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希那套雷霆萬鈞、條理分明的行動方案,如同精密齒輪咬合般開始在破敗的辦公室內高速運轉。文震庭的低沉命令通過老式座機傳向權力中心,文彥希的衛星電話發出精確到分鐘的調度指令,整個文氏帝國的龐大機器被徹底喚醒,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目標直指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然而,碧蘿的目光卻死死釘在窗外。
她看著那個蜷縮在破藤椅里、對著灰敗天空發呆的老人,看著宿舍方向,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劉阿婆身下污穢的褥瘡,聽到了那肺癆老頭撕心裂肺的咳喘,感受到了那個梳著整齊發髻的老太太指尖的冰涼和試圖藏起變形的腳時那微弱的羞赧……那些畫面,那些聲音,那些氣息,如同滾燙的烙鐵,狠狠烙在她的靈魂上。
“不行。”碧蘿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投入沸騰油鍋的冰,瞬間凍結了辦公室內高效運轉的氣氛。
文震庭正對著話筒咆哮的聲音戛然而止。文彥希按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也頓住了。兩人的目光同時聚焦在碧蘿身上。
她緩緩轉過身,那雙金綠色的眼眸不再冰冷,也不再是深潭,里面翻涌著的是足以焚毀一切猶豫的烈焰,是刻骨的痛楚與不容置疑的決心。
“等不了。”她看著爺爺,看著丈夫,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地面,“爺爺,老公,你們的計劃很好,快,也很周全。但再快,也需要時間。選址、審批、調集物資、人員到位……就算文家傾盡全力,最快也要幾天。可這里的老人……”她指向窗外,指向宿舍的方向,指尖微微顫抖,“他們中的很多人,可能連明天都等不到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質問:“讓他們再多忍受一天褥瘡的腐爛?再多忍受一刻肺癆的窒息?再多感受一分尊嚴被徹底碾碎的絕望?!我做不到!看著他們在病痛中煎熬,我……寢食難安!”
文震庭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文彥希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妻子,他看到了她眼底那份不容動搖的決絕,那是一種超越了理智、源于生命本源的悲憫沖動。他太了解她了,知道此刻任何“從長計議”的勸說都是徒勞。
碧蘿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喙的神凰威嚴:“眼前的,我必須親自出手!一個不落!我要把這里的每一位老人,都從病痛的泥沼里拉出來!讓他們干干凈凈,無病無痛地走完剩下的路!”
她頓了頓,金綠色的眼眸閃過一絲洞悉天道的睿智光芒,聲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闡述一條不容更改的法則:“我只治愈他們的疾病,驅散他們的痛苦。筋骨血肉的衰敗,生機的自然流逝,我不會干預半分!他們的壽元,依舊遵循天意。這不算逆轉因果,不算干預命數!我只是……抹去了他們歸途上那些荊棘和污穢,讓他們能走得體面些,安寧些。”
她的目光掃過文震庭和文彥希,帶著一絲懇求,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意志:“幾十位老人而已,這點‘后門’,這點微末的造化,天道還容得下!對我,影響不大。”
說完,她不再等待任何人的回應,甚至不再看他們一眼。她猛地推開辦公室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大步走了出去,淺駝色的羊絨大衣下擺劃開凝滯的空氣,如同一道決絕的流光,徑直走向那棟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宿舍樓。
文彥希和文震庭對視一眼。文震庭眼中是震撼與擔憂交織,文彥希則是一片沉凝。他沒有任何猶豫,立刻跟上碧蘿的步伐,同時對著耳麥沉聲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未得少夫人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宿舍樓!趙叔,維持秩序,安撫外圍老人!”
