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蓮被春蘭扶著走了沒幾步，忽然又停下腳，回頭望過來。廳內燭火搖曳，映得她臉頰泛紅，眼神依舊蒙眬，卻直直落在裴栩身上，像是有話要說。
“裴大人”她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他耳中，“你長的真好看，下次能看你舞劍嗎？”話音落，自己先打了個酒嗝，像被這聲音驚到，咯咯笑了兩聲，才任由侍女把她攙出了廳門。
虞英湊到裴栩身邊，晃了晃腦袋才站穩，拍著他的胳膊笑：“裴、裴兄，我小妹，這是，醉糊涂了！你別，別當真啊”話沒說完，自己也踉蹌著往旁邊倒，被虞榮眼疾手快扶住。
“裴大人別見怪！我妹妹和兄長都喝多了。”說完他也有些醉意，斜斜的倒在了顧藍的腳邊。
夜風吹進廳內，卷著廊下的花香，燭火跳了跳，映得他落在剛才虞蓮觸碰過的地方目光，竟帶了幾分自己都未察覺的柔和。
回到房里，虞蓮被春蘭扶著躺到榻上，卻還不安分，手在半空胡亂抓著，嘴里嘟囔著：“喝，再喝，不許停！”。顧藍跟進屋時，正見她把錦被蹬到了腳邊，臉頰紅得像熟透的果子，不由得好笑又無奈。
顧藍坐到塌邊，朝著虞蓮的臀部就是一下：“還說我像小賊，你自己醉成這樣才丟人呢。”顧藍替她把被子拉回來掖好，剛直起身，手腕就被虞蓮一把攥住了。
她睜著半瞇的眼，睫毛上還掛著點濕意，聲音黏糊糊的：“藍藍，別走，陪我睡。”顧藍心一軟，索性脫了鞋湊到榻邊坐下，另一只手拍拍她的手背：“不走，陪你睡啊，聽話啊！”
虞蓮這才松了勁，腦袋往她這邊拱了拱，鼻尖蹭到顧藍的衣袖，忽然滿足地喟嘆一聲，像只找到暖窩的貓。顧藍被她蹭得發癢，低頭看她，見她眉頭漸漸舒展開，呼吸也變得勻長，方才那點醉后的瘋勁兒全散了，只剩平日里難得一見的溫順。
窗外月光淌進來，照在虞蓮微張的唇上。顧藍想起方才在廳里，她踮腳給裴栩整理衣襟的模樣，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臉頰：“真是個醉鬼，還夸裴五郎長得好看，羞不羞？”
指尖剛碰到她的臉，虞蓮卻忽然咂咂嘴，翻了個身抱住她的胳膊，把臉埋進她的肩窩，含糊不清地哼唧：“好看……就是好看……”
顧藍被她抱得動彈不得，又氣又笑，只能任由她抱著。夜漸漸深了，房里只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顧藍聽著身邊均勻的氣息，眼皮也慢慢沉了，迷迷糊糊間，還在想明日醒來，該怎么笑話這個醉后失態的好友。
天光大亮時，虞蓮是被額角的鈍痛鬧醒的。她費力地睜開眼，入目是熟悉的帳頂繡紋，轉頭一瞧，顧藍正蜷在身邊睡得沉，發髻散了大半，幾縷碎發貼在汗濕的頸側，嘴角還微微翹著，像是做了什么好夢。
虞蓮在被子里悶了好一會，才露出半張臉來。光透過雕花鏤空窗戶，在她眼下投出淡淡的光點，她被晃的有些麻煩了才起身。
虞蓮推了推旁邊睡死過去的顧藍，“唔……阿蓮？”顧藍被她的動靜弄醒，揉著眼睛坐起來：“喲，醒了？不調戲人了？”
虞蓮猛地轉頭瞪她，眼神里滿是“你閉嘴”的警告，偏偏嗓音還有些發啞，滿滿都是威懾力：“胡說什么！”
“我可沒胡說。”顧藍湊過來，故意壓低聲音，“你昨夜可是調戲了裴五郎啊。”她聲音拉長，在虞蓮耳邊被漸漸的放大。
“顧！藍！”虞蓮伸手去捂她的嘴，指尖卻被她笑著躲開。兩人鬧了兩句，虞蓮只覺得太陽穴更疼了，索性往后一倒，用被子蒙住腦袋：“我不活了。”她轉念一想：“話說回來一個兩個的，天天把裴五郎掛嘴邊，我都不知道人是圓的還是扁的！”
顧藍哈哈笑了起來：“你們不是見過嗎？就是你被朱琛劫持的那次啊！”
虞蓮：“什么！”
顧藍：“裴栩就是裴五郎啊！”
虞蓮臉上現在宛如吞了一只死蒼蠅一樣難看，顧藍見她這副模樣，收了笑，認真點頭：“是啊，裴侍中排行第五，京中相熟的人私下里都叫他裴五郎，你竟不知？”
虞蓮：“我還真不知道！”虞蓮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腦海里轟然一聲，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侍女春蘭正掀了簾子進來，手里還捧著醒酒湯，見虞蓮和顧藍都起了便笑著福身：“女公子，老夫人讓奴婢來請二位過去呢。”
虞蓮聞言手一頓，鏡子里映出的臉又添了幾分不自在。她匆匆理了理衣襟，低聲嘟囔：“定是阿母告了我的狀。”
顧藍已收拾妥當，聞言促狹地眨眨眼：“說不定是好事呢？比如，老夫人想問問你昨夜對裴五郎‘深情款款’系綬帶的事？
