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希乘坐的航班撕裂云層,將他帶離這片浸透絕望的土地。舷窗外翻滾的云海,白得刺眼,像一塊巨大的裹尸布,包裹著他那顆早已支離破碎的心。
額角的紗布滲著暗紅,是恥辱的烙印,也是瘋狂搜尋留下的最后印記。他閉著眼,隔絕虛假的光明,任由那噩夢般的畫面在黑暗中循環播放:蒸騰的水汽、刺耳的尖叫、空無一人的草坪……每一次循環,都像鈍刀在反復切割他靈魂深處那個巨大的空洞。
他輸得徹底,被迫離場。但賭徒的誓言在心底淬火成冰:“不管你躲到哪里……天涯海角……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你……挖出來。”
這誓言不再是偏執的火焰,而是沉入骨髓的寒鐵,帶著血腥味和刻骨的恨意,支撐著他殘破的軀殼返回那座冰冷的牢籠——他的商業帝國。
**圣莫尼卡山脈深處-隱秘峽谷(幾日后)**
一線天投下的微光,照亮了峽谷底部溪流邊那塊光滑的巖石。曾經蜷縮其上的狼狽身影已然不見。
碧蘿仙子(夢兒)靜靜站立在冰冷的溪水中,水流漫過她赤裸的腳踝。她低頭,審視著水中倒映出的身影。
依舊是夢兒那張蒼白清麗的臉龐,額角那道猙獰的傷口卻已消失無蹤,只留下一道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粉色新痕,如同精美的瓷器上一道細微的釉裂。幾天前那場痛苦的自戕式改造,如同刮骨療毒,強行剔除了傷口附近的腐壞組織,并以微弱神力重塑了血肉。代價是巨大的——這具身體本就稀薄的生機被壓榨到了極限,此刻由內而外散發著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仿佛一陣風就能吹散。神魂的損耗更是讓她感到一種深沉的疲憊,如同背負著無形的枷鎖。
然而,那雙眼睛……水中倒映出的那雙眼睛,卻不再是夢兒曾經的或哀婉、或倔強、或絕望的眼神。那是一雙冰冷、剔透、如同萬年寒潭般的眼眸。里面沒有絲毫屬于人類的情感波動,只有一片沉寂的、俯瞰眾生的漠然。這具軀殼的“生氣”,已被一種非人的、疏離的神性所取代。
她抬起手,指尖劃過水面。動作間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無法模仿的優雅韻律,那是屬于碧蘿仙子的儀態,而非陳怡夢。她嘗試調動體內那縷微弱到極致、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神力。丹田處傳來一陣針扎似的刺痛,經脈依舊脆弱不堪,但……至少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漠。一絲比發絲還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淡金色能量流,極其艱難地在指尖凝聚,閃爍了一下,隨即熄滅。
“勉強……可用。”她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峽谷中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再無之前的破碎嘶啞。
峽谷上方,人類搜尋的聲音早已遠去。但這具身體的記憶碎片,尤其是關于那座喧囂城市和那個名為“文彥希”的男人的強烈印記,如同無法擺脫的坐標,清晰地烙印在識海深處。
“凡塵……因果……”碧蘿仙子微微蹙眉,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厭惡。這具身體殘留的執念和未了的因果,如同無形的絲線,束縛著她,讓她無法徹底擺脫這片污濁之地。想要徹底恢復,甚至重返仙界,了結這具身體與那個男人的孽緣,似乎是繞不開的一環。否則,這執念將成為她神魂中永遠的破綻,阻礙她重聚神格。
她厭惡這具脆弱的軀殼,厭惡這污濁的空氣,更厭惡要去面對那些螻蟻般的凡人。但,這是目前唯一的路徑。
她閉上眼,循著身體記憶中最熟悉的氣息和方位,鎖定了那座燈火輝煌、充滿“陳怡夢”痛苦記憶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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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區-古韻茶樓**
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木窗欞,在光潔的紅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上等普洱的沉香和檀香的氣息,古琴曲悠揚流淌,環境清幽雅致。這里是城市喧囂中難得的靜地,也是曾經的“陳怡夢”偶爾會獨自前來,尋求片刻喘息的地方。
二樓臨窗的雅座。碧蘿仙子(夢兒)穿著一身素凈的月白色改良旗袍,安靜地坐在那里。烏黑的長發松松挽起,露出修長脆弱的脖頸。她面前放著一杯清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過于蒼白的臉和那雙過于清冷的眼。
她微微垂眸,看著青瓷茶杯中琥珀色的茶湯。指尖無意識地沿著杯沿輕輕滑動,動作帶著一種不屬于凡塵的韻律。她在適應。適應這具改造后依舊虛弱、卻不再劇痛的身體;適應周圍嘈雜又細微的人類聲音(在她耳中如同蚊蚋嗡鳴);適應空氣中混雜的各種氣味(讓她幾欲作嘔);更是在強行壓制識海中屬于“陳怡夢”的、對這座茶樓、這個位置、甚至這杯茶所產生的、潮水般涌來的情感記憶——那些獨自舔舐傷口的孤寂,那些強顏歡笑的偽裝……
她像一個誤入凡間的精密儀器,在努力解析并屏蔽著周圍所有“無用”的信息,只為了完成“了結因果”這個目標。至于茶?她不需要。這凡俗的飲品,對她毫無意義。
就在這時,茶樓入口處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幾名穿著黑色西裝、氣質精悍的男子快步走了進來,為首一人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整個二樓大堂。他的視線在掠過臨窗那個月白色的、安靜得有些異常的身影時,猛地定格!
