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最里面的貨架積著厚厚的灰，第三層堆著的被褥像塊塊發(fā)硬的土坯。

我踮腳抽出最上面那條，布料邊緣立刻掉下串灰褐色的碎屑，霉斑在被面上蔓延成地圖狀的紋路，湊近了能聞到混合著鼠尿、潮濕和鐵銹的惡臭——那是末世三年來，污染空氣和污水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

“蘇姐小心！”林溪的驚呼從背后傳來，我剛把被褥放在地上，就看見她指著我袖口，那里沾著片指甲蓋大的霉斑，

“這玩意兒沾到身上會起疹子！”小姑娘的手腕上還留著淡紅色的印記，上周她不小心碰到倉庫的舊棉絮，小臂腫得像根紅蘿卜，沈燼用了半瓶魔法藥膏才壓下去。

李嬸抱著個木盆走進來，里面泡著的衣物正往外冒灰黑色的泡沫。

“又得煮半個時辰，”她用搗衣杵狠狠捶打著衣物，布料硬得像紙板，捶打的地方立刻滲出棕黃色的污水，“這被單上的霉斑，就是用靈泉水泡三天都去不掉，孩子們晚上總撓癢癢。”

我掀開被面，棉絮已經(jīng)板結(jié)成塊，黑褐色的纖維里纏著灰白色的線頭，那是老鼠在里面做窩留下的。最可怕的是被角，那里凝結(jié)著塊暗紅色的硬塊。

李嬸說這是去年冬天，有個傷員流的血滲進去，沒來得及洗就凍住了，開春化凍后和霉斑混在一起，硬得能當磚頭用。

“這東西早就該扔了。”老張扛著鐵鍬走進來，褲腿上還沾著新翻的泥土，“上次我在倉庫值夜，蓋這被子渾身發(fā)癢。

第二天背上全是紅疙瘩，比被喪尸抓了還難受。”他用鐵鍬柄撥開被褥堆，最底下露出個破洞的枕頭，里面的蕎麥殼變成了灰黑色，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氣味。

陸霆淵進來時，正撞見林溪用樹枝挑開被褥里的棉絮。

小姑娘突然跳開，指著里面蠕動的白色小蟲尖叫——那是在污染環(huán)境里變異的衣蛾幼蟲，以腐爛纖維為食，被咬過的皮膚會起水泡。

陸霆淵的凈化刺刀瞬間出鞘，淡金色的光芒閃過，衣蛾幼蟲在光中化為灰燼，但被褥上的霉斑卻紋絲不動。

“污染已經(jīng)滲入纖維深層，”他用刺刀挑起被角，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這種東西留著就是害命。”

我注意到他指尖在微微顫抖，去年冬天他在倉庫守夜，蓋著這條被子熬過三個通宵，回來后肩膀上起了片水皰，流膿淌水了半個月，現(xiàn)在還留著片深色的疤痕。

我從空間里取出個檀木箱子，打開的瞬間，淡淡的清香驅(qū)散了倉庫的霉味。

箱子里鋪著的銀線蠶絲被泛著柔和的光澤，蠶絲在陽光下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質(zhì)感，里面織著細小的銀色紋路——那是魔法世界的凈化符文，能自動分解污染物。

“這是……”李嬸的搗衣杵“哐當”掉在地上，木盆里的污水濺了她一褲腳，她卻渾然不覺，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蠶絲被，“比末世前百貨大樓里的貢品被還好看！”

她伸出手又猛地縮回，在圍裙上擦了又擦，圍裙上沾著的洗衣皂沫——是用污染堿土做的，洗十次手都去不掉那股腥味。

林溪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剛觸到蠶絲被就發(fā)出驚嘆：“軟的！像天上的云！”蠶絲被在她手下陷出個淺淺的坑，松開手又立刻彈回原狀，那些銀線紋路在她觸碰時泛起淡淡的藍光，像有生命般輕輕流動。

“魔法世界的蠶絲，”我抱起被子抖了抖，蠶絲纖維在空中劃出銀色的弧線，“自帶凈化陣紋，能分解霉斑和細菌，還能自動調(diào)節(jié)溫度，冬天暖和夏天涼快。”

