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了橋上,沒有理會邊上樹立的木牌。
只聽見木頭斷裂的聲音伴隨著“噗通”的水聲,虞蓮聽見后“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出來,一下子便拍到了桌子上,案幾也差點被掀翻。
顧藍看見眼前的這一幕,頓時清醒。隨后他瞪著笑的人仰馬翻的虞蓮,然后扯著虞蓮問道:“這是你做的!”
虞蓮強忍著笑意點頭。
宴席另一半的中年人們也瞧見了這動靜,只看到一堆小女娘和下餃子一樣,一個挨一個的掉進池塘里。
因為剛剛喬遷新居,虞府還沒有細細的打理園子,這方池塘也在其中,里面還有好些的淤泥和水草,還有好像穢物。
崔虹被簇擁著走到了最前面,她自然而然也是最狼狽的。
那些吃醉酒的大人們酒也醒了大半,然后管事何叔上前稟報道:剛才我在橋邊樹立了此橋搖墜的木牌,適才有人匯報,那些女娘竟然,竟然…”他有些生氣的繼續道:“不管不顧的強行上橋?!?/p>
聽到何叔的解釋后,即使是心存埋怨也只能默默的認下。還是潁陽侯出言解了圍,他借著酒意,轉頭就和席間人夸耀自己年輕時如何如何:“我年輕那會兒啊,剛從我們打獵回來,城中多少二八佳人見了我皆紅了臉,掩面羞澀;更有大膽些的,趁我路過,從繡樓之上拋下香帕、荷包。”
另一個接上他的話:“我往昔參加宴會,席間眾人皆以與我結交為榮,女子們更是將精心準備的香囊、手帕等物悄悄贈予,盼能與我相識相知?!?/p>
……
這里明顯是喝多了,顯然這邊的事情是了了。
然后目光放在中年女席那邊,一些夫人也聽到了。聽聞孩子不在落水之列的夫人心中不免得意,免上不免顯露出得意的神色。
這邊的虞蓮好不容易笑完后,她趕緊吩咐人去熬些驅寒的藥,指揮侍女們服侍那些狼狽不堪的女娘梳洗打扮,還派人去請了府醫。
不久后,眾人又重新坐到了席間,剛才發生的事情好似已經煙消云散。
崔虹面上看似云淡風輕,可內心深處卻波濤洶涌,剛才她隱隱約約看見了裴五郎,她狼狽不堪的一幕被心上人瞧見了!
事后,李夫人心里覺得落水之事有疑,特地詢問了何叔,何叔以為李夫人是想問落水的事問責,連忙解釋道:“那橋不穩,恐有人不慎落水,我在橋頭和橋尾各樹立了木牌做提醒,這也不能我們…”
李夫人明顯是楞了一下,何叔不是這么細心的人,才開口:“那是你的主意?”