陳鋒!文彥希最得力的特助!
陳鋒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那個側影!蒼白、脆弱、安靜……但那身形、那側臉的輪廓……是陳怡夢!絕對是她!雖然氣質……似乎有些說不出的怪異,那種死寂般的沉靜,與記憶中那個總是帶著或隱忍或倔強神情的女人截然不同,但那張臉,他絕不會認錯!
掘地三尺、動用全球資源都找不到的人,竟然就這樣安然無恙地坐在這家普通的茶樓里喝茶?!額頭上……似乎連傷口都沒有了?這怎么可能?!
巨大的震驚和難以置信過后,是職業本能帶來的狂喜和警惕!陳鋒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迅速對身邊的手下做了幾個極其隱蔽的手勢。手下立刻會意,悄無聲息地散開,形成合圍之勢,封鎖了所有可能的出口,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是否有異常。
陳鋒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然后邁步,一步步走向那個臨窗的雅座。他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率上。
“陳……小姐?”陳鋒在距離雅座三步遠的地方停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極度的謹慎,試探性地開口。
碧蘿仙子(夢兒)緩緩抬起眼簾。
那雙冰冷剔透、毫無人類情感的眼眸,如同最純凈也最寒冷的冰晶,直直地看向陳鋒。
陳鋒渾身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寒流瞬間凍結!那眼神……太可怕了!絕不是陳怡夢會有的眼神!沒有驚慌,沒有意外,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高高在上的、仿佛在看一件死物的漠然!那晚在別墅,文總嘔血時眼中閃過的驚駭,瞬間與此刻這雙眼睛重合!一股寒意瞬間從陳鋒的尾椎骨竄上頭頂!
但他畢竟是文彥希最得力的特助,強行穩住心神,語速飛快,聲音壓得極低:“陳小姐,文總……一直在找您!非常擔心!請您……”他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將手伸進西裝內袋,緊緊握住了手機,拇指摸索著快捷鍵。
碧蘿仙子(夢兒)的目光淡淡掃過陳鋒伸進內袋的手,又落回他強自鎮定的臉上。她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說話,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場與己無關的拙劣表演。文彥希?擔心?這些詞語從這螻蟻口中說出,只讓她感到荒謬和一絲……厭煩。
陳鋒被她看得頭皮發麻,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視他內心的恐懼。他不再猶豫,拇指猛地按下了預設的緊急呼叫鍵!同時,他對著手機,用最清晰、最急促、帶著無法掩飾的震驚和一絲驚懼的聲音低吼道:
“文總!找到了!陳小姐在‘靜心齋’茶樓!她……她沒事!但是……情況……非常不對勁!您快過來!”
電話幾乎是瞬間就被接通了!另一端,死一般的寂靜!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緊接著,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混雜著極度狂喜和某種更深恐懼的嘶吼,穿透了話筒,震得陳鋒耳膜嗡嗡作響!他甚至能聽到那頭傳來玻璃器皿被狠狠掃落在地的刺耳碎裂聲!
“攔住她!給我攔住她!不惜一切代價!我馬上到!!!”文彥希的聲音嘶啞狂暴,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碾碎!
碧蘿仙子(夢兒)的唇角,極其細微地、近乎冷漠地向上彎了一下。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種……洞悉一切、帶著淡淡嘲弄的弧度。
獵物,終于要上鉤了。或者說……那個需要被“了結”的因果,正主動送上門來。
她端起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清茶,在陳鋒和他手下如臨大敵、緊張到極點的目光注視下,送至唇邊,極其優雅地、象征性地沾了沾唇。動作完美無瑕,卻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那姿態,不像飲茶,倒像是神明在品嘗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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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鋒的電話如同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文彥希那座被絕望冰封的堡壘中掀起了毀滅性的狂瀾!
電話那頭傳來的嘶吼、玻璃碎裂的刺耳聲響,瞬間擊碎了文彥希強撐的麻木。狂喜如同失控的野火,瞬間點燃了他被仇恨和執念浸透的血液!找到了!她沒死!她還活著!就在那座他曾陪她去過、象征著短暫安寧的“靜心齋”茶樓!
然而,陳鋒聲音里那無法掩飾的驚懼——“非常不對勁”——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讓那狂喜瞬間扭曲成一種更深的、混雜著恐慌的瘋狂!不對勁?能有多不對勁?比憑空消失還不對勁?比讓他靈魂撕裂嘔血還不對勁?!
“攔住她!給我攔住她!不惜一切代價!我馬上到!!!”
