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在冰冷石地上的“無隱月神”，渾身浴血，瑟瑟發抖，對馮寶寶的問題沒有任何回應。她只是更深地低下頭，將臉埋在臂彎里，發出壓抑的嗚咽，仿佛光是回憶那痛苦就足以讓她崩潰。也許……是太疼了？或者太害怕了？

馮寶寶清澈的大眼睛里沒有不耐煩，只有一種近乎純粹的觀察。她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菜刀，開始在自己的大背包里摸索起來。背包里東西雜七雜八，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終于，她摸到了一串用油紙包著的東西。

扯開已經有些濕軟的油紙，一串晶瑩剔透的冰糖葫蘆露了出來。山楂果飽滿圓潤，裹著金黃色的糖衣，只是經過一路顛簸和溶洞的潮氣，糖衣有些融化，顯得更加誘人，空氣中彌漫開一絲清甜的香氣。

馮寶寶看著手里這串誘人的糖葫蘆，小臉上罕見地出現了明顯的掙扎表情。她看看糖葫蘆，又看看地上那個渾身是血、痛苦嗚咽的少女，眉頭皺得緊緊的。最終，她似乎下定了某種巨大的決心，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走到無隱月神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那串融化的冰糖葫蘆遞了過去，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冰糖葫蘆，好吃。吃了，就不會再痛了。”

金黃色的蜜糖在昏暗的光線下亮晶晶的，甜絲絲的氣息鉆入無隱月神的鼻腔。她嗚咽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緩緩抬起頭，那雙充滿恐懼和絕望的灰眸，怔怔地看著眼前那串散發著溫暖甜香的食物。她下意識地舔了舔干裂、帶著血跡的嘴唇。

馮寶寶沒有猶豫，趁著她這片刻的失神，直接將一顆裹著糖衣的山楂果塞進了她的嘴里。

“唔……”無隱月神本能地掙扎了一下，但動作很輕微。酸甜的滋味在口腔里瞬間爆開，山楂的微酸中和了糖衣的甜膩，帶來一種久違的、屬于“活著”的滋味。那味道仿佛帶著某種魔力，奇異地撫平了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驅散了一絲盤踞在心頭的冰冷恐懼。她僵硬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小口地、近乎貪婪地咀嚼著那顆冰糖葫蘆。

馮寶寶耐心地等她吃完，才認真地問道：“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嗎？哪個，把你打成這樣？”

無隱月神咀嚼的動作停住了。她沉默了幾秒，沾著糖屑和血污的嘴唇微微翕動，吐出兩個冰冷的字：“人類。”

“人類？”馮寶寶眨了眨大眼睛，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不解。

無隱月神看著馮寶寶那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的眼睛，又想了想，用一種帶著疲憊和麻木的語氣補充道：“一群……和你不太一樣的人。”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某個遙遠而壓抑的地方，“他們逼我……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日復一日……做著相同的工作……永無止境……”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深深的倦怠和一種刻骨的絕望，“有時候……也許活著……才是一種折磨。”

馮寶寶歪著頭，似乎不太理解這種感受，但她捕捉到了對方話語中的痛苦。她想了想，問道：“你，不恨他們嗎？”

無隱月神用一種極其古怪、仿佛看透了一切虛無的眼神看著馮寶寶，灰燼般的眼眸里沒有任何波瀾：“恨？或者不恨……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分別？”她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當初……我抱著希望來到人間……滿心歡喜……人間多美啊……多熱鬧啊……大部分人類也對我很好……把我當作他們的同類……”她的聲音漸漸帶上了一絲虛幻的憧憬，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吞噬，“可后來……當他們知道我不是人類的時候……一切都變了……”

馮寶寶清晰地看到，那雙灰燼般的眼睛里，最后一點微弱的光也熄滅了，只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死寂。

“哦。”馮寶寶應了一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著無隱月神腳踝上那副沉重、銹跡斑斑的鐐銬，突然說道：“你可以反抗啊。告訴他們，像這樣——”她放下糖葫蘆，將兩只小手舉到臉旁，模仿著野獸爪子的模樣，齜了齜牙，努力做出一個兇巴巴的表情，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哇啊啊”聲，“你們這群壞蛋！我可兇啦！”

她頓了頓，又恢復了平常的表情，認真地補充道：“而且，打不過，還可以跑嘛。”

無隱月神被馮寶寶這突如其來的、笨拙又認真的“兇惡”表演弄得一愣，隨即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容短暫得如同流星，在她沾滿血污的臉上劃過一絲微光，隨即又被更深的苦澀和麻木淹沒。

“沒有用的……”她輕輕搖了搖頭，抬起一只腳，讓那沉重的鐐銬發出冰冷的碰撞聲，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你看……我連這條鎖鏈……都掙脫不了……”她的目光落在腳踝上，仿佛那鐐銬鎖住的不僅僅是她的身體，更是她的靈魂。

馮寶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盯著那副銹跡斑斑的腳鐐。她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突然，她沒有任何預兆地再次舉起了手中那把鋒利的菜刀！

“砍斷了，”馮寶寶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篤定，“你就自由了，對嗎？”

話音未落，她手中的菜刀已經化作一道冰冷的寒光，帶著斬斷一切束縛的決心，狠狠地朝著無隱月神腳踝上的鐵鏈斬落！

“鐺——！！！”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在寂靜的黑暗中驟然炸響！火星四濺！

無隱月神猝不及防，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渾身一顫！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舉著菜刀、眼神清澈而執著的少女，看著她砍在鐐銬上迸出的火花，看著她那認真得近乎固執的表情。

一股極其陌生、極其復雜的情緒，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那早已冰封的心湖深處，漾開了一圈微不可查的漣漪。

她看著馮寶寶，看了很久，才用一種混合著茫然、驚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荒誕的觸動的聲音，輕輕說道：

“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類。”