何叔搖了搖頭道:“是女公子給我提的主意”
那這便對了,李夫人前不久看見虞蓮時常研究那橋,還向管事詢問過那橋的來歷。
李夫人嘆了口氣,早早的去了虞蓮的屋子里等候。
此刻的虞蓮眼皮突然狠狠跳了跳,她看見對面的崔虹,她嘴角有些抽動,然后突然離了席,虞蓮趕緊讓人跟著她。
虞蓮的手摸上案上的冰酒,淺抿一口,冰涼的酒液似溪水滑過舌尖,清甜裹挾著米香在口中鋪展,她忍不住貪了幾杯。
喝了酒后,虞蓮的臉紅撲撲的,她起身,鬢邊的珍珠步搖輕晃,暈紅的臉頰襯得眉眼愈發溫柔,“我有些醉了,出去吹吹風醒醒酒!”說罷便朝著花園走去,轉身時裙擺掃過,卻被繡鞋絆得險些跌倒,驚得春蘭忙上前攙扶。虞蓮揮了揮手,示意春蘭退下。可春蘭不放心,一直與虞蓮隔了一段距離。
轉過最后一道月洞門時,虞蓮忽然扶住粉墻,精致的妝容被冷汗浸花,發間的玉簪也不知何時遺落,混著殘酒,恍惚間竟辨不清今夕何夕。
遠處的假山處傳來男子與女子的交談。虞蓮的腳突然不受控制,就直直往前栽了過去,衣服和珠釵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男女被這動靜一驚,然后朝聲音的方向看過來。
石階濕滑,虞蓮的驚呼未及出口,腰間已被一股沉穩力道攬住,繡著纏枝蓮的衣料下,是隔著衣衫亦能感知的堅實臂膀,檀香混著雨氣縈繞鼻尖,目光下視,只見那人玄色衣擺掃過濕磚,骨節分明的手正牢牢扣在自己腰側,指腹的溫度透過薄紗傳來,燙得人瞬間怔住。
那里的男女突然被打斷,顯然是十分的不悅。虞蓮只是迷迷糊糊的聽著身后的喘息。那喘息聲極輕,混著廊外風吹過敲打芭蕉的聲響,卻偏偏清晰地鉆入她耳中——先是急促的吸氣,像是極力平復慌亂,再是緩慢的呼氣,帶著沉斂的力道,但他的心跳——似乎是很急。
男女突然開始尋找發出聲音的源頭來,他剛扶穩她,不遠處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誰在那里!出來!”尋人的呼喚聲。虞蓮下意識攥緊身后人的衣袖,她剛才喝了酒,眼下酒意上頭,腿好似灌了鉛一般。
身后人側著身子一躲,假山內的空間窄仄逼仄,他側身讓她躲在里側,自己則擋在石洞口。背脊貼上濕冷的石壁時,虞蓮才發現他的呼吸竟帶著不易察覺的急促,頭也暈開了。胸膛隨著喘息輕輕起伏,蹭得她后背一陣發燙。
眼前的一切已化作朦朧的水墨,虞蓮只覺腳下虛浮如踩云端,身子一軟便向后倒去。意識模糊間,能感覺到他手臂猛地收緊,急促的喘息混著溫熱的氣息撲在她發頂:“醉鬼”隨后便徹底沉入黑暗。
男子似乎是看見了假山中的人,他走到前查看,看見然后頓時笑逐顏開:“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世子?。 ?/p>
他目光后移,瞧見了那一抹胭脂色衣裙,也明白了是自己打擾了風月。
等人走后,虞蓮的四肢便像抽去了筋骨般發軟。身子一沉臂彎收緊時的力道,竟比案上鎮紙還要穩當!
鼻尖縈繞著淡淡的荷香,屋檐的流蘇在水波倒影中輕輕晃動。意識從混沌中浮起時,只覺額角涼絲絲的,伸手一摸才發現敷著濕帕子。撐著手臂坐起,才看清自己躺在水榭內側的軟榻上。
虞蓮被顧藍大力的搖晃:“你去哪了,我們找你半天了,伯父伯母還以為你掉池子里了!”
顧藍沒好氣的繼續抱怨著。
虞蓮猛地想起發生的事情,以及,那對男女!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對話她沒完全聽完,但還是聽到了只言片語,聲音也格外的熟悉。
那日虞蓮原以為是貓兒偷食,卻見姐夫的錦袍角露出來,緊接著是女子的軟語:“大人身上這香囊,倒比前兒送我的別致些?!?/p>
那聲音嬌柔婉轉,絕不是姐姐的。
那女子轉過半張臉,伴隨著燈影搖曳,竟然有些看不清臉,只看她鬢邊斜插著的珠花,那珠花是大母托人打造的,就兩張只,一只在姐姐虞萱那里,一只在虞蓮這。
不久前,姐姐找不見那珠花,吩咐人拿了虞蓮這只重新打造。
“……你且放寬心,”是姐夫沈硯的聲音,帶著幾分我從未聽過的柔膩,“待我尋個由頭讓你先進門!”