文彥希的咆哮在空曠的頂層辦公室回蕩,帶著毀天滅地的決絕。他甚至來不及掛斷電話,整個人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猛地從巨大的皮椅上彈起!昂貴的真皮座椅被他狂暴的動作帶翻,轟然倒地。他像一頭被徹底激怒、嗅到血腥味的困獸,雙目赤紅,額角剛剛結痂的傷口因為劇烈的情緒波動而隱隱作痛,滲出一絲暗紅。
他抓起桌上的車鑰匙,甚至顧不得穿上外套,撞開辦公室厚重的門,在秘書和助理驚駭的目光中,如同一道裹挾著雷霆風暴的黑色閃電,沖向了專用電梯!電梯門合攏的瞬間,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不斷下降的數字,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血腥味和一種近乎窒息的急迫。
“快!再快!”他對著冰冷的電梯壁低吼,拳頭狠狠砸在金屬面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抓住她!這次絕不能讓她再消失!無論她變成了什么樣子!無論……那“不對勁”背后藏著什么!
通往“靜心齋”的路程,在文彥希的感知中被無限拉長。黑色的頂級跑車在他手中化作咆哮的兇獸,在城市的鋼鐵洪流中瘋狂穿梭,無視了所有的紅燈、限速和后方刺耳的警笛。他眼中只有那個終點,那個坐著“陳怡夢”的茶樓!窗外的景象模糊成一片流光,引擎的嘶吼是他此刻唯一能聽清的心跳。
“吱——!”
刺耳的剎車聲撕裂了茶樓所在的寧靜街區。跑車以一個幾乎側翻的驚險角度甩尾停住,輪胎在路面上留下兩道焦黑的痕跡。文彥希甚至沒等車完全停穩,便一把推開車門,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凜冽的煞氣沖了出來!
“靜心齋”古樸的招牌就在眼前。門口,陳鋒和幾名手下如同標槍般佇立,神情凝重緊張,隱隱將茶樓入口封鎖。看到文彥希如同地獄修羅般出現,陳鋒立刻上前,壓低聲音急促道:“文總!人在二樓臨窗位!她……沒動!但……”
文彥希根本沒聽他說完!他一把推開陳鋒,像一頭發狂的公牛,徑直撞開了茶樓那扇雕花的木門!
“砰!”
巨大的撞擊聲驚擾了茶樓的清幽。悠揚的古琴聲戛然而止,茶客們紛紛驚愕地抬頭。
文彥希無視了所有投來的目光。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鷹隼般銳利又布滿瘋狂血絲的眼睛,如同探照燈般瞬間鎖定了二樓那個臨窗的位置!
光影斑駁中,一抹月白的身影安靜地坐在那里。
是陳怡夢!
那張臉,蒼白得近乎透明,卻完好無損!額角那道他曾親眼目睹的、猙獰的傷口消失無蹤,只留下一點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粉色印記,如同一個詭異的嘲諷。她穿著素凈的旗袍,烏發松松挽起,姿態是記憶中從未有過的……一種近乎刻板的優雅。她微微垂眸,看著面前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仿佛周遭的騷動與她無關。
她還活著!真的還活著!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淹沒了文彥希!
“夢兒!”一聲嘶啞的、飽含著失而復得的狂喜、劫后余生的慶幸和連日來所有煎熬痛苦的呼喊,從他喉嚨深處爆發出來!他幾乎是踉蹌著,幾步就沖上了二樓的樓梯,朝著那個位置撲去!什么不對勁!什么詭異!在這一刻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抓住她,把她死死摟進懷里,確認她的存在!
然而,就在他距離那張桌子僅剩幾步之遙,帶著一身風塵仆仆的暴戾氣息即將觸碰到她時——
那雙低垂的眼睫,緩緩抬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文彥希所有前沖的動作,如同被無形的冰墻瞬間凍結!他臉上的狂喜、急迫、甚至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都在看清那雙眼睛的瞬間,徹底僵死、碎裂!
那不是陳怡夢的眼睛!
那雙眼睛,冰冷、剔透、如同億萬載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里面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沒有驚慌,沒有怨恨,沒有愛意,甚至沒有焦距。只有一片沉寂的、如同俯瞰塵埃的漠然。那是一種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愛恨、純粹到令人靈魂顫栗的……非人感!
文彥希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碎!他如同被最恐怖的天敵凝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恐懼感如同冰水般從頭頂澆灌而下,讓他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
那雙眼睛,他見過!
就在那晚,在他嘔血倒地、靈魂被撕裂的瞬間,在他意識模糊的深淵里,他曾“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
冰冷!漠然!審判!蔑視!
“你……”文彥希的喉嚨像是被冰碴堵住,只能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他臉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凈凈,比眼前的人更加蒼白,額角剛剛停止滲血的傷口,似乎又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晚的恐怖。
碧蘿仙子(夢兒)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個被凡俗愛恨扭曲、此刻因恐懼而徹底失態的男人。她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如同在觀察一只因闖入禁地而瑟瑟發抖的螻蟻。她甚至沒有動一下端坐的姿態,只是那樣平靜地、冷漠地注視著他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臉。
整個茶樓死寂一片。所有的茶客、侍者,包括陳鋒和他的手下,都被這詭異到極點的一幕震懾得無法呼吸。那個沖進來時如同暴君般的男人,此刻在那個蒼白脆弱的女人面前,竟像一個被抽走了所有勇氣的孩子,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懼和茫然!