命令瞬間傳達下去。訓練有素的安保人員立刻形成一道人墻,將好奇或惶恐圍攏過來的老人和護工隔離在宿舍樓區域之外。趙叔則開始用沉穩的聲音安撫眾人。
碧蘿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樓昏暗的門口。
文彥希緊隨其后,踏入那令人窒息的空間。他沒有去干擾碧蘿,只是如同最忠誠的護衛,沉默地站在她身后數步之外,淵渟岳峙,為她護法,也為她分擔著這份逆天而行的沉重。
碧蘿站在昏暗、污穢的走廊中央,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那雙金綠色的眼眸仿佛點燃了兩輪微縮的太陽!磅礴浩瀚、卻又精純溫和到極點的造化生機之力,如同無形的潮汐,以她為中心,轟然向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只有一種無聲的、浸潤萬物的溫暖。
金光所過之處,如同神跡降臨!
第一間宿舍內。
劉阿婆身下那污穢不堪、散發著惡臭的床褥,連同浸透的污物,如同被最純凈的圣火焚燒,瞬間化為虛無!一層全新的、散發著陽光和草木清香的柔軟被褥憑空出現,輕柔地托起她枯槁的身體。她身上那些深可見骨、腐爛流膿的褥瘡,在金光的拂照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粉嫩的新肉,快速愈合、結痂、脫落!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她空洞渾濁的眼珠里,那無盡的死寂似乎被驅散了一絲,茫然地眨了眨,喉嚨里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嘆息般的“啊……”,身體前所未有地放松下來,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而平穩。
隔壁床上,那肺癆老頭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戛然而止!他胸口那股如同被烙鐵灼燒、被巨石壓碎的劇痛瞬間消失!堵塞的肺泡被無形的力量疏通,潰爛的支氣管壁在金光的滋養下迅速修復、新生!他貪婪地、順暢地吸了一大口氣,臉上痛苦扭曲的皺紋舒展開來,只剩下大病初愈般的疲憊與不敢置信的茫然。他怔怔地看著自己不再因用力而泛白的手,又看向門口那道散發著溫暖光芒的身影,渾濁的老淚無聲滑落。
第二間、第三間……金光如同有生命的潮水,漫過每一個角落。
大小便失禁的老人,下身瞬間干爽潔凈,潰爛的皮膚恢復如初。
癡呆的老人停止了喃喃自語,茫然的眼神似乎找回了一絲焦距,安靜地坐在干凈的床鋪上。
身上生著惡瘡的老人,膿血消失,腐肉脫落,只余下健康的肌膚。
那個梳著一絲不茍發髻的老太太,只覺得一股暖流瞬間席卷全身!折磨她多年的老寒腿,那深入骨髓的酸痛和冰冷徹底消失!浮腫變形的雙腳在金光的包裹下,腫脹肉眼可見地消退,皮膚恢復了彈性!她驚愕地低頭看著自己變得“正常”的腳,又摸了摸身上那件雖然干凈卻破舊的衣服——那衣服在金光的浸潤下,材質似乎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柔軟、舒適、溫暖,甚至隱隱透出柔和的光澤!她猛地抬起頭,看向走廊上那道如同神祇降臨的身影,淚水洶涌而出,這一次,是解脫的、溫暖的淚!她掙扎著想下床,想去感謝,卻被一股柔和的力量輕輕托住,示意她安心休息。
金光并非均勻播撒,而是精準地鎖定每一個生命,如同最溫柔的手,撫平他們肉體上的每一處傷痛,滌蕩他們身上所有的污穢。病痛被根除,污垢被凈化,只留下純粹的生命本身在自然衰老的軌跡上運行。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約一刻鐘。當最后一絲金光從碧蘿身上收斂,她的臉色明顯蒼白了幾分,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一次性精準治愈八十多位沉疴纏身、生機枯竭的老人,即便是她,也耗費了巨大的心神和力量。她微微晃了一下,身后立刻伸來一只溫暖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扶住了她的腰。
“老婆……”文彥希的聲音低沉,帶著心疼和后怕。
碧蘿靠著他堅實的臂膀,喘了口氣,對他露出一抹疲憊卻釋然的淺笑:“我沒事。值得。”她看向走廊兩側宿舍內那些陷入安詳沉睡或茫然回神的老人,看著他們臉上那久違的平靜(哪怕只是暫時的),心中的重壓仿佛被搬開了一塊巨石。
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棟樓,這環境,依舊是腐朽的棺材!老人們只是暫時擺脫了病痛的折磨,卻依舊被困在這片絕望的廢墟里!
