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山的陰霾尚未散盡，城市的另一處空間——莊嚴肅穆的法庭——則上演著另一場關乎命運的對決。巨大的國徽下，空氣凝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被告席上那個單薄的身影上。雪蓮穿著寬大的囚服，臉色蒼白依舊，但眼神卻不再空洞，反而透著一股塵埃落定后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解脫。
公訴人陳述了案情，著重強調了“水仙釀”作為新型、成分特殊、危害極大的致幻劑在黑市流通造成的惡劣影響，以及雪蓮作為制造者和主要販賣者的罪行。證據鏈清晰，指向明確。當法官詢問被告是否認罪時，雪蓮緩緩抬起頭，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法庭的每一個角落。
“我認罪。”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旁聽席上寥寥的幾人——沒有夏晴風，只有哪都通派來旁聽的徐三和張楚嵐（偽裝成記者）。她的眼神掠過他們，似乎穿透了墻壁，望向了遙遠的地方。
“法官大人，各位，”雪蓮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開始了她的陳述，仿佛在講述一個屬于別人的、遙遠而悲傷的故事：“我是雪蓮，但這只是我的藝名，我真正的名字叫李悅。我出生在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父親是個沉默寡言的工人，手上總是沾著洗不掉的機油味，但每次回家，總會給我帶一小塊巷口買的麥芽糖。母親經營著一家小小的花店，叫‘砂糖花坊’。店里總是彌漫著泥土和鮮花的芬芳，母親的笑容比店里任何一朵花都溫暖。他們很相愛，也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即使家里并不富裕，他們也從未吝嗇過支持我的夢想——音樂。那把長笛，是父親省吃儉用幾個月才買下的，母親說，笛聲響起的時候，連空氣都是甜的。”
她的聲音微微發顫，陷入回憶：“十八歲，我考上了國立藝術學院，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對我微笑。空氣是自由的音符，陽光是金色的旋律。我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美好下去……”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無法磨滅的痛楚：“然后，災厄毫無征兆地降臨了。父親……在一次事故中……殉職了。”這兩個字，她說得異常艱難。“那時，母親已經懷上優優，臨近分娩。她強忍著天塌下來的悲痛，硬撐著……還好，優優平安降生了，是個像天使一樣的小女孩。”提到妹妹，雪蓮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光，隨即又被沉重的陰霾覆蓋。
“可母親的身體……垮了。人到中年，失去至愛，又剛經歷生產……生下優優后，她常常感到力不從心，可家里的頂梁柱倒了，花店是唯一的經濟來源。她咬著牙，拖著疲憊的身體繼續經營。僅僅不到三年……”雪蓮的聲音哽咽了，“母親在一個下著大雨的夜里……永遠離開了我們。”
法庭內一片寂靜，只有她壓抑的抽泣聲。
“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只剩下優優。我不能再失去她了！我必須撐下去！我接手了花店，可我什么都不會。我不會侍弄那些嬌嫩的花草，不知道該怎么記賬，更不懂如何推銷。曾經那些常來買花的老顧客，似乎也知道了我們家的變故，漸漸都不來了……也許，是怕麻煩吧？怕沾上我們家的‘晦氣’？”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自嘲的苦澀，但隨即又變得溫柔：“但還好，有優優。她一天天長大，像個小太陽，會把她偷偷省下來的、最舍不得吃的水果糖悄悄放在我的桌上，會安靜地坐在小板凳上聽我吹笛子，或者纏著我講故事。她還會對著店里的花兒自言自語，傻乎乎的，卻可愛得讓人心疼。看著她，我就覺得，再苦再難，也要活下去。后來，我進入了花鐘青年團，我以為……終于看到希望了。”