碧蘿仙子的唇角,再次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清晰,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憐憫和……終結的意味。
她緩緩放下手中那杯象征性沾過唇的涼茶,青瓷杯底落在紅木桌面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這聲響,在死寂的茶樓里,如同驚雷!
“文彥希,”她的聲音響起,清冷、平穩,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冰泉滴落玉石,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也像冰冷的錐子,狠狠鑿在文彥希的靈魂上,“你我的因果……”
她微微停頓,那雙冰魄般的眼眸鎖定了文彥希因恐懼而放大的瞳孔。
“……該了結了!”
文彥希的黑色轎車如同沉默的巨獸,碾過半山別墅區蜿蜒的柏油路。車內,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
碧蘿仙子(夢兒)靠在后座,側頭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屬于“陳怡夢”記憶深處的風景——蒼翠的松柏,精心修剪的草坪,遠處城市模糊的燈海。她的表情依舊清冷,眼神疏離,仿佛一個被邀請參觀陌生領域的旁觀者。指尖無意識地搭在真皮座椅上,感受著這凡俗器物冰冷的觸感。
文彥希坐在她旁邊,身體緊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茶樓里那雙冰魄般的眼睛帶來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并未因距離的拉開而消散,反而在密閉的車廂內更加清晰地啃噬著他的神經。他不敢看她,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額角的紗布下,傷口隱隱作痛,提醒著他那晚的詭異和此刻的荒謬。他帶她回來了,卻像帶回了一個隨時會引爆的、未知的恐怖之源。他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那聲“了結因果”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車子無聲地滑入別墅庭院,停在燈火通明的主宅前。傭人早已恭敬地垂手侍立兩旁。
文彥希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恐懼和混亂,率先下車,繞到另一側,替她拉開了車門。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僵硬的紳士風度,仿佛在維持最后的體面。
碧蘿仙子(夢兒)優雅地探身下車,月白色的旗袍在別墅璀璨的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她無視了躬身問好的傭人,目光平靜地掃過眼前這棟象征著財富與禁錮的奢華牢籠,如同審視一座即將被拆除的舊屋。
她抬步,徑直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門。文彥希緊跟在她身側,保持著一步的距離,目光警惕地鎖在她身上,仿佛在防備著隨時可能出現的異變。
踏入客廳。
水晶吊燈的光芒傾瀉而下,照亮了昂貴的波斯地毯、巨大的落地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那張寬大的頂級絲絨沙發。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晚紅酒的氣息和劍拔弩張的余韻,混合著此刻冰冷的死寂。
碧蘿仙子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她的目標明確而冰冷——了結因果,然后離開。
然而,就在她的視線掠過那張絲絨沙發的瞬間——
異變陡生!
身體,這具屬于“陳怡夢”的身體,仿佛瞬間掙脫了她神念的壓制!一股源自骨髓深處、深入靈魂烙印的、極其熟悉的本能,如同沉睡的火山猛烈噴發!
她甚至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
就在文彥希驚愕的注視下,碧蘿仙子(夢兒)的腳步自然而然地拐了個彎,輕盈地、甚至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近乎慵懶的熟悉感,走向了那張沙發。然后,在文彥希幾乎要驚掉下巴的目光中,她極其自然地彎腰,伸手撈起沙發上那個印著卡通米妮圖案的、柔軟的、屬于“陳怡夢”的專屬抱枕。
接著,在文彥希和陳鋒等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她像一只終于回到安全巢穴的貓兒,抱著那個抱枕,將自己整個身體陷進了那堆柔軟昂貴的絲絨靠墊里,甚至還無意識地調整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側身,蜷縮,將抱枕緊緊摟在懷中,下巴微微抵在抱枕上。
動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演練過千百遍。
“!!!”文彥希的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這個姿勢!這個抱著抱枕蜷縮在沙發里的姿態!他太熟悉了!這是過去的陳怡夢,無數次在他晚歸、或者感到疲憊、委屈、需要安全感時,下意識做出的動作!是獨屬于她的、深入骨髓的習慣!
一股巨大的、荒謬的、夾雜著狂喜和更深的恐懼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文彥希的理智堤壩!他幾乎是踉蹌著上前一步,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某種不切實際的期望而顫抖變調:“夢……夢兒?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這個動作太有“人味”了!太像過去的她了!難道……難道茶樓里那冰冷的神祇只是幻覺?難道那個真實的、愛著他的夢兒……回來了?!
然而,他狂喜的呼喊,卻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漣漪。
蜷縮在沙發里的人,身體猛地僵住!
碧蘿仙子的識海,此刻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毀滅性的沖擊!
