謝你背我去醫務室。
謝謝你軍訓時跑去給我買藥。
謝謝你……在所有人都懷疑我的時候,擋在我前面。
還有……謝謝你……出現在我的青春里。
不用回信。好好照顧叔叔,也照顧好自己。
愿你一切安好。
劉雨婷”
落筆的瞬間,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仿佛悄然挪開了一絲縫隙。不是期待回應,只是……完成了一件想做的事。
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夾進筆記本的扉頁。然后,用干凈的牛皮紙仔細地將筆記本包裹起來,像守護著一個珍貴的秘密。
“雨婷,你要寄東西?”陳薇看著我認真的動作,好奇地問。
“嗯。”我點點頭,沒有過多解釋,將包裹好的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去郵局。”
冬日的郵局里帶著一股特有的、陳舊紙張和油墨混合的味道。窗口的工作人員動作麻利地貼上郵票,蓋下郵戳。當那個印著“XX縣第一中學(劉昆收)”的包裹被放進綠色的郵袋時,我的心也跟著輕輕一顫。
它帶著我的秘密,我的感激,我所有未能說出口的心事和祝福,踏上了通往那個遙遠小縣城的旅程。
寄出包裹的那一刻,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心口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有微風吹過,漾開了一圈無聲的漣漪。
接下來的日子,在等待回音的期盼和刻意壓制的平靜中度過。腳踝徹底恢復了,能正常走路甚至慢跑。我開始了市集訓營的緊張備戰,每天被大量的習題和模擬考淹沒,時間被填得滿滿當當。
只有夜深人靜,躺在宿舍床上時,目光會不由自主地飄向枕邊的手機。它會響嗎?包裹收到了嗎?他……看到了嗎?他會……怎么想?
然而,手機屏幕始終是沉寂的黑色。沒有電話,沒有短信。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沒有激起一絲回響。
一周過去了。
兩周過去了。
包裹應該早就到了。
等待,從最初的微弱的期盼,漸漸變成一種無聲的煎熬。每一次手機安靜的震動(只是消息推送),都會讓心臟猛地一跳,隨即又重重地沉下去。
他收到了嗎?
為什么不聯系?
是信里的內容讓他困擾了?
還是……他根本不想再有任何聯系?
無數個自我懷疑的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當初寄出包裹時那份孤勇和釋然,在日復一日的沉寂中,漸漸被失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所取代。
也許……真的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也許……我的關心,對他而言,真的是負擔。
也許……那通電話,那句“謝謝”,就是他最后的告別。
心口那片剛剛融化的冰殼,似乎又悄然凝結,比之前更加厚重、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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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集訓營的日子緊張得像繃緊的弦。高強度、快節奏的課程,海量的習題和頻繁的模擬測試,將每個人的神經都拉扯到了極限。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被塞得滿滿當當,連喘息的時間都顯得奢侈。
我強迫自己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這瘋狂的備考中。用公式和定理填滿每一分鐘,用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淹沒心底那個不斷回響的名字。只有在深夜,當宿舍陷入沉寂,只有窗外偶爾掠過的車燈在墻壁上投下轉瞬即逝的光斑時,那份被刻意壓制的、沉甸甸的失落和擔憂,才會悄然浮上心頭,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過堤岸。
手機,依舊沉寂。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埋葬著我所有未曾寄出的疑問和那封石沉大海的信。
周五下午,終于結束了本周最后一場令人筋疲力盡的模擬考。我拖著灌了鉛般的雙腿,背著沉重的書包,隨著人流走出集訓營租用的教學大樓。冬日的夕陽早早地染上了暮色,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帶著刺骨的涼意。
剛走到門口傳達室,準備取寄存在那里的外套,傳達室的老大爺探出頭,揚了揚手里一個方方正正的牛皮紙包裹。
“高一(三)班劉雨婷?你的包裹!退回來了!”
退……退回來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我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接過那個包裹。
熟悉的牛皮紙包裝。上面貼著的、印著我娟秀字跡的郵寄地址標簽還在——“XX省XX市XX縣第一中學高一(九)班劉昆收”。
而在地址下方,被粗暴地蓋了一個鮮紅的、刺目的長方形印章:
**“查無此人!退回!”**
轟!
這四個鮮紅的、冰冷的字,像四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扎進了我的眼睛!瞬間刺穿了所有強撐的平靜和刻意維持的忙碌假象!
查無此人?
退回?
怎么可能?!
他明明就在縣一中!王浩記下的號碼就是縣一中的座機!他轉學回去,就是去縣一中讀書的啊!怎么會查無此人?!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滅頂般的恐慌瞬間攫住了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指尖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拿不穩那個輕飄飄卻又重如千鈞的包裹!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語,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死死地盯著那四個刺目的紅字,仿佛要將它們從包裹上摳下來,“地址沒錯……縣一中……高一(九)班……怎么會查無此人?”