“你再提！”虞蓮伸手掐了她一把，卻被顧藍笑著躲開。兩人鬧鬧騰騰地往外走，剛轉過回廊，就見大母的侍女立在月洞門邊候著，見了她們便屈膝行禮：“老夫人在里頭等著呢，說有客人在。”
虞蓮朝侍女笑笑：“可是和昨天的事有關？”
笑著搖頭：“不是呢，是京西的表姑太太來了，帶了她家兩位公子，老夫人說讓您二位去陪著說說話。”
“表姑太太？”顧藍先來了精神，她與那位表姑太太不算熟，卻記得她家小公子生得粉雕玉琢，去年賞花宴上還追著蝴蝶跑，差點摔進荷花池。
兩人往正屋去，剛到穿堂就聽見里頭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掀簾進去時，果然見老夫人懷里坐著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是表姑太太的小兒子。表姑太太坐的一旁，還有一位郎君。他頭戴進賢冠，身著青色深衣，腰間系著素色綬帶，面容清癯，舉止端方。見二人進來，他依著禮躬身行禮，聲線平和：“見過二位小君。”
大母抬手示意他們入座，笑著介紹：“此乃表姑母家的表兄，剛從魯地游學歸來。”又對那郎君道：“這是阿蓮與顧藍。”
那表兄頷首淺笑，從隨身的書篋中取出一卷竹簡，遞向大母：“游學途中得一古卷，恐是孔氏遺篇，特來呈與姑母一觀。”竹簡上的隸書古樸端正，墨跡沉穩。
院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著銀鈴般的笑語：“老夫人，我來啦。”趙靈掀簾而入，朝著屋內的眾人一一行禮。
目光掃到那表兄時，她愣了愣，見對方正溫和望過來，忙又躬身：“這位是？”
表兄行了禮后，恭恭敬敬的立到了表姑母后面。
“見過表兄。”趙靈聲音清脆，抬頭時瞥見案上的糖畫，眼睛亮了亮，卻沒好意思伸手，只是朝著他甜甜的笑，表姑母懷里的小兒子也朝著她咿呀呀的叫“姐姐”
虞蓮和顧藍的視線對上，一個眼神便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顧藍心里頭翻了個白眼，這消息到是靈通，來了人這么快過來。
虞蓮抿了抿唇，悄悄別開視線，耳根卻有些發燙。方才趙靈一進門就咋咋呼呼，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沖著表兄來的。這兄妹倆，一個看著靦腆，一個瞧著爽朗，心思倒都透亮得很。
虞蓮在案幾底下輕輕踢了顧藍一下，嘴角噙著笑，顧藍用口型無聲道：“怕不是早蹲在墻角聽著呢。”
虞蓮被她逗得差點笑出聲，忙端起面前的陶碗抿了口溫水，掩去眼底的笑意。余光里，趙靈正纏著表兄問東問西，表兄偶爾抬眼望向這邊，目光撞過來時又慌忙垂下，像只受驚的小獸。他知道今天他阿母讓他來，是為了讓他和虞蓮熟識的，這莫名其妙的跳出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是什么鬼？
顧藍偷偷湊到虞蓮耳邊，用氣聲道：“再這么下去，怕是連你我明日要穿什么顏色的衣裳，他們都能提前打聽清楚。”
虞蓮被她逗得肩頭微顫，端著陶碗的手穩了穩，才低聲回：“莫胡說，仔細被聽見。”話雖如此，眼里卻已染上笑意，這陣仗，倒比看戲文里的熱鬧還要有趣些。
大母端起茶盞呷了一口，目光淡淡掃過趙靈，雖未言語，那眼神里的沉凝，顯得格外有些深沉。看來，該打發這家人走了，眼前的郎君可是她打聽了好久的，沒的給旁人做嫁衣的道理。
趙靈的聲氣亮得像檐角銅鈴，一句接一句地問著江南的水土、魯地的經師。大母笑了笑：“靈兒翻過年也及笄了吧？”
趙靈明顯愣了一下忙點頭道：“回老夫人，過了年就十五了。”她說著，大腦飛速運轉，怎么這老夫人突然說及笄的事。
大母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劃著圈，笑意溫溫的，眼神卻深了些：“及笄便是大姑娘了，該學些針黹女紅，或是學些道理，往后也好……”她話沒說完，卻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林硯之，“尋個好歸宿。”
虞蓮垂著眼簾，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大母方才那眼神，她再明白不過，表哥家世清白，又是大母屬意的人選，大母怕是早存了讓他與自家結親的心思，趙靈這般不知避諱地湊上前，自然礙了她的眼。
表哥也聽出了話外音，端起茶盞掩飾般地呷了一口，耳根微微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