就在她身體做出那個熟悉動作的瞬間,一股龐大到無法想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情感洪流,如同積蓄了億萬年的海嘯,從這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段記憶深處瘋狂爆發!那不是零碎的記憶碎片,而是純粹到極致的、屬于“陳怡夢”對文彥希的——深入骨髓的愛意!
溫暖、眷戀、卑微的歡喜、小心翼翼的期盼、刻骨銘心的思念、飛蛾撲火般的執著……無數種愛意的形態,混雜著過去無數個日夜的甜蜜、等待、心碎和最終絕望的復雜滋味,形成了一股粉色的、粘稠的、帶著致命溫度的情感漩渦,瞬間席卷了她的整個神魂!
“呃——!”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靈魂被撕裂的痛苦呻吟,從碧蘿仙子緊咬的齒縫中溢出!她抱著抱枕的手臂猛地收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太洶涌了!太霸道了!這凡俗的愛意,竟如此恐怖!
她的神念構筑的冰冷堤壩,在這純粹而龐大的情感洪流面前,脆弱的如同紙糊!那粉色的、溫暖的、帶著致命吸引力的漩渦,瘋狂地拉扯著她的意識,試圖將她拖入那屬于“陳怡夢”的、充滿文彥希身影的情感深淵!
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被投入熔爐的寒冰,正在被這凡俗的愛火瘋狂地灼燒、融化!屬于碧蘿仙子的冰冷神性在尖叫、在抗拒,卻被這具身體的本能記憶和那深入骨髓的愛意死死纏繞!
“不……滾開……”她在識海中發出無聲的、充滿驚怒的尖嘯!神性光輝瘋狂閃爍,試圖驅散這粉色的“污穢”。但那股愛意是如此根深蒂固,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詛咒,越是抗拒,反噬得越是兇猛!
文彥希看著她突然蜷縮顫抖、痛苦低吟的樣子,臉上的狂喜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驚駭和茫然:“夢兒?你怎么了?!”
他下意識地想要靠近,想要觸碰她。
“別碰我!”一聲尖銳到破音、帶著極致痛苦和冰冷抗拒的嘶吼,猛地從沙發里爆發出來!
碧蘿仙子(夢兒)猛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
不再是茶樓里純粹的、俯瞰眾生的漠然冰寒!
此刻,那雙冰魄般的眼眸里,仿佛有兩股力量在瘋狂地撕扯、交戰!一邊是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神性銀輝;另一邊,卻是劇烈翻涌的、屬于人類的、濃烈到近乎瘋狂的愛意與痛苦交織的深粉色漩渦!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額角那淡粉色的新痕仿佛都灼熱起來,身體在絲絨沙發里劇烈地顫抖著,像一片在狂風中即將被徹底撕碎的葉子。她死死抱著那個卡通抱枕,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指節因為用力而深深陷入柔軟的布料中。
文彥希被那聲嘶吼和那雙詭異交戰的眼睛嚇得倒退一步,心臟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看到了!他清晰地看到了那雙眼眸中冰與火的撕裂!
那不是他的夢兒!
但……那里面,又有夢兒!有夢兒那讓他熟悉又心悸的、深入骨髓的愛!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無法理解的、詭異的吸引力,如同兩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住了文彥希的心臟。他僵立在原地,看著沙發上那個被兩種截然不同力量撕扯的存在,第一次感到了徹頭徹尾的、靈魂層面的……渺小與無力。
“唔……”一聲細微的、帶著痛楚的呻吟從抱枕里悶悶地傳出來,“可痛死我了……”
這聲音像針一樣刺醒了沉浸在自己情緒里的文彥希。他猛地抬頭,眼神瞬間聚焦在她身上,語氣帶著不加掩飾的焦急:“怎么了?”他幾步跨到她身邊,俯下身,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逡巡,“是哪里不舒服嗎?是之前的事留下的傷?”他立刻去摸口袋里的手機,“我讓醫生馬上過來!”
