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人界的暗流洶涌,天譴協會的陰影、武當山的隱憂、以及斯密爾身上殘留的異界謎團,都在哪都通華北分部內醞釀著不安。然而,對于絕大多數的普通人而言,世界依舊按照它既定的、平凡的軌道運行。
警局門口,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一個身影略顯單薄地走了出來。
是鈴蘭。
她早已褪去了那身標志性的、如同烈焰玫瑰般的火紅晚禮服,換上了一身最普通的、毫無設計感的灰色運動套裝。曾經精心打理、如同綢緞般順滑的長發,此刻只是隨意地束在腦后,幾縷碎發垂落在蒼白失色的臉頰旁。那張曾經嬌艷、總是帶著傲然與疏離的臉龐,此刻只剩下空洞。那雙曾經銳利如刀、能洞悉人心弱點的眼睛,此刻茫然地注視著前方,仿佛失去了焦點,里面盛滿了落寞和一種被徹底抽離了根基的無措。
“出來了!快看!”
“鈴蘭小姐!請問你對這次事件有什么想說的嗎?”
“被樂團除名,事業盡毀,現在感覺如何?”
早已蹲守多時的八卦記者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圍了上來。相機的閃光燈瘋狂閃爍,刺目的白光幾乎要將她吞噬。各種尖銳的、帶著惡意或純粹獵奇的問題,如同冰冷的針,密密麻麻地刺向她。
鈴蘭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刺眼的光線,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無力反駁,也無力辯解。那些曾經讓她引以為傲的伶牙俐齒,那些在名利場中如魚得水的偽裝技巧,此刻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像一只被剝去了所有華麗羽毛的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承受著赤裸裸的審視與嘲諷。
她的目光無意間掠過街角一處巨大的廣告牌。
那是花鐘青年團最新的宣傳海報。海報上,樂團成員們笑容燦爛,充滿活力。然而,原本屬于她的首席小提琴手位置,以及雪蓮的長笛手位置,此刻已經被兩個完全陌生的年輕面孔所取代。一個扎著活潑的雙馬尾,笑容陽光,標注著藝名“樂葵”;另一個長發飄飄,氣質溫婉優雅,標注著“百合”。海報下方是巨大的巡演日期——就在下個月。
這么快……就被取代了。
鈴蘭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尖銳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她猛地將視線從那刺眼的海報上移開,仿佛再多看一眼就會被灼傷。
周圍人的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如同無數只螞蟻在她身上爬行。那些目光,有鄙夷,有好奇,有憐憫,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讓開!”她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擋在身前的一個記者,低著頭,像一頭慌不擇路的困獸,猛地沖出人群,沿著街道狂奔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逃離這里,逃離那些目光,逃離那個宣告她已被徹底抹去的海報。她穿過喧鬧的街道,跑過安靜的小巷,直到肺里的空氣被榨干,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沉重,她才在一個陌生的、安靜的湖邊公園停了下來。
她喘著粗氣,扶著膝蓋,汗水浸濕了額發,狼狽不堪。最終,她無力地癱坐在湖邊一張冰冷的長椅上,怔怔地望著眼前平靜的湖水。湖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波光,微風拂過,帶來一絲水汽的清涼。然而,這寧靜的景色卻無法撫平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屈辱、不甘、憤怒、迷茫、還有深入骨髓的……孤獨,種種情緒交織翻涌,幾乎要將她淹沒。
她就這樣呆呆地坐著,仿佛一尊失去了靈魂的雕塑。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直到一個身影在她身邊的長椅上坐下。
鈴蘭沒有回頭,但那股熟悉的、帶著淡淡書卷氣和一絲清冽植物氣息的味道,讓她身體微微一僵。
是夏晴風。
“你怎么來了?”鈴蘭的聲音干澀沙啞,依舊低著頭,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微微顫抖的手指。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樣子。
“路過。”夏晴風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甚至帶著點刻意的隨意。他穿著一件干凈的淺色襯衫,袖口隨意地挽到小臂,姿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光也投向湖面,仿佛真的只是偶遇。
鈴蘭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弧度:“去看雪蓮的話,恐怕并不順路。”她知道雪蓮所在的特殊看守所方向。
夏晴風轉過頭,坦然地看向她,眼神溫和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剛從那里出來,怕你想不開。”他頓了頓,沒再說什么,只是默默地將一杯還帶著溫熱的奶茶,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長椅空位上。
鈴蘭的目光終于被那杯奶茶吸引。普通的塑料杯,插著吸管,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這種最普通的街邊飲品,對于曾經只出入高級會所、品鑒名酒的她來說,是如此陌生。她好奇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杯壁,又像被燙到似的縮回。她看著那杯奶茶,眼神復雜,帶著一絲渴望,又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怯懦。這簡簡單單的一杯甜飲,承載著普通人觸手可及的微小快樂,卻仿佛是她從未真正擁有過的奢侈品。
“特意買的減糖的。”夏晴風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了然。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鈴蘭內心某個被冰封的角落。她猶豫了一下,終于鼓起勇氣,端起了那杯奶茶。溫熱的觸感透過杯壁傳到掌心,讓她冰冷的指尖有了一絲暖意。她湊近吸管,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小口。
溫熱的、帶著淡淡茶香和奶味的液體滑入口腔,甜度恰到好處,不膩,只有一種平實的溫暖感。那股暖流順著喉嚨滑下,仿佛也流進了她冰冷麻木的心底。一瞬間,周圍喧囂的世界似乎都安靜了下來,湖水的波光變得柔和,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這杯普通的奶茶所凝固,不再流動,給予了她片刻的喘息。
良久的沉默后,鈴蘭低著頭,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你會怪我嗎?”
夏晴風的神情變得認真而嚴肅,他側過身,正對著鈴蘭,目光深邃:“任何人都會犯錯,但犯錯并不可怕。”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人生就像下棋,一念之差,可以讓你滿盤皆輸,陷入深淵;但同樣,一念之轉,也可能讓你扭轉全局,重獲新生。關鍵在于,落子無悔。”他加重了語氣,“棋子落下,便無法收回。我們能做的,是反復思量這步棋帶來的后果,承擔它,然后……思考下一步該怎么走。我希望你能明白這個道理。”
他看著鈴蘭低垂的、微微顫抖的眼睫,語氣放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而且,我會原諒你。”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而清晰,“無論你做了什么,無論別人怎么說,就算……與全天下的人為敵。”
“與全天下的人為敵……”這七個字,像重錘般敲在鈴蘭的心上,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不講理的袒護。她猛地抬起頭,撞進夏晴風那雙溫和卻異常堅定的眼眸里。那眼神里沒有責備,沒有憐憫,只有一種深沉的理解和一種源自血脈的、無條件的支持。
一股強烈的酸澀沖上鼻尖,鈴蘭的眼眶瞬間紅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將翻涌的情緒壓了下去。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要去確定一件事。”她的聲音不再迷茫,帶上了一絲久違的銳利,盡管那銳利之下是深藏的脆弱,“你……送我一程吧。”
夏晴風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和欣慰。他點點頭,沒有問是什么事,只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身:“好。”
兩人一前一后,走向停在路邊的夏晴風那輛低調的黑色轎車。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一個依舊帶著落寞卻挺直了脊背,一個沉默卻可靠地守護在側。車門關上,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黑色的轎車如同離弦之箭,平穩地匯入車流,駛向未知的遠方,也駛向鈴蘭必須獨自去面對的、過去與未來的交叉點。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那杯減糖奶茶的淡淡暖香,以及那句“與全天下的人為敵”的沉重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