陸霆淵接過被子的動作很輕，指腹在銀線紋路上反復摩挲，那里的蠶絲細得像頭發(fā)絲，卻比鐵絲還堅韌——他去年冬天扯破過三條棉被，都是因為棉絮板結(jié)太硬。

老張突然蹲在地上，從床板底下拖出個破舊的包袱。

解開油膩的帆布，里面露出件打滿補丁的棉襖，黑褐色的布料上泛著油光，補丁摞著補丁，最上面的那塊是用軍裝褲腿改的，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這是我兒子的棉襖，”他的聲音發(fā)顫，指腹摸著棉襖上的霉斑，“末世前給他做的，現(xiàn)在硬得能立起來，我舍不得扔……”

陸霆淵突然轉(zhuǎn)身走出倉庫，回來時手里拿著個鐵盒，里面裝著他的舊作戰(zhàn)服。

衣服的肘部磨出了洞，袖口沾滿黑色的污漬——那是清理喪尸時濺的血，在污染空氣里變成了黑色，領(lǐng)口的地方硬得像紙板，散發(fā)著股汗味與霉味混合的酸氣。

“去年在污水河巡邏，”他指著褲腿上的破洞，“被鐵絲劃的，回來沒干凈布補，就用這被子上的碎布堵了堵，結(jié)果整條腿都腫了。”

李嬸抱著蠶絲被走到陽光下，銀線在光中閃爍，像撒了把星星。她突然捂住嘴，肩膀劇烈地抖動起來：“我孫女要是還在，就能蓋這么好的被子了……”去年冬天，那個才五歲的孩子因為蓋了發(fā)霉的棉被，渾身長滿膿瘡，最后沒能挺過去，臨死前還抓著李嬸的衣角說“奶奶我癢”。

林溪抱著條小號的蠶絲被，那是我特意為孩子們準備的，被面上繡著紫色的小花，和她辮子上的一樣。

她把臉埋進被子里，悶聲悶氣地說：“好香啊，像李嬸蒸的靈谷糕！”被子上的銀線紋路在她呼吸間泛起藍光，那些沾在她頭發(fā)上的倉庫灰塵，竟在光中慢慢消散。

老張把兒子的舊棉襖輕輕放進包袱，用帆布仔細包好，放進倉庫最深處的木箱里。

“留著當個念想，”他抹了把臉，轉(zhuǎn)身拿起條蠶絲被，粗糙的手掌在柔軟的被面上輕輕撫摸，像在觸摸易碎的珍寶，“但孩子們不能再遭這罪了。”

他把被子搭在肩上，腳步輕快得不像個五十多歲的人，嘴里還哼起了年輕時的軍歌。

陸霆淵把蠶絲被鋪在宿舍的木板床上，淡金色的凈化異能探入被中，銀線紋路立刻呼應般亮起，整個被子仿佛籠罩在層光暈里。

他脫下作戰(zhàn)服，露出肩膀上的疤痕，在光中那片深色的印記似乎淡了些。

“三年了，”他輕聲說，指尖劃過被面，“第一次能蓋干凈的被子。”

我注意到他在被子邊緣坐下時，特意把沾滿泥土的靴子放在地上，沒敢碰到床沿。

當他終于躺下，身體繃得筆直，像根拉滿的弓弦，過了好久才慢慢放松，發(fā)出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他臉上投下銀線蠶絲的影子，那些平日里緊抿的嘴角，此刻竟微微上揚著。

深夜的倉庫，舊被褥堆旁放著幾個空木箱，里面殘留著些許灰褐色的碎屑。

而基地的宿舍里，此起彼伏的呼吸聲格外安穩(wěn)，孩子們裹著銀線蠶絲被，臉上的紅疹漸漸消退，連夢話都帶著笑意。

李嬸還在挨個檢查，把被角輕輕掖好，銀線在她掌心泛起的藍光，映著她眼角的淚光，像顆顆墜落的星星。

陸霆淵翻了個身，手臂不經(jīng)意間搭在我身上，帶著蠶絲被特有的微涼觸感。

“明天給青山基地送幾條，”他的聲音帶著睡意，卻異常清晰，“趙磊說他們的醫(yī)療站，傷員還在蓋發(fā)霉的毯子。”

我握住他的手，感覺到被面下的銀線正在輕輕跳動，像無數(shù)細小的心臟，在這被污染的末世里，為我們守護著片潔凈的溫暖。

霉斑被褥的時代，終于在銀線蠶絲的微光里，悄然落幕了。而那些關(guān)于潔凈的記憶，正隨著安穩(wěn)的呼吸，一點點回到我們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