雪蓮的眼神驟然變得灰暗，充滿了絕望：“可是，命運似乎鐵了心要戲弄我。優優……她病了。很重很重的病。她開始咳血，小小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像一朵隨時會凋零的花。我抱著她，在各個醫院之間穿梭，求遍了所有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可是，沒有用。醫生們搖著頭，藥費單上的數字像天文數字，壓得我喘不過氣。除了錢，除了那冰冷的、足以買命的錢，我還能怎么辦？”
她抬起頭，目光直視著法官，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坦然：“所以，我成為了‘水仙釀’的制造者。利用我接觸植物的便利，利用我對音樂和聲音的一點理解……在黑市上謀取暴利。這一切，都是我一人所為。從獲取原料，到嘗試調配，到最終制作、尋找銷售渠道……都是我！與他人無關！”她斬釘截鐵，目光掃過旁聽席，仿佛在警告誰，又像是在保護誰。
公訴人補充說明，基于技術鑒定和穩定社會情緒的需要，在公開審理中，并未提及“水仙釀”核心成分中那匪夷所思的“流動樂譜基因”和可能的異界關聯，僅將其定性為“成分特殊、危害性強的致幻劑”，并強調在黑市流通的那些“水仙釀”的毒性“尚不致人死亡，經專業治療和休養調整即可恢復”，這模糊了真相，但也避免了更大的恐慌。
法官最終落槌。考慮到雪蓮認罪態度良好，主動承擔主要罪責，且其犯罪動機確系為救治重病親人（優優的醫療診斷報告被作為重要證據采納），其行為雖造成嚴重社會危害但主觀惡性相對特定，最終判決從寬：有期徒刑二十年。這已是法律框架下對她悲劇性動機所能給予的最大憐憫。
夏晴風，作為被雪蓮明確指認為“不知情、僅是被利用提供植物萃取技術支持”的對象，且無直接證據表明他參與制毒販毒，當庭無罪釋放。他站起身，表情復雜地看了一眼被告席上被帶走的雪蓮，那眼神中有痛惜，有愧疚，似乎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如釋重負。他整理了一下西裝，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沉默地離開了法庭。
而鈴蘭，雖然洗脫了“水仙釀”主謀的罪名，但她意圖在音樂會上給雪蓮下藥（睡美人草汁）的行為證據確鑿，嚴重違背公序良俗和職業道德，最終受到了嚴厲的治安處罰（拘留、罰款）以及幾乎必然隨之而來的社會性懲罰——名譽掃地，藝術生涯終結。
除了那個給雪蓮投毒又嫁禍給鈴蘭以混淆視聽的幕后黑手還未現身以外，一切似乎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但哪都通華北分部議事廳內的氣氛，卻比法庭更加凝重。
徐三面前的平板電腦上，正播放著一段剛剛由加密渠道傳送過來的視頻。畫面中，只有雪蓮一人，背景似乎是看守所一間空置的提審室。她的神情不再是法庭上的平靜認命，而是充滿了恐懼、掙扎和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徐三先生，還有哪都通的各位，”雪蓮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著一絲電子雜音，“法庭上我說的，是世俗法律需要知道的‘真相’。但你們需要知道的，是另一個層面的真相，關乎你們正在追查的東西。我用這段視頻，換取你們一個承諾：秘密照顧優優，確保她得到最好的治療，讓她平安長大。她對此一無所知，她是無辜的。”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壓下巨大的恐懼：“那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優優咳血越來越厲害，賬單像催命符……我感覺自己快要被黑暗吞噬了。就在一個晚上，我……我感覺自己好像進入了一個灰色的空間，四周什么都沒有，只有無邊無際的灰霧。然后，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雪蓮的瞳孔因為回憶而放大，充滿了驚悸：“那聲音……冰冷，不帶一絲感情，卻又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他說……他是‘正義的伙伴’，他能給我救優優的力量。他告訴我，去落云山的山神廟，我需要的一切，都在那里。”
“我那時……已經走投無路了。任何一根稻草，我都會抓住。我去了，那座破敗的、讓人心底發毛的廟。我剛踏進去，身后的大門就‘砰’地一聲自己關上了！黑暗……冰冷……然后……”她猛地打了個寒顫，聲音變得尖銳，“一條我從未見過的、巨大的黑色蟒蛇！從墻壁里……不，像是從陰影里鉆了出來！它的眼睛……像兩潭凝固的血！就那么……俯視著我！”