碧蘿眼中再次燃起神光,這一次,是創造與重塑的光芒!
她輕輕推開文彥希的手,向前一步,站在這棟灰暗二層小樓的正中央。她緩緩抬起雙臂,掌心向上,仿佛在托舉著什么無形的重物。
“以吾神凰之名,造化萬靈!此地污穢,當盡滌蕩!舊舍腐朽,當化新宮!賜予暮年,尊嚴之所!”
清越的吟唱聲不高,卻仿佛蘊含著天地至理,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角落,甚至穿透了墻壁,落入那些剛剛被治愈的老人耳中,帶來一種莫名的安寧與期待。
隨著她的吟唱,比剛才更加璀璨、更加磅礴的金綠色光芒從她體內轟然爆發!這一次,不再是溫和的潮汐,而是席卷一切的洪流!
金光如同實質的畫筆,以碧蘿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潑灑、勾勒!
轟隆隆——!
大地發出低沉的轟鳴!不是破壞,而是新生!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眼前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超越認知的變化!
那棟破敗、灰暗、散發著腐朽氣息的二層小樓,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廢鐵,在金光的包裹下,從地基開始,寸寸瓦解、融化!但瓦解并非化為廢墟,而是在金光中重新塑形、重組!
斑駁的墻壁剝落,露出內部結構,卻在金光中迅速被一種溫潤如玉、散發著柔和微光的納米級新型生物材料取代!這種材料能自動調節室內溫濕度,吸收有害氣體,釋放有益負離子,堅固無比卻又觸感溫潤。
破碎蒙塵的窗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如同水晶般剔透的落地觀景窗,窗玻璃是智能調光材料,能根據陽光強度自動調節透光度,隔絕紫外線,卻保證充足的自然光,并自帶空氣凈化功能。
腐朽的地板、潮濕的墻面、低矮壓抑的天花板……一切都在金光中分解、重塑!
僅僅幾個呼吸之間!
一座通體由溫潤白玉色和溫暖原木色交織而成的恢弘城堡,拔地而起!它取代了原先破敗的小樓,線條優雅流暢,充滿了現代藝術感,卻又透著古典的莊重與溫暖。城堡依地勢而建,錯落有致,每一處露臺都沐浴在陽光之下,巨大的落地窗讓室內光線無比充足。城堡周圍,原本雜草叢生、堆滿雜物的前院,此刻變成了精心設計的療愈花園!綠草如茵,奇花異草錯落有致,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還有蜿蜒的、適合輪椅通行的無障礙小徑,以及點綴其間的、供人休憩的智能座椅(自帶加熱按摩功能)。
這不僅是外觀的巨變,更是內部的徹底革新!