另一個嬌柔的女聲響起:“沈郎,你可莫要騙我,你家那位……”
沈硯清輕嗤一聲,語氣里滿是不屑,“不過是仗著父親的權勢罷了,我與她本就無情,若非為了前程,誰愿娶她?”
然后便是虞蓮的酒意上頭,她實在是分辨不清是真是假。他們的話宛如心魔一般在虞蓮的心里頭打轉,姐夫沈硯清品行端正,是阿父在一堆才俊中挑出來的。
亂麻一直在虞蓮的腦中盤旋,直到事發。
屋內,隨著李夫人的拍桌,虞蓮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李夫人斜倚在美人靠上,手中捏著一塊繡著牡丹的帕子道:“以后做事做得干凈些,莫要留下把柄?!?/p>
虞蓮想起來自己今天做的事,她回想起來,她吩咐人準備木牌把家里摘干凈,也支開了下人。她實在是想不到有什么沒做好:“請嫂嫂指點!”
李夫人起身理了理衣服:“出事后你應該先做驚恐萬狀,然后幸災樂禍?!崩罘蛉藳]并有告訴她實話,反而是存心的逗弄。
虞蓮突然起身大喊:“嫂嫂!”
李夫人回頭,虞蓮拉著她進了隔間,將聽見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夫人。這事便在虞家七口人傳開。
安夫人猛拍案幾,青銅雁足燈芯“噼啪”爆開火星,案上簡牘嘩啦翻倒,滾落的墨丸在素絹上洇開猙獰的黑。她青筋暴起的手掌重重捶著案面,環佩相撞發出凌亂的脆響:“好個負心漢!我千挑萬選的女婿,竟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勾當!當我家女兒是灶下婢不成?”
這聲暴喝驚得虞蓮踉蹌后退,后腰重重撞上博山爐,香料灰撲簌簌落了滿身。虞父腰間玉璏撞出的清越聲響,混著安夫人震得幾案發顫的捶打,在耳膜里嗡嗡作響。
虞蓮攥著衣角的手指不住發抖,連指甲掐進掌心的疼痛都渾然不覺,只希望見到姐姐時,姐姐不要像那被狂風卷落的殘蝶。
虞父攥緊腰間配劍,劍璏與銅環相撞發出冷響,沉聲道:“且先瞞住阿萱,莫要驚了她。”
大母顫抖的鳩杖“咚”地杵在青磚,渾濁老淚墜在蒲團:“造孽喲……這等事該如何開口?”
此時虞蓮囁嚅,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慌忙扯住安夫人揚起的衣袖:“阿母且息怒!孩兒,孩兒,昨日吃醉了酒,只聽見幾句…實在不知真假!”話音未落,打翻的博山爐騰起青煙,嗆得虞蓮眼眶發紅。
安夫人拍案的手懸在半空,腕間玉鐲晃出冷光:“就憑幾句墻角……你怎就巴巴跑來傳這些腌臜話?”虞蓮被這詰問驚得發抖,后頸滲出冷汗:“孩兒是想著事關姐姐終身,即便只有三分影子,也該早些……”話音被突然墜地的漆奩截斷,簡牘散成蒼白的浪,將滿室的驚怒與惶惑都卷進暮色沉沉的未央。
安夫人拍案的手重重落下,震得案上青銅燭臺都晃了晃,燭淚順著盤龍柱蜿蜒而下:“既無實證,便暗中查探!你等這幾日死死盯著那孽障,若真有不軌……”她話音戛然而止,喉間溢出壓抑的怒哼,環佩相撞聲如驟雨打葉。
虞英忙伏身叩首,額角幾乎貼住冰涼的方磚:“諾!孩兒定將他每日行蹤摸得清清楚楚?!备赣H摩挲玉具劍的指節泛白,劍璏與革帶相擊發出清越聲響:“莫要打草驚蛇,派幾個心腹家仆跟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