“我嚇傻了，以為自己死定了。我不能死！優優還在等我！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掏出隨身帶著的長笛……我把它當棍子一樣舉著！沒想到……那條蛇，它竟然……后退了！它好像……怕我的笛子？”雪蓮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和當時絕境下的瘋狂，“于是……我吹響了它！那不是音樂！那是面對死亡時，最絕望、最瘋狂的尖叫！我自己都不知道吹出了什么調子！”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然后……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條恐怖的巨蛇，它……它竟然向我低下了頭！像是在……臣服！就在那一刻，我感覺手里的笛子……變了！它變得冰冷，覆蓋上了一層……鱗片？還有……陰影般的翅膀？它成了……你們看到的‘魔笛’！”
“那個冰冷的聲音又出現了！”雪蓮的聲音充滿了被操控的無力感，“他告訴我，那條蛇叫‘湮滅大蛇’，現在非常虛弱，它的毒液只能致幻，無法致命。樂聲可以凈化束縛它身體的某種……‘枷鎖’。他說……跟我做一場交易。”
畫面中，雪蓮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一張……一張由血紅色字跡構成的協議，就那么憑空飄到我面前！他說，簽下它，我就可以隨意取用蛇毒，去制作能賣很多錢的水仙釀！為了優優……我……我簽了！”她痛苦地閉上眼，淚水滑落，“我知道，從那天起，我將與大蛇同化……像毒蛇一樣，為保全自己去撕咬那些無辜的人……但我，并不后悔。”
“后來，我發現《BlackFox·北國公子》的曲調能讓大蛇產生強烈的共鳴。但蛇毒本身……極其不穩定，像活的一樣，會自己改變。需要加入特定的植物成分去‘調和’、‘安撫’它。所以我開始瘋狂地試驗……用花店做掩護，尋找那些能穩定蛇毒的植物……薄荷、水仙、香草……沒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的！這就是……剩下的真相。”
視頻到此并未結束。雪蓮猛地抬起頭，湊近鏡頭，臉色慘白，眼神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警告：“但是！我知道你們還想問更多！關于那個聲音是誰？關于協議的內容？關于大蛇真正的來歷？關于那個灰色空間？……我不能說！一個字都不能再說！”她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形，“那些人……他們在看著！就在陰影里！在每一個角落！我說出任何一個不該說的字，我和優優……還有……還有所有跟我有關的人……立刻就會死！是真正的……湮滅！沒有痕跡！求你們……別再問了！這就是我能說的全部！記住我的話！”
視頻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
議事廳內死一般寂靜。法夜郎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徐三摘下眼鏡，用力揉著眉心。王震球臉上的玩世不恭消失殆盡，只剩下凝重。黑管兒沉默如山。肖自在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深不見底。沈慕容則靜靜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支純白的骨笛，若有所思。
雪蓮最后那番話，如同來自深淵的詛咒，重重砸在每個人心頭。她隱瞞的，絕不僅僅是某個人的名字或某個組織的代號。那是更加令人窒息的、足以顛覆認知的秘密，直接關聯著那個自稱“正義的伙伴”的恐怖存在。而這個存在，擁有著瞬間抹殺泄露者的力量。
“湮滅大蛇”……“正義的伙伴”……血字協議……樂聲凈化枷鎖……異界毒素……還有那個警告……
哪都通面對的，不再僅僅是一個誤入歧途的少女和一個潛藏的犯罪組織，而是一個來自異界、擁有難以想象力量、以“正義”為名、手段卻極其邪惡、并正在試圖撕破世界壁壘投放“種子”的恐怖存在，其猙獰的輪廓，正伴隨著雪蓮那充滿恐懼的低語，緩緩浮現在眾人面前。
而雪蓮和優優的性命，以及所有可能觸及核心秘密的人，都成了懸在刀尖上的祭品。哪都通的下一步，該如何走？是冒著觸發“湮滅”的風險強行追查，還是……在更大的災難降臨前，找到那個隱藏在“正義”面具下的真正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