“之前的什么事?”夢兒(碧羅)微微側過臉,從抱枕里露出一只眼睛,清澈的眸子里盛滿了純粹的疑惑,仿佛真的在思考。
文彥希的動作瞬間僵住。他看著她那雙毫無陰霾、甚至帶著點天真的眼睛,心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撞擊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才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晦澀不明:“就是……我沒照顧好你的那些事。”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倒刺。
“那晚的事?”夢兒(碧羅)眨了眨眼,追問。她的語氣太過平靜,甚至帶著點好奇,完全不像是在談論一場可能刻骨銘心的傷害。
文彥希的下頜線繃得死緊,垂在身側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強迫自己看著她,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的悔意:“是。我很后悔,后悔那樣對你……”那晚的粗暴和失控,此刻像毒蛇一樣噬咬著他的心。
“呵……”夢兒(碧羅)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帶著點嗔怪,又有點撒嬌的意味,“確實是太猛了!第二天我整個人都散架了。”她微微動了動腰,眉頭蹙起。
文彥希眸底飛快地掠過一絲尷尬,他掩飾性地輕咳一聲,試圖將話題拉回正軌:“先不說這個。身體要緊,我讓醫生來給你看看,別落下什么病根。”他又要去拿手機。
“你這是后悔碰了我?”夢兒(碧羅)立刻不高興了,小嘴撅起,眼神帶著控訴。
“不!”文彥希立刻否認,語氣急切,生怕她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后悔那晚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他下意識想伸手去碰觸她,指尖快要觸及時卻又猛地縮回,像是怕唐突了她,“真的。”
“其實只要你動作溫柔點。我還是很愿意的。”夢兒(碧羅)像是自言自語,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鉆進文彥希的耳朵里。
這句話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又像火星濺入干柴。文彥希只覺得耳根微微發熱,他有些不自然地別開臉,清了清嗓子:“都什么時候了還說這些?先把你的腰傷養好才是最重要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靜。
“你還不愿意啊?”夢兒(碧羅)立刻沒好氣地瞪他。
“不是不愿意,”文彥希被她瞪得心頭發軟,走近她身旁蹲下,放低了聲音,帶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溫柔哄勸,“只是現在要先顧著你的身體。等你好了……”后面的話他沒說完,但眼神里的熱度已然說明一切。
“那你先幫我按按吧……真的好痛。”夢兒(碧羅)立刻順桿爬,委屈巴巴地哼哼,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
文彥希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將溫熱寬厚的手掌覆上她纖細的腰肢,隔著薄薄的衣料,力道適中地緩緩按揉。“這樣力度可以嗎?”他眉頭微蹙,神情異常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生怕弄疼了她一絲一毫。
“嗯嗯!可以……”夢兒(碧羅)舒服地喟嘆一聲,隨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咦?”她支起上半身,目光滴溜溜地在大廳里掃視。
“怎么了?”文彥希手上動作不停,抬眸詢問,帶著關切。
“你的白蓮花呢?怎么沒看見人?不在家麼?”夢兒(碧羅)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戲謔。
文彥希的動作瞬間停滯,臉色沉了下來,周身溫度驟降,聲音也變得冷硬如鐵:“以后別再這么稱呼她。而且,她現在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怎么?你們沒結婚啊?”夢兒(碧羅)半撐起身體,歪著頭看他,眼神里滿是毫不掩飾的“八卦”光芒。
“我和她不會結婚,”文彥希猛地站起身,雙手插進西褲口袋,背對著她,挺拔的背影透著一股疏離的冷意,“從前是我一廂情愿罷了。”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嘲。
“噢!”夢兒(碧羅)拖長了調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這意思是她沒有搬過來和你一起住囖?”她緊追不舍,眼神亮晶晶的,像發現了新大陸。
文彥希轉過身,神色有些不自然,輕咳一聲:“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鎖住她,語氣變得前所未有的溫柔和認真,“我現在心里只有你。”
夢兒(碧羅)立刻像只被順了毛的貓,滿意地笑起來,甚至帶著點小得意:“這還差不多!”她重新趴回沙發,仿佛剛才的質問只是個小插曲。
文彥希見她終于不再糾結,暗自松了口氣,重新蹲下為她按揉腰部:“現在還疼得厲害嗎?要不要叫醫生來?”他始終惦記著她的傷。
“嗯!叫醫生看看也好。”夢兒(碧羅)這次倒是乖巧地點頭。
“好。”文彥希立刻掏出手機聯系家庭醫生,隨后坐在沙發邊,眼底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醫生很快就到,你再忍忍。”
“醫生是男的女的?”夢兒(碧羅)像是隨口一問,眼睛卻滴溜溜地轉著。
文彥希劍眉微挑,對她的問題感到一絲意外,但還是如實回答:“男的。有什么問題嗎?”他心里莫名升起一絲異樣。
“帥不?男的怕不方便吧!你說有什么問題?”夢兒(碧羅)立刻表達不滿,小臉皺成一團。
“不方便?”文彥希心里那點異樣瞬間放大,面色雖然依舊冷峻,言語間卻帶上了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酸意,“怎么,你怕他對你做什么?”語氣微沉。
“你不介意?就不怕他對我做點什么小動作?”夢兒(碧羅)瞥了他一眼,眼神帶著挑釁。
“有我在,”文彥希薄唇緊抿,下頜緊繃,一股無形的威壓瞬間彌漫開來,眼神銳利如刀,“他不敢。”他停頓了一下,醋意幾乎要壓不住,“還是說……你在意他的性別?”