碧蘿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瞬間覆蓋了整個新生的城堡。
“智能中樞‘青鸞’,激活!”一個溫和、清晰、帶著撫慰力量的女聲在城堡的每一個角落響起,如同最貼心的管家。
“生命體征監測系統,啟動!”無形的生物波場覆蓋每一個房間,自動監測老人的心率、血壓、血氧、體溫等關鍵指標,一旦異常,立刻預警至護理站和“青鸞”中樞。
“環境智能調節系統,啟動!”室內溫度、濕度、光照、新風系統開始自動運行,始終保持在老人最舒適的范圍。
“無障礙通行系統,啟動!”所有門檻消失,地面平坦防滑,走廊寬敞,可并行兩輛輪椅。無處不在的智能扶手,輕輕觸碰即可提供支撐或召喚幫助。
“緊急呼叫系統,啟動!”每個床頭、衛生間、活動區域都配備了最靈敏的聲控和觸控呼叫按鈕。
“個性化護理單元,生成!”原先擁擠骯臟的多人宿舍消失了!變成了寬敞明亮、帶獨立衛浴的套房!每間套房都配備了可智能調節高度和傾斜度的護理床、防褥瘡氣墊、智能馬桶(帶清潔烘干和健康監測)、無障礙淋浴間。墻壁是柔和的暖色調,可投射舒緩的自然景象或播放老人喜歡的音樂戲曲。
“中央護理站、多功能活動廳、靜修養心堂、營養膳食中心……生成!”城堡內部功能區域劃分明確,設施齊全且充滿人性化設計。
金光漸漸散去。
一座融合了頂尖科技與極致人文關懷的“暮年城堡”,如同神話降臨般,矗立在原先善濟堂的廢墟之上!陽光灑在溫潤如玉的墻體和巨大的落地窗上,折射出溫暖而圣潔的光芒。空氣中彌漫著花草的清香和一種令人身心放松的寧靜氣息。
死寂,絕對的死寂籠罩著城堡內外。
那些被金光治愈、剛剛從病痛折磨中解脫出來的老人們,被趙叔和安保人員引導著,或自己拄著拐杖,或坐著剛剛憑空出現的智能電動輪椅,陸陸續續、茫然地走出煥然一新的“城堡”大門(原先的鐵門早已消失,變成了充滿藝術感的感應門)。
他們站在城堡前那片宛如公園般的綠地上,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抬頭仰望著這座如同夢幻般出現的“家”。
沒有歡呼,沒有尖叫。
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和一張張老淚縱橫的臉。
劉阿婆坐在嶄新的輪椅上,身上蓋著柔軟的毯子,她茫然地抬起枯瘦的手,看著自己光滑、不再有惡瘡和污垢的皮膚,又抬頭看著眼前這棟沐浴在金光中的美麗城堡,渾濁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
那個肺癆老頭,順暢地呼吸著,貪婪地嗅著空氣中花草的清香,他顫抖著伸出手,想去觸摸城堡墻壁上那溫潤如玉的材料,卻又怕驚擾了什么,最終只是捂著臉,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
梳著一絲不茍發髻的老太太,穿著那件被金光改造過、變得無比舒適合體的“新衣”,腳上是一雙柔軟貼合的智能健步鞋。她站得筆直,看著眼前的一切,淚水模糊了視線,嘴角卻努力地、顫抖地向上彎起,露出一個像哭又像笑的、極其復雜的表情。
他們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是夢?是神跡?還是死后到達了天堂?
他們只知道,折磨了他們無數個日夜的疼痛消失了,污穢不見了。他們被安置在一個明亮、溫暖、干凈、充滿了難以想象的舒適與尊嚴的地方。這一切,都源于那個站在城堡門口,臉色有些蒼白,卻對著他們露出溫和笑容的、如同神女般的女子。
文震庭和文彥希站在碧蘿身后,同樣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無以復加。文震庭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確認不是在做夢。文彥希看著妻子疲憊卻明亮的側臉,眼中是翻江倒海般的震撼、驕傲與心疼。他知道她能做到,但親眼目睹這改天換地的造化神跡,依舊讓他心神劇震。
碧蘿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弱感,金綠色的眼眸掃過眼前一張張淚流滿面、茫然又帶著一絲希冀的蒼老面孔。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從今天起,這里不再是‘善濟堂’。它叫‘棲梧園’。”
“這里是你們的家。一個沒有病痛,只有安寧和尊嚴的家。”
“剩下的路,我們一起,慢慢走。”
陽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灑在嶄新的地板上,也灑在那些第一次挺直了腰背、眼中重新燃起微弱光芒的老人身上。星火燃起的溫暖,第一次如此真實地照亮了這條注定走向終點的歸途。而碧蘿,用她無上的造化偉力,在這片廢墟之上,為這些被遺忘的靈魂,筑起了一座名為“尊嚴”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