大腦一片混亂。無數個可怕的念頭瘋狂涌現。
他輟學了?
他搬家了?
他……出什么事了?
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剛剛結束考試的疲憊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沖擊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徹骨的寒意和一種被世界拋棄的茫然。
我失魂落魄地抱著那個被退回的包裹,像抱著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問號,踉踉蹌蹌地走出教學樓。冬日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耳邊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和那四個字冰冷的回響——**查無此人!退回!**
就在這時,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名字,不是劉昆,而是——**王浩**!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我立刻按下了接聽鍵,聲音因為巨大的恐慌和急切而帶著哭腔和變調:“王浩!劉昆!劉昆他……”
“雨婷!你冷靜點!”王浩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急切,瞬間打斷了我的語無倫次,“我正要跟你說!出事了!劉昆他爸……又進醫院了!”
轟!
又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響!
“什么?!”我失聲驚呼,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揉碎!“叔叔……叔叔怎么了?不是醒了嗎?不是……”
“是術后并發癥!感染!高燒不退!縣醫院處理不了!情況很危險!”王浩的聲音又快又急,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我心上,“昆哥他……他急瘋了!到處借錢!縣醫院催著繳費!他……他……”
王浩的聲音哽住了,帶著一種巨大的痛苦和無力感。
“他怎么了?!你快說啊!”我急得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巨大的恐慌幾乎要將我吞噬!手里的包裹“啪嗒”一聲掉在冰冷的地面上,那刺目的“查無此人”在暮色中顯得更加猙獰。
“他……他把縣一中的學籍……賣了!”王浩的聲音帶著哭腔,艱難地吐出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
賣了?
學籍?!
這三個字像三道驚雷,猝不及防地在我耳邊炸開!炸得我大腦一片空白!眼前瞬間發黑!
“什……什么?”我難以置信地重復著,聲音嘶啞破碎,“賣了……學籍?他……他瘋了嗎?!”
“他沒瘋!他是被逼瘋了!”王浩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巨大的憤怒和心痛,“縣醫院要錢!救命錢!他借遍了親戚!工地賠的那點錢早花光了!他還能怎么辦?!賣血嗎?!他只能……只能找到那種專門收學籍的中介……把學籍賣給了一個復讀生……換了幾萬塊錢……先給他爸交上了手術費……”
王浩后面的話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傳進來,模糊不清。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耳朵里嗡嗡作響,整個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旋轉!
賣了學籍。
為了救他爸。
為了那幾萬塊錢的救命錢。
所以……包裹被退回……查無此人……
因為他已經不是縣一中的學生了!
那個沉默的、驕傲的、骨子里刻著倔強的劉昆……那個在風暴中擋在我面前、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一樣的劉昆……那個在空教室里專注解題、偶爾耳根泛紅的劉昆……他……他把自己未來的路……賣了!
巨大的悲慟混合著一種滅頂的心疼,像海嘯般瞬間席卷了我!眼淚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身體因為巨大的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站立不穩!
“那……那他……他現在在哪?!”我死死抓著手機,像是抓著最后一根稻草,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巨大的恐懼,“他爸……叔叔怎么樣了?!”
“手術……剛做完。還在危險期。”王浩的聲音沉重無比,“昆哥他……他交完錢……就……就走了。”
“走了?!”我的心猛地沉入無底深淵!“去哪了?!他爸還在醫院!他能去哪?!”
“他……”王浩的聲音帶著一種巨大的、無能為力的痛苦和難以啟齒的艱澀,“……他跟那個中介簽了合同……賣學籍……是……是頂替別人去外地……打工。”
打工?!
頂替別人?
去外地?!
這幾個字像最后的判決,徹底擊碎了我心中僅存的、微弱的希望!
“不……不可能……”我失神地喃喃著,身體晃了晃,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支撐住沒有滑倒。冰冷的墻壁透過單薄的校服傳來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心底那片瞬間冰封的絕望來得寒冷。
他走了。
再一次地,決絕地走了。
為了救他父親,他賣掉了自己重返校園的可能,賣掉了那條或許還能通往未來的路。
然后,把自己也“賣”了,頂替別人的名字,去一個陌生的地方,用最廉價的勞動力,去償還那筆用未來換來的……救命錢。
包裹靜靜地躺在腳邊的地面上,那個“查無此人”的鮮紅印章,在昏暗的暮色中,像一道巨大的、無法愈合的傷口,刺目地嘲笑著我所有無謂的等待和小心翼翼的關心。
查無此人。
是的。
那個叫劉昆的少年,那個沉默地照亮過我一段青春的少年,仿佛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絕望。
寒風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暮色四合,將整個校園籠罩在一片冰冷的灰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