“我在意你無所謂其他男人觸碰我。”夢兒(碧羅)直接點破,語氣帶著明顯的不高興。
文彥希的面色倏然陰沉,眼底醞釀起風暴,一股強烈的占有欲和怒火瞬間沖上頭頂,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地問:“你、再、說、一、遍?”那眼神,仿佛要將她拆吃入腹。
“我再說十遍也一樣!”夢兒(碧羅)毫不畏懼,犟嘴道,甚至微微揚起下巴。
文彥希被她的態度氣到,緊握的拳頭骨節泛白,又緩緩松開。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意,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我不許其他男人碰你!你是我的妻子!”這句話擲地有聲,帶著強烈的獨占欲。
“所以醫生就可以碰了?”夢兒(碧羅)立刻抓住話柄,陰陽怪氣地反問,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眼。
“醫生是為了給你檢查身體,治療傷痛,這不一樣!”文彥希眉頭緊鎖,面色有些不自然,心里那股煩躁感更甚,卻又不得不解釋。
“哎喲!你還真是大方誒!那我被他看光光也沒事了?”夢兒(碧羅)繼續拱火,語氣夸張,眼神里滿是戲謔。
文彥希被她堵得一時語塞,臉色變幻不定。他當然介意!非常介意!但理智又告訴他這是必要的。他煩躁地耙了下頭發,“我已經讓他盡量注意了,而且這是為了你的身體,”他試圖講道理,聲音卻有些僵硬,“你別想太多。”
夢兒(碧羅)只是撇撇嘴,扭過頭去不看他,用沉默表示抗議。
文彥希看著她氣鼓鼓的側臉,心中那點堅持開始動搖。他抿了抿唇,神色罕見地顯出幾分無奈,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放低了姿態哄道:“等醫生來了,我會讓他回避一下,只檢查必要的部分。這樣可以了吧?”這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你自己覺得呢?”夢兒(碧羅)依舊嘟著嘴,顯然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
文彥希看著她嬌蠻的樣子,只覺得又氣又好笑,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感。他認命般地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更柔:“別生氣了,是我考慮不周。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吃虧的,嗯?”最后那個“嗯”字,帶著點誘哄的尾音。
“不想聽廢話!”夢兒(碧羅)依舊不買賬。
“那你說要怎樣?”文彥希徹底沒了脾氣,面對她的時候,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和掌控力總是輕易瓦解。他只能耐著性子,近乎寵溺地問:“只要你說,我都照做。”這幾乎是他這輩子說過最“沒原則”的話。
夢兒(碧羅)這才轉過頭,亮晶晶的眼睛直視著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霸道地宣布:“我的身體只有你可以看!其他男人,不行!”她像是在宣告某種神圣的所有權。
這句話如同一股暖流,瞬間沖散了文彥希心中所有的煩躁和醋意。他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地表達占有欲,一股巨大的滿足感和難以言喻的悸動涌上心頭,嘴角難以抑制地向上揚起,眼底是化不開的濃情。“好,”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承諾,“都聽你的。我會讓醫生注意的。”他伸手,極其自然地拂開她頰邊的一縷碎發。
“嗯。”夢兒(碧羅)終于滿意了,像只被順毛的貓,重新趴好。
這時,門鈴響起。醫生到了。
“就這里吧。”夢兒(碧羅)懶懶地道。
“好。”文彥希起身去開門,在醫生進門時,給了他一個極具壓迫感的警告眼神。他回到夢兒身邊坐下,極其自然地握住了她微涼的手,十指相扣,給予她無聲的支撐和安撫。“我陪著你。”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她。
醫生提著沉重的醫療箱,在文彥希那幾乎能凝結空氣的冰冷注視下,略顯局促地踏入這間奢華卻莫名壓抑的客廳。他感受到那股無形的、帶著強烈敵意和警告的壓迫感,如同實質的寒流包裹著他,額角不自覺地滲出細密的汗珠。
“文先生。”醫生微微躬身,聲音帶著職業的克制。
文彥希沒有回應,只是從沙發上緩緩站起,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壓,將夢兒(碧羅)護在身后。他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在醫生身上,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被他納入眼底。他側身讓開一點點空間,聲音低沉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字字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她腰疼得厲害。檢查。只查腰。”最后三個字,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釘入醫生的意識里,強調著絕對的界限——多余的部位,一眼都不準看。
醫生喉結滾動了一下,連忙點頭:“明白,文先生。”他放下箱子,動作輕緩地打開,金屬器械碰撞發出細微的脆響,在這死寂的空間里格外刺耳。他戴上一次性手套,發出輕微的“啪嗒”聲,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觸怒旁邊那尊煞神。
夢兒(碧羅)依舊懶懶地趴在沙發上,臉埋在抱枕里,只露出一小截線條優美的頸項和纖細的腰背。當醫生帶著消毒水味道的手指隔著衣料試探性地按向她腰側時,文彥希的瞳孔驟然收縮,垂在身側的手瞬間攥緊成拳,指關節因為用力過猛而發出輕微的“咔”聲。他身體前傾,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仿佛醫生稍有“越界”,他就會立刻撲上去將其撕碎。
“這里痛嗎?”醫生盡量讓聲音保持平穩,指腹在幾個關鍵點按壓詢問。
“嗯……有一點……”夢兒(碧羅)的聲音悶悶地從抱枕里傳來,帶著點吃痛的鼻音。
文彥希的呼吸猛地一窒,眼神變得更加危險,死死盯著醫生按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仿佛要用目光將那手指灼穿。他能清晰地看到醫生指腹按壓下去時,她腰背肌肉細微的繃緊,這讓他心頭那股無名火混合著心疼,燒得更加猛烈。
“這里呢?”醫生的手指稍微移動了一點位置,力度加重了一些。
“嘶……輕點!”夢兒(碧羅)身體明顯一縮,不滿地抗議。
“你手太重了!”文彥希幾乎是同時厲聲喝止,聲音里壓抑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他上前半步,強大的氣場逼迫得醫生下意識地縮回了手。文彥希俯下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溫柔,將夢兒(碧羅)腰間的衣料往下輕輕拉了拉,只露出需要檢查的那一小塊肌膚——瑩白,卻能看到一些細微的、因疼痛而繃緊的肌理。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大部分視線,只給醫生留下一個極其狹窄的、僅夠檢查的操作空間。
醫生額頭上的汗更多了,他感覺自己不是在檢查病人,而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拿出聽診器,冰冷的金屬頭在接觸到空氣時似乎都帶著寒意。“我需要聽一下深層肌肉的情況,排除痙攣或拉傷。”他解釋道,聲音有些發緊。
文彥希看著那冰冷的金屬即將貼上她溫熱的肌膚,下頜線繃得像一塊堅硬的巖石。他猛地伸出手,不是阻止醫生,而是精準地抓住了夢兒(碧羅)微涼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滾燙的掌心里。他的拇指無意識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摩挲著她的手背,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她,同時也在汲取她的存在來壓制自己內心的狂躁。他的目光依舊釘在醫生的動作上,眼神復雜得如同翻滾的巖漿——有擔憂、有焦灼、有強烈的占有欲,還有一種極力壓抑的、對任何外來接觸的本能排斥。
“放松點,很快就好。”醫生輕聲對夢兒(碧羅)說,但更像是說給旁邊那個隨時可能爆發的男人聽。
聽診器冰冷的觸感貼上皮膚,夢兒(碧羅)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文彥希握著她的手猛地收緊,力道之大讓她微微蹙眉。他立刻察覺到,像是被燙到般稍稍放松,但依舊牢牢抓著不放,仿佛這是連接她的唯一錨點。他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微涼和自己掌心不斷滲出的汗意,這冰火交織的觸感讓他心緒更加煩亂。
檢查過程短暫卻漫長。醫生在文彥希那令人窒息的“監督”下,動作迅速而精準,額角的汗水順著鬢角滑落也顧不上擦。他快速收起聽診器,如釋重負地退開一步,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初步判斷是急性腰肌勞損,可能伴有輕微的扭傷。沒有傷到骨頭,但需要靜養和用藥。”
文彥希緊繃的肩線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但眼神依舊銳利:“藥呢?”
醫生連忙打開藥箱,拿出幾盒藥膏和口服藥,詳細說明了用法用量和注意事項。文彥希聽得極其專注,眉頭緊鎖,像是在處理一份關乎集團存亡的重要文件,每一個字都刻進腦子里。
“好了,你可以走了。”文彥希確認無誤后,立刻下了逐客令,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冷硬,仿佛醫生多待一秒都是污染空氣。
醫生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厚重的門關上的瞬間,客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瞬間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劫后余生般的疲憊和一種更深層次的、只屬于他們兩人的緊繃。
文彥希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濁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松開緊握她的手,那只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有些發麻。他轉過身,重新在沙發邊蹲下,目光落在夢兒(碧羅)依舊趴伏的背影上。他伸出手,動作比剛才醫生檢查時輕柔了無數倍,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將她被拉下的衣角仔細地、妥帖地整理好,覆蓋住那片剛剛被“外人”窺探過的肌膚。
“還疼嗎?”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大戰過后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關切。他溫熱的手掌再次覆上她的腰側,這一次,沒有任何阻礙,隔著薄薄的衣料,感受著她肌膚的溫熱和微微的僵硬。他掌心的溫度很高,帶著一種安撫的魔力,開始用適中的力道,極其耐心地、一圈一圈地按揉起來。他的動作專注而溫柔,指腹感受著她肌理的細微變化,試圖用自己掌心的熱度驅散她的不適。
夢兒(碧羅)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身體在他掌下微微放松,像一只被順毛安撫的貓咪。“好多了……你的手比那冷冰冰的聽診器舒服多了。”她的聲音帶著點慵懶的鼻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文彥希的嘴角,終于在她這句近乎撒嬌的低語中,微微向上勾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無比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寵溺,有縱容,有失而復得的珍惜,還有一種獨屬于她的、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得到滿足后的安心。
他傾身,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廓,低沉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也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以后,只有我的手能碰你。誰敢再碰……”他頓了頓,語氣陡然轉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我就拆了他碰你的那家醫院。”這絕不是玩笑話,每一個字都浸透著他骨子里的狠戾和對她絕對的、不容侵犯的所有權。
他的手指繼續在她腰肢上溫柔地畫著圈,仿佛在無聲地描摹著屬于自己的領地。窗外,城市的霓虹依舊閃爍,而在這座半山別墅的燈火通明里,一種扭曲卻濃烈到極致的占有與守護,正無聲地彌漫開來。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尚未完全散去,混合著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和她發間淡淡的甜